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言情小说 - 半枕红楼在线阅读 - 第二十四章 惊马

第二十四章 惊马

    严氏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尖声叫人,一边跌跌撞撞扑到王熙凤身上,大哭起来。外头的丫头们一拥而入,见此情形皆吓得面无人色,七手八脚地又是掐人中,又是按手心,折腾了好半晌王熙凤方悠悠醒转。

    虽是醒了过来,却是既不哭又不笑也不流泪,只是直挺挺躺在那里,竟似木雕泥塑一般。严氏见此情景,复又大哭起来。

    郎中已请了来,诊了脉,说是肝气郁结,血不归经。当下开了方子,千叮万嘱要卧床静养,切不可再受悲喜刺激。

    彼此凤姐已经被抬回了梧桐苑,两处的丫头们虽然个个心中狐疑,有那伶俐的已经猜出了八九分,但因严氏已下了死令不准将这消息走漏出半点口风去;倘有违者必严惩不贷,故而谁也不敢在底下妄加议论。

    且说凤姐服了药,昏昏沉沉睡去,一觉便睡到了日影偏西。朦胧中听到外间屋里有三两个丫头正戚戚促促地低声闲唠,讲些神鬼怪谈。

    一个说:“……你说的那些也是有的。就象我们家村头那里有个小庙,供的也不知是哪位菩萨,就灵验得很。有一年村里有户人家的孩子爬到树上摘枣儿,失了脚掉下来,当下眼睛也翻白了,嘴里也吐沫子了,眼瞅着是不行了。他老子娘急得只想寻死,后来还是街坊说的让他们到那庙里去拜拜神佛,祝祷祝祷,他们两口子果真去了。你说神不神?才刚拜完了没半个时辰,那孩子竟自己坐起来了。把他爹娘喜欢得差点疯了。现在那孩子早长大了,娶妻生子的,一点毛病也没落下。”

    众人听了,皆咋舌道:“这庙里供的娘娘竟这么厉害?!”

    凤姐此时心智尚不清晰,听了此话倒象中了魔一般,挣扎着抬起头向外头虚弱地叫道:“外头说话的是谁?进来……”

    梨蕊本坐在床边的绣墩上刺绣,忽见凤姐醒了,忙丢了活计跑过来,苦劝凤姐不能起身,一边皱眉道:“那几个东西成天价没个正事干,就知道在那儿闲磨牙,姑娘休听她们胡说。”

    凤姐却恍若未闻,只一迭声地叫外头说话的人进里边来。

    谷雨正在外头说得起劲儿,忽听凤姐喊人,连忙小跑着进来,慌张地问道:“姑娘叫我有什么事吩咐?”

    凤姐道:“你才说的那个什么庙,果真灵验么?在什么地方?”

    谷雨只得硬着头皮道:“都说灵验呢。倒也不算很远,此处往西去十五里外有个小西梁村,村头有个岔路口,那庙就在岔道边上。只是那里向来清静得很,不大有外面的人去。”

    凤姐听了,默然不语,过了片刻便不耐烦地挥手令她退下。

    谷雨不知何意,也不敢问,只得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凤姐怔怔地躺了一会,便侧过头去吩咐梨蕊:“你亲自到马棚那边说给马夫,让他们明儿一大清早悄悄地套辆车在后院东角门外等着,我要到那庙里去拜神。”

    梨蕊愣了愣,忧心地说道:“那地方听着也不是个好去处,况且姑娘昨儿吐了血,身子正虚着,大夫都说了宜静养,不能劳累着。想来太太也不能让姑娘出门……”

    凤姐眼睛望着天花板,徐徐说道:“你没听清我刚吩咐你的么?自然不能让太太知道。只派个认路的车把式,再叫平儿跟着我去就行了。她也是个机灵的。”

    梨蕊脸色突变,半晌才道:“叫平儿去?梨蕊跟着姑娘去不好么?那么一大早,黑灯瞎火的,平儿又没跟姑娘出过门……”

    凤姐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异样,原本凝重的面色变得和缓起来,转头看着梨蕊,微笑道:“明儿一早,太太肯定是要来看望我的,得有个人提前上太太那儿去撒个谎,遮掩一下,把太太拦下。平儿是已经不能再登太太的门了,只剩下你是个最机敏的。”

    梨蕊低垂了头,默然不语,好半晌才勉强笑道:“姑娘说的话,梨蕊哪敢不从。”唇边虽是笑着,那声音里却带出了几分哀怨。

    王熙凤听了,也暂时不去理她,只顾躺着出神。

    梨蕊复又幽幽叹了口气道:“奴婢说句多嘴犯上的话,姑娘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表少爷如今都已经下过了聘礼,只等择日完婚,姑娘再去求神拜佛,究竟也没什么用处了,索性不如看淡了,安心调养好身子才是。”

    王熙凤的脸涨得通红,迸了半晌,方冷笑一声,道:“那我就去求求神佛,让那李家大小姐突发暴病,一命呜呼!神佛念我心诚,不辞辛苦这么大老远地来拜,兴许动了慈悲心肠应允了我也未可知。”

    梨蕊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将凤姐身上盖的一幅杏黄绫子被掖掖好,怜惜地望着她那双充满悲愤和怨毒的双眸,轻声道:“姑娘再睡一会,养养精神,奴婢这就去安排。”

    只睡到寅时方过,天还漆黑着,梨蕊和平儿便悄悄地伺候着凤姐起身。主仆三个鸦雀无声地出了穿堂向后院走去,看守东角门的婆子早提了灯笼候在那里多时。出了角门,只觉朔风扑面,天寒地冻,冷得透骨侵肌。一辆精巧的马车停在门外,套着车的是一匹威风凛凛的高头骏马,通体乌黑一色,正兴奋地连连打着响鼻,前腿得得地不停刨着地。

    平儿将凤姐扶上了车,自己也上去了;梨蕊百般地怕凤姐冷,将手炉细心地放进她的怀里,复又将她身上的紫貂披风替她紧了一紧,方恋恋不舍地下了车,眼巴巴地站在路边向车上瞅着。

    凤姐说了声:“走吧”,坐在前头的车把式手中的鞭子轻挥,嘴里吆喝了一声,马车便轻快地向前方驶去。

    一路向西,沉沉的夜幕下并无一个来往行人,只听车轮辘辘,一路辗过黄土路面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王熙凤只想着在她父亲下朝之前便能回家,因此不住地催促车把式快些。约摸半个时辰以后,远远地依稀出现了村郭的轮廓,在夜幕中呈现出一片模糊的黑色剪影。

    主仆两个坐在车内相对无言,各自默默地想着心事。突然,寂静的夜色中突然传来一声宛转而悠长的呼哨,套车的那匹高头大马听了这声口哨,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猛然间发了疯一般向前狂奔而去。车把式吓得大声呼喝,不停地挥鞭抽打,那马却置若罔闻,反而更加狂燥地奋蹄狂奔而去。

    王熙凤和平儿突遭变故,吓得花容失色,连声惊叫起来。那马车仿佛直飞了起来,车内颠簸地根本坐不住,两个人数次跌倒在车板上起身不得。

    就在这时,那尖利的呼哨声再次响起,此次那调声却变得凄厉而刺耳,仿佛就在近前。那匹马听了,象着了魔般“咴咴”长嘶不止,猛地飞起前蹄,竟高高站了起来。随着异口同声地几声尖叫,车上马上的一主二仆同时被猛地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