第五十六章 有客盈门
今年的风沙来的早,起初还是微微荡荡的飘在高空,后来竟然冷嗖嗖的落了下来。 都说狂风怕日落,满指望傍晚的风势会止住,想不到天一黑竟然更加的大了。 如翻江倒海的怪兽一般撞来撞去,闹出崩山裂石的动静,房上瓦动檐下铃响好不吓人。 宝珠的胆量比老鼠大不了多少,外边狂风撕扯着枣树发出的锐响好像是某种小兽的嚎叫,虽然知道是刮风弄出来的声音,还是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青天白日的时候还不要紧,到了这种月黑风高的节骨眼上,老鼠胆的本质就显露出来了。一怕黑二怕鬼,根本就不敢走出房门。 偏偏在这个时候,窗户外边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是打碎了什么器皿,吓的宝珠哆嗦个不停。 紧接着就听到母亲的喝骂声和猫咪的惨叫,这才想起来是家里的老猫和隔壁四嫂子家的那只打架,可能是弄翻了花盆…… 要不是惦记着和符郎中笔聊,宝珠早跑到母亲房中睡觉去了。 “宝珠啊,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鬼只存在于你的心里,只要你不相信有鬼,就不会害怕了。” “你怎么能说没有鬼呢?人死了就会变成鬼,鬼分很多种,有好鬼有坏鬼,还有厉鬼和阴魂不散的冤鬼,都好可怕的……别说这个了,我心里发毛。” 一想到那个鬼字,宝珠就感觉全身毛毛的,总是忍不住的去联系那些青面獠牙的可怕面孔。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帮你克服掉胆小的毛病。所谓的鬼都是吓唬自己的玩意,是自己在心里想出来的,其实根本就不存在。看来很有必要给你树立一个唯物主义的世界观……” “比如说吧,当初你看到我的这只手,怕不怕?” 第一次见到符郎中的手出现在抽屉,几乎要把宝珠吓死,第一反应就是:鬼手。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恐惧确实可笑,符郎中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鬼呢? “对未知事物的不了解是恐惧的根源,当初你很把我当鬼,吓的要死要活,可现在还怕吗?肯定不怕了吧?这就是因为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鬼……” 符栋也是下了狠心,长篇大论的送过来一张又一张写满文字的稿纸,为三百年前的宝珠免费普及唯物主义理论。 受到自身所学的限制,符栋传授给宝珠的这些东西带着很明显的“唯科技论”的观点。这个观点是不是完全正确还不大好说,其实符栋就是希望宝珠能够跟得上自己的思维方式,所以才宝珠灌输这种理论。 理论上的东西太抽象了,宝珠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做唯物主义,更加不晓得矛盾论和辩证法是什么东西,至于霍布斯洛克、霍尔巴克这些被符郎中成为“唯物先贤”的名字,宝珠看到就感觉很滑稽。霍布斯洛克也好霍尔巴克也罢,真不知道这俩家伙的父母是怎么想的,居然取了这么绕嘴的名字,要是叫霍铁蛋霍二胖多好,又好记又顺嘴…… 看着符郎中这些长篇大套而又无法理解的东西,宝珠就感觉头大如斗:“符郎中,你教我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做什么?能当吃喝还是能赚银子?” “这些可以改变你的人生观世界观,可以武装你的头脑,改变你的一生……” “你让我成为真正的神医,让我赚更多的银子,就可以改变我的一辈子了,其他的都是无用功。” “这是很高贵的精神财富……” “我对精神上的东西没有兴趣,我喜欢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 “……” “外边的风好大啊,我的嘴巴又馋了,可惜屋里的好吃食已经被我吃光了,又不想去堂屋拿,你那边有好吃的没有?” “旺旺铜锣烧,达利园小面包,还有几块巧克力和半小袋金丝猴奶糖……” 这些东西宝珠听都没有听过,但是这一点都不会减少她的兴趣。反正是都是能吃的好零嘴,只要塞进嘴巴品尝味道就可以了,管它叫什么名字呢。 “给我……” “你要哪种?” “都要。” 旺旺铜锣烧看着挺好看,味道并不怎么样,还不如刘家铺子的香甜酥饼味美呢。至于达利园小面包也不怎么样,寡淡无味远远不如松糕。 不过那种深褐色的东西确实好吃,口感顺滑香甜的很,入口即融,实打实的好零嘴。只是名字取的太古怪了,巧克力!真是个让人理解不能的名字。 最让宝珠喜爱的就是金丝猴奶糖了,小小的一块放到嘴巴里,nongnong的奶香和甜甜的味道,都能甜到心里去。雪白雪白的颜色,喷香喷香的味道,比街上的牛胶糖要好吃一百倍。尤其是这个糖的名字取的好:金丝猴。连小猴儿都喜欢的糖,肯定好吃无比。 “就巧克力和猴儿糖还可以,其它的要么华而不实要么寡淡无味,改天我请你品尝豌豆黄和千层糕,还有酥脆饼锭,五香炉茄,最好吃的是芝麻酥……” “我这个时代的零食终究是利用极其从流水线上下来的,自然比不上你那边纯手工生产的自然产物,要说方便快捷还得说是我这边,可要是比起味道,我也都羡慕你……” “流水线是什么东西……” “流水线是一个叫福特的人弄出来的,可以生产……” “福特?这个人我认识。” 宝珠的这个回答让符栋愣了足足有一分钟:你认识福特?不可能吧?难道福特穿越到康熙年间生产汽车去了? “我真的认识,福特就住在四条胡同,他家是镶红旗的……” 福特的镶红旗的?符栋的脑袋有点乱了。 “福特家祖上是关外的,原本姓阿鲁特,前几年才改了汉姓,现在叫福特了……” “我……你说的是个叫福特的旗人,我说的这个福特的美国人……” “什么国?美国?都是美人的国家?不可能吧?整个国家都是美人的话,相貌丑陋的人哪里去了?” “美国……你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个国家呢,我给你解释一下,其实美国呢距离咱们很远的,坐船要几个月……” “那么远你就别和我说了,最多也就是个没有影子的蛮夷之邦,我也懒得知道,还是说说医术的事儿吧……” “怎么如此好学?我记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我一直这么好学好不好?” 隔日清晨,肆虐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狂风终于过去了,只剩下几滤若有若无的微风在墙角处有气无力的打着旋儿。沟底、墙下堆积着刮过来的柴草枯枝,光洁的地面上好像洗过一样…… 马老六的豆汁儿摊子刚刚支架起来,桌椅板凳就在露天的街边摆着,早就擦的一尘不染都能翻起毛刺了,蓝布围子一挂,就有好几个老主顾揣着干粮过来照顾生意。 说起来马家豆汁儿,在这一带可是响当当的“名牌”,几十年的老字号了,那个味儿绝对地道。 “不加糖的豆汁儿一碗,爷您坐好了,豆汁来喽……”马老六托着长长尾音的吆喝声听着就那么舒坦。 早晨起来先喝一碗老马家的豆汁儿,一边喝一边聊天已经是很多人的生活方式。就在几个街坊掰着大碗吸溜豆汁儿的时候,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男子走过来,很随意的拉过一条板凳,摘下脑袋上的八瓣黑绒帽子往桌子上一放:“老板,来碗豆汁儿,多给我来点咸菜……” “好咧……” 这个男子的个头不高,闷头喝了口豆汁儿,忍不住的赞了一声:“好,味道不错……” 没有什么比客人的夸赞更能让马老六高兴的了,把不要钱的咸菜海海满满的装了一碟子送到这个人面前,有点自卖自夸的说道:“这位爷瞧着面生啊,不是住在这一块儿的吧?” 男子头也不抬的说道:“嗯,不是这一带的。” “那您算是来对地方了,旁的大话我不敢吹,可着整个四九城您就找不出我这个味的豆汁儿来,就我做的这个味道,连宫里的御膳房都弄不出来……” 中年男子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捻起几根萝卜丝丢进嘴巴,抬头问道:“哎呦,瞧不出来呀,敢情你这个卖豆汁儿的还是个大人物哩?连宫里的御膳都吃过?” 马老六嘿嘿一笑,把手里的毛巾往肩膀头子上一搭:“我有个二大爷曾经给御膳房烧过火,据他说呀,御膳房里做出来的东西就是看着好,其实味道很一般,还不如我这豆汁儿好呢……” 三口两口喝完了豆汁儿,中年男子摸出两枚小钱儿放在桌子上,把一条腿往板凳上一翘:“老板,我打听个事儿。听说你们这条街上有个叫宝珠的,医术相当了得,她住哪个门儿啊?” 马老六刚要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铜钱,眼角的余光猛然扫到中年男子腰里的黄带子,心里咯噔就是一下,赶紧把钱推了回去:“爷,您这钱小人不敢收,您老人家还是收起来吧,刚才我说御膳房的事……其实都是我瞎说的,想那御膳房是给康熙老佛爷做菜的地方,我这个小小的豆汁摊子可不敢比……”
中年男子顺着马老六的眼光看了看,笑呵呵的把腰里已经露出来的黄带子往里边掖了掖:“老板,我问的那个宝珠……” 马老六赶紧把宝珠家指给他:“爷您看到了没有?拐角倒数第二个门,那就宝珠神医的家了……” “谢了。”中年男子起身抓起两个铜钱塞到马老六手中,轻声说道:“咱爷们不是吃饭不给钱的混账玩意,钱你收了,哪天要是得了空闲我再来尝你的豆汁,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中年男子一步三摇的走了,旁边几个熟悉的食客纷纷询问:“老六?那是谁呀?能让你这个铁公鸡不收钱的肯定是人物……” 马老六小声说道:“你们刚刚没有看到?这位腰里系着黄带子呢。我看的清清楚楚,带头子上是翠玉……” 黄带子?还有翠玉? 只有宗室子弟才有资格配戴黄带子,带头子有翠玉的……至少也是个贝勒了。这个年景,有几个贝勒屈指可数,大家已经纷纷猜测这个男子的身份了…… 众人好像集体牙疼一般抽了口冷气:“真的是翠玉黄带子?那可是皇室宗亲里头的近枝了,你看清楚了没有?哪个贝勒会跑你这个破摊子上喝豆汁?” 旁边一个见多识广的家伙用一种很古怪的腔调说道:“你们还别不信,贝勒里头还真有这么个异类……” 京城的百姓别的不行,要说见识可绝对不少,几个升斗小民立刻就想到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你说的莫非是十三……” “绝对是他,侠王十三爷!” 老百姓最爱八卦皇室秘闻,种种只鳞片爪的消息再加上无数小道新闻,让老百姓对当下的皇室成员有一个朦胧的印象:比如温良贤达的八阿哥被称为贤王,比如不苟言笑手段狠辣的四阿哥则被称为冷面王,而老百姓最熟悉的就是素有侠王美誉的十三阿哥了。 据说这个十三阿哥最喜结交江湖草莽中人,经常和一些下层的老兵弁一起喝酒吃rou,而且最爱打抱不平,所以才有了侠王的名号…… “不会吧,再怎么说十三阿哥也是皇子啊,怎么会出现在咱们当中?” “我敢肯定,那绝对是十三爷……” 这个男子确实是十三阿哥胤祥,只不过他不是来喝豆汁的,而是来找宝珠。 宝珠素有赖床睡懒觉的坏毛病,老娘连连拍了三次窗户,才老大不情愿的爬起来,脸都还没有洗呢就听到门环响动…… 开门一看,面前站着的是个面带微笑的男子,还不等宝珠说话,十三阿哥胤祥就已经先开口了:“这是神医宝珠的府第么?” “是我家,你是……” “我呀……”胤祥咧嘴一笑,拢了拢袖子说道:“你就是宝珠神医吧,我知道你,你也可能知道我。前些天我托虎子给我拿了点药……” 宝珠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罗威虎确实给某个朋友拿了点治疗甲亢的药物:“哦,想起来了,原来小虎哥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你啊,你的病怎么样了?好点了没有?” “瞧瞧我这精气神,全托了神医给的那些药,要不然早塌了精神……” 既然是小虎哥的朋友,那就啥也不必多说了,宝珠赶紧把他让进来:“要说我小虎哥,也是不着调的人,只是那么一说就让我开方子取药。这是治病不是吃白菜,不见你这个病人就拿药很容易误诊的,幸亏我的诊断还算准确,要不然吃错药你可就要受罪啦……” 进到屋里,胤祥很不客气的自己扯过一条矮凳坐了,笑呵呵的说道:“吃错药?不能,虎子可是我面前打下保票的,说你的药肯定能治我的病。你给的那些药还真灵,吃了这么几天就见轻了,手也不颤了,心悸也好了一大半,今天我有了空闲,就打听着来了,想再取点药……” “药好说,我这就去取。” 家里来了客人,而且还是罗威虎的朋友,老娘张罗着要沏茶,却被宝珠一句话给阻住了:“别弄茶水了,我小虎哥的这个朋友不能喝茶,用白开水就行。” “对,神医说的对,自从虎子给我说了之后,我再也不喝茶了。” 取来了药物,象往常一样放进药钵中研磨着:“你……对了,你叫啥名啊?” “我……我叫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