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煞地冲
平儿急匆匆地回到梧桐苑，一把扯住喜儿，冲她使了个眼色。喜儿是个机灵的，当下便不动声色地跟着平儿前后脚来到了院子里。 喜儿瞧着平儿唇边漾着笑意，连忙低声道：“看来你是有主意了？” 平儿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主意倒有了一个，不过得要你帮忙。” 喜儿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要怎么帮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平儿感激地点了点头，四顾无人，低低地说道：“这里有个男命生辰八字：天佑十五年，腊月，十七，酉时。一会我把它写在纸上，你交给你娘——反正你是识字的了，细细地念给你娘听，请她老人家去找街上测字的刘半仙，根据那个生辰配一幅生于天佑二十一年的最最相克的女命八字，写出来给我。后面这生辰八字上一定要往死里克前面那个，明白了吗？”边说，边冲宁儿挤了挤眼睛。 喜儿只略怔了怔，便捂着嘴嘿嘿笑道：“好主意，好主意。你放心，我娘精着呢，定会办得妥妥贴贴，你就等好儿吧。” 平儿深深地点头，伸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往喜儿手里塞过去，未语面先红，有些忸怩地轻笑道：“这个，给花大婶子打壶好酒……” 喜儿将手一推，正色道：“这是怎么说？办这么点儿小事还伸着手要姐妹的钱，我们娘俩成个什么人了？”当下，便立逼着平儿回房去将那生辰写下来，她马上就去跟她娘交待。 原来喜儿的娘在这街上常串宅门做些兜兜揽揽的生意，人既精明，嘴又巧，跟许多大户人家的丫头婆子们都相熟，内院的丫头们时常地托她在外头买些脂粉头油，人称花大婶子。 此时，花大婶子手里挎着个小包袱正从西角门进来，跟两个在外头坐更的婆子说笑，忽见喜儿急急忙忙地跑了来，便惊诧地问：“你不在里头伺候主子，这会子跑出来做什么？” 喜儿将她拉到没人的地方，附耳低声如此这般一说，花大婶立刻心领神会，咯吱一笑，道：“这必是里头哪个姐儿要配人，对夫家不满意，这才想出这促狭的法子来了吧？” 喜儿道：“娘只快去办就行了，别的不用问”，边说，边摸出十几个钱放到她娘手上。 花大婶子将钱尽数收进袖中，一拍胸脯，道：“你娘替人跑腿儿就多了，还不知道这守口如瓶是最重要的？不然还打算在这街上混么？你只放心进去吧。” 当下，娘儿两个就此作别。 第二日午错，严氏果然派人来叫平儿。平儿进得那边上房，见只有严氏和凤姐母女两个，旁人一概全无。当下定了定神，款款走上前行礼道：“太太唤奴婢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严氏将平儿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点头笑道：“的确是个不错的丫头。叫你来不为别的，只因你仁大爷看上了你，要抬你做姨娘。可这里头毕竟还碍着你们姑娘，所以我特意叫你来问一声，想来你不会不愿意吧？” 平儿连忙伏身磕头，口中轻声道：“太太和大爷这样抬举奴婢，奴婢只觉得受宠若惊，怎么会不愿意呢？” 凤姐听了，微微抬起眼皮向平儿瞄了一眼，只顿了一顿，便继续慢条斯理地吹那茶碗中的热气。 严氏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好，我这就择日子给你们圆房。”一边扭头对红药说：“去开箱子，我挑两件我年轻时穿的颜色衣裳赏平丫头。” 平儿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忽然扑哧一声笑了，略带两分得意地低声嘟哝道：“还半仙呢，连个命都算不对……” 严氏抬起头，狐疑地问：“什么半仙，你刚说什么？” 平儿掩口而笑，道：“太太不知道，奴婢小时候，我爹认识了一个什么半仙，把自己吹嘘得天上有地下无。我爹便拿了我的八字叫他批去，他看完竟说我一辈子衣食无着，最好的也不过是当一辈子使唤丫头……如此看来，那人全是胡说，什么半仙呢，不过是个骗子罢了。” 一句话倒忽然提醒了严氏，便问道：“你有十四了吧？天佑二十一年生的？” 平儿笑答：“是。” 严氏想了想，便冲凤姐道：“倒是提醒我了，虽说纳妾用不着象娶妻前还要合婚那么费事，看看也倒没坏处。你哥哥这两年运势不算好，别纳个妾再纳个不对付的。她的身契上写的有生辰吧？一会你叫人给我送了来我瞧瞧。” 凤姐还未答话，平儿已抢先笑道：“那生辰奴婢耿耿于怀了这几年，记得倒比别的都清楚呢”，当下便清清楚楚地说道：“是天佑二十一年五月初五午时初刻。” 严氏听了，默默地掐指算了算，微皱了眉道：“猛地这么一听，确实象不大好，不是什么富贵命……” 脸上便有些不喜，想了一会，皱眉道：“还是着人悄悄地拿了仁儿的庚贴去和她的找阴阳生合一合，再看罢。” 凤姐只顾喝茶，眼睛在那杯沿上向平儿微微一瞟，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淡淡说了句：“是么？她那命不好么？” 平儿连忙低了头，屏息凝神，一声不敢言语。心里早懊恼地暗叫了无数声：“糟糕，原来自己的身契上有生辰的？那张纸捏在凤姐手里，自己从来也没见过。现编了这么个法子，即使能糊弄过严氏，也糊弄不过凤姐去的……”当下脸上微微变色，不禁抬起头向凤姐望去。 凤姐却面色如常，什么也瞧不出来。 阴阳生将两副庚贴反复瞧了数遍，惊呼：“从来没见过这样天煞地冲的两个命势！” 第二日，王仁兴冲冲地来到严氏上房，本想干脆立刻议定个圆房的日子，谁知严氏满脸凛然之色，冷声道：“这事别再提了，你收了心思，娘再另外替你物色两个罢了。” 王仁讶然道：“这是怎么说，她敢不同意？她本来就是卖断了的死契，问她一句是抬举她，同不同意由得她么？” 严氏厉声道：“那也由不得你！那丫头岂止是个穷命，跟你的命相简直势如水火，天煞地冲！你若把她收进屋里，别说生儿子了，你能不能保命都说不准呢。我跟你meimei说赶紧把她卖了，或是打发出去算了，你meimei又舍不得她。罢了罢了，马上就要给你meimei议亲，就让那丫头随着你妹子出门子也就完了。” 王仁脸上一抽，才要说话，严氏声色俱厉道：“闭嘴，以后不准你再照那丫头的面，远远避着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