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鬼私语
北风行平林,芦叶响乾雨。青磷走平沙,独夜鬼相语。沉吟乍幽咽,怨哭倍酸楚。遗脔乌鸢饱,滞魄狐兔伍。白骨委飞霜,零落从草莽。草死东风吹复生,骨枯东风吹不荣。汝悲信悲不足诘,吾欲诘尔尔试听。 “我不要你做好人,”楚沫里讽刺的笑了笑,那张脸上的表情让人看得毛骨悚然,“活着的时候我没少给你气受,我不信你有什么好心,我也不要你积阴德……呵呵……你身上杀气血味这么重,一看就是犯杀戮极重恶贯满盈的罪人,死后……呵呵……自有你的好日子。” 楚离涯看着昔日儿时的堂小姐,摇摇头,“随便你吧。” 或许楚沫里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算是人,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生死轮回之说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好争执的。 三人离开的时候,楚沫里坐在枯井边上唱着不知名的歌,声音突兀的变得非常尖细刺耳,像是石头的棱角一下一下的划在玻璃上,没人听清了她到底在唱什么,只觉得从心底里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这就是死者的悲哀吧,幽冥是所有人死后的归处,但是谁又真的喜欢这暗无天日的幽冥呢? 路上也遇到了不少其他的鬼魂,都是穿着破破烂烂面带污浊,在人间大约是乞丐流浪儿一类的存在,零星的房屋也变得多了起来,大片大片惨白的灯笼里和幽绿色的磷火,尸气越往深处越重,要不是木琉璃的存在,袁深雨大约早就撑不住了。 “我总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袁深雨开口道。 “?” “那是自然的,”叶初途好像理所当然似的笑道,“但是不是现在,你还是苏冥雨的时候。升天入地跑了个遍,真是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闯,来个冥界算什么。” “……”袁深雨听到那个名字心中还是很有些微妙。虽然从本质上来说袁深雨和苏冥雨是同一个人,但是毕竟时隔七千年一生两世。终究……还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苏冥雨已经死去七千年,但是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记着他等待他,没有忘记过他的行为过去,一个人在*死去的时候不算是真正的死亡,只有在人间的位置被别人代替,自己的过去痕迹被最后一个人遗忘,那。才是真的,死的干干净净。这么看来苏冥雨几乎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就算是自己,也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无数次梦到那个人。 “对了。炽羌,”叶初途看向楚离涯,“那个女鬼是你在紫烟镇的家人么?为什么态度那般怪异恶劣?” “那个时候我身世不明,是爷爷捡来的一个孤儿,整个楚家上下只有爷爷对我如同亲生。其他人只当是多了张吃饭的嘴,”楚离涯含糊其辞道,“那个姑娘也是当时的楚家人之一,我们的关系并不好。” “是么。” “虽然她不算多让人喜欢的人,但是也绝非大jian大恶之辈。也没有鬼修的执念……”楚离涯的眉毛皱的很紧,“她还是没说为什么她到现在都没有去投生转世。” “既然她对你有偏见,自然不适合去找她问,我们可以去枉死城看看情况,那里的鬼修很多,更加见多识广。” “……真的很麻烦能不能绕开枉死城?”楚离涯蹙着眉头道,“还是少招摇的好,毕竟对整个幽冥来说我们都是异类,难道就不能找一些……类似红尘荒郊野岭的路走?” “不行。”叶初途回答的十分干脆,“幽冥不比人间有日月星辰,荒郊野外几乎都是寸草不生的荒滩,连个寻路的参照物都没有,唯一可以参考的东西只有若水,而幽冥所有的城市都依着若水建立……换而言之要是我们相用若水作为路引,那么幽冥的城市根本就避不开,即使是在鬼修众多的鬼城中行走,也好过在空无一人的荒野完全找不着方向。” “但是枉死城里鬼修众多,我们能掩饰的住吗?活人出现在幽冥怎么看都觉得……对了,我记得南宫君知曾经使用过一种术法,将他自己的魂魄抽离身体,以纯粹的魂灵形态出现……这是暗系术法,你们会吗?” 叶初途摇头,“是往生决吗?会倒是会,可是那对正常人而言自然可用,而你本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魂魄,我灵rou分离早就多少年,魂魄已经是残缺的,再把抽出来单独行动简直是自残一样的行径,至于混沌殿下……他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 “走一步算一步。” 三人虽然此时都已经没有刻意掩埋身形,但是始终在暗琉璃的庇护笼罩之下,远远看去一团黑雾倒也不怎么违和,要不是刻意的寻查尸气大约也发现不了,抱着侥幸的念头一路踏入枉死城。 幽冥的城市比起人间差别还是很多,和枉死城一比,酆都都已经算是宽阔明亮了起来,枉死城半截淹没在黑色的瘴气里,半截像是被血水浸泡了一般,墙根壁角都是星星点点的血点子,或者有一颗两颗动来动去的眼珠,瞳孔里还能映出倒影来,实在渗人。 “我一开始还以为之前那些破草屋是因为在人间没有亲友供奉所以住的寒酸破败,按理说能住在这里的鬼应该相当于幽冥的……有钱人?怎么住房也是这般……” “若是幽冥比人间还繁华舒适,活人为什么还怕死。”袁深雨倒是很明白的样子,“幽冥阴森寒苦,哪里能和其余四界相提并论,而且鬼魂不用饮食,不知冷暖,只要不在黑陵服刑其实住在哪里都差不多,房屋居所从另外的意义上更多是自证身份。” “不过说起来我们不是应该找个鬼问问关于黑陵具体路线以及可能的捷径吗?否则岂不是要穿过整个幽冥才能到那里?幽冥的空间远远不如人间妖界稳定,乱用传送之术很可能会出事。” “……”袁深雨突然转过身盯着不远处的一街角,面色寒冷如同冰霜,那一瞬间楚离涯几乎看到他的眼睛了雪花纷纷的飘舞。“出来。” “呵呵……” 一团灰色的影子飘然而至三人跟前,无形物质的鬼魂速度在任何一个种族中的迅捷都占优,仔细看这是一个面色青白嘴唇发紫的男人,年龄介于老人和中年之间,衣服穿得还算干净,楚离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觉得他的模样比起那些浑身血污骨rou分离的鬼看起来要强不少……但是面庞嘴唇的颜色实在是有些诡异,看起来像是中毒死的。
“跟着我们做什么。”袁深雨抱着手里的长杖盯着眼前的鬼,语气生冷坚硬。 “抱歉了,”男人拱手,“幽冥百年如一日,好久不见竟有活物介入,在下当归,生前是个郎中,见到几位……” “郎中?我看你像是被毒发身亡的样子,难道是医的了旁人救不了自己么?”叶初途突然开口。 男人不以为然的点点头,“是啊,郎中说到底也是医的了病医不了命的一群可怜人,最后自己又怎么能躲得过生死大关?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完全不相干的人还可能为了些许钱币谋财害命,更何况身边有无数利益相关的人……”话音未落扫了三人一圈,“三位神离而貌也不合,为何还能若无其事的走在你们本不该呆着的鬼界,这一点,实在是让在下有些好奇啊。” “……” 袁深雨冷冷的哼了一声,“你既然都知道天下人皆为利来利往,那么我们自然也为各自利益离合聚散,既然明知此道又何须多言?” 当归并不尴尬,反而笑了笑道,“阁下真是直接,但不知到底是为何利呢?” 三人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 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叶初途来回答那实在是太简单了——为荒古找回十彩琉璃光带回荒古界,为望川天穹找到苏冥雨的转世让她再见他一面,他的一切从生到死都已经献给了堕天河魔皇和她守护的荒古界,千里迢迢找到楚离涯,费尽心力帮助人间修仙界打开妖界隧道,都是为了同一个原因,现在带着楚离涯和袁深雨来到幽冥自然也是出于想要带回火琉璃和暂时保住袁深雨的命。 楚离涯居然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一开始的自己只是单纯的想要为紫烟镇的人报仇,杀尽天下妖魔……但是到现在,本来心头月光般干干净净的穆非城,居然是桫椤林的妖王,被四大门派试图利用成为红尘再度攻打桫椤林的祭品,自己则一朝成了荒古界魔族圣物,一妖一魔,真是……都占尽了,而不久前自己还见到了鬼界的楚沫里,自己之前复仇的动力之一,但是看起来……她对妖的恨还不如对自己的厌恶来的持久,连番折腾下来,楚离涯只觉得自己是个太可笑的人。 而现在的自己到底算什么?青城叛徒?荒古遗失的圣物?跟着荒古的特使来到鬼界挽救混沌督元者的性命?和自己的关系何在? ……其实,是因为除了现在这样,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