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待人归
卿珏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不断的受到冲击不断的昏迷让她的脑袋都已经有点不清醒,等到她睁开眼睛确定自己已经能看到东西的时候,脑子里有一段时间是全部的空白,没有一丝一毫的思绪运转,如同出生的婴儿。 身处的地方是一座很精致华美的屋舍内部,地面光滑如镜并且半透明,如同水晶铺陈,穹顶高的让卿珏几乎要抬头去仰望,正中央吊着一盏巨大的无数盏水晶杯和浮水蜡烛组成的灯,墙角壁上各处都是黄金十字、剑以及蔷薇玫瑰花藤的交错,华丽的如梦似幻。 而卿珏自己躺在一张铺了月白色和绛红相间的绣花床单,几层被褥垫的又厚又软的床上,床头是上了油的实木,白色的纱帐被金粉色的钩子固定在两端,清甜柔和的熏香袅袅的飘散在空气里,如同初春的晨曦绿叶和露水。 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捏着身上的被子呆怔了许久,卿珏用力的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然后痛得龇牙咧嘴。 卿珏是罗兰高原的冷蝶,血统卑微见识浅短,罗兰高地在桫椤林算是最贫瘠苦寒的地方之一,她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这样繁华富丽的景象,几乎要被眼前的奢华给惊的一时半会说不出话了。 这是……哪里啊?我之前不是在沉默之林吗?为什么会到这里?难道我已经死了这里是幽冥?如果幽冥这样美好……那死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呀…… 但是父亲还没有找到,不知道他在那场风暴之中有没有事……自己没有见到他是不是说明他没有事?还活在那个世界?呃……真是那样的话,挺好的。 正在卿珏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一声轻微的咔嗒一声,正对面的木门被打开了,一个红衣女妖走了进来,漂亮明艳的不像话的脸上全是复杂担忧的神色。 “你……”卿珏一个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被那个女妖示意了一个摆手的姿势,似乎是让她不要说话。 “你是罗兰高原的冷蝶吗?我的名字是,狻猊,我想你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所以现在我来问你话,你只管回答就可以了。” “!!!!” 卿珏被这个名字镇的眼前差点没冒出金花,不由自主可怜巴巴的点点头,眼睛望着狻猊手指不断的搓揉这手里的被子边角,好好的布料被搓揉皱的不成样子,小姑娘的脸上满满的局促不安,一下子就涨了个通红,背后的翅膀也一扇一扇的。 “第一,你叫什么名字?” “……卿、卿珏。” “为什么要去沉默之林?” 卿珏本来就语无伦次,这下一问就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妖王的威力让她说话都难免支支吾吾的,“我……我是罗兰高原的冷蝶,我的父亲……对我说,百年前沉默之林发生了……不对,是人间和妖界发生了很惨烈的战役,桫椤林很多勇士都死去了牺牲了,他们很多人都埋骨在沉默之林里……我……父亲说他们应该被记得……被悼念……还有我……母亲,千叶城……” 卿珏的话越到后面越乱,她是个胆小而害羞的人,本来突遭异变就已经很是不知所措,醒来就面对妖王狻猊更是已经窘迫到了极点。 “……”听到卿珏前后乱成一片的话狻猊大约也能猜得出来,知道她本身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小妖精,遇上那种事……大约也是天意,狻猊只好叹了口气,开门见山的说道,“你……被圣树结界诅咒了。” “……什么?!”卿珏失态的大声叫道,脸色瞬间由红变白。 圣树结界这个词对于太多人来说实在是太高不可攀,也如同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有点神秘而让人畏惧的信仰,所以当这个词和诅咒连在一起的时候,那效果实在是太恐怖了。 “殿……下……”卿珏找了个自认为适合的称呼慌忙问道,“圣树结界……的诅咒是……什么啊?” “你在那场灵素动荡风暴的鼓动下大约是撞上了圣树结界,体内被注入了一股纯粹强烈到能灼伤人的明灵素,以至于改变了你本来水灵素为主的体质……那股力量实在太过惊人,是真正圣树结界的力量,一般生灵根本无法消受,我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总而言之,如同一个诅咒,已经被施加,而且除非是圣树之子降临,否则根本没有人能解除……” 卿珏被带到梭罗堡的唯一原因正是她被圣树结界里那股明灵素入侵了卿珏的身体,否则以她卑微的身份是不可能有这种待遇,但是一旦和圣树染上了关系,无论在哪一界,所有的意味都会立刻不一样起来。 “殿下……我,会变成什么样?” “不知道,这么多年,因为对圣树结界的敬畏,根本就没有人敢去靠近,更不要说贴上去被强行注入力量……但是你的术法灵力从此会突飞猛进倒是真的,也许圣树的力量,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强,你本来所属的冷蝶种族灵力非常地位,资质驽钝,但是现在,已经是不世出天才的灵能了。” “什么?” “这并不是完全的好事,圣树是万物生发之母,任何生灵都要对圣树怀着虔诚的敬畏之心,试图染指,试图觊觎,试图使用圣树力量的人,除了督元者,都会受到彻底的惩罚,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闻……” 卿珏觉得自己都要哭了……她根本不想要什么天才的资质,不想要强大的灵力,她只想要去找回自己的父亲然后继续过回自己平平淡淡在罗兰高原的生活……因为无论再强大的力量,再高的地位,再耀眼的光芒——比起圣树诅咒的恐怖,根本就不算个啥啊! 狻猊看到卿珏哭丧着的脸,一时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和圣树有关的人,无论之前是什么样,现在都必须要给予足够的重视,因为圣树结界的动荡已经引起了整个梭罗堡的重视,卿珏就那么巧合的突然得到了圣树的力量,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 百年前的硝烟尚未完全退去,伤痕尚未完全抚平,任何轻微的触碰都会激起圈圈涟漪,让人心惊胆战的跟着颤动。
最后狻猊安慰了卿珏几句,让她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其他妖王会考虑便离开了这间屋子。—————————————————————— 晚上的梭罗堡并不是一片阴沉的黑,而是笼罩在五光十色的金粉流彩之下,天上的星星不断按照某种规律变换着自己的轨迹,和梭罗堡周围的光圈交相辉映,如同转瞬即逝的烟花。 赑屃抬起头望着那个人的虚影从夜空流过,银蓝和雪白相间的繁复长袍上系着纯白色的流苏,深蓝色的刘海下一双金光璀璨的瞳孔华美的如同星辰,身边似乎又一圈围绕旋转的柔和清风,整个人的身体里似乎由内而外的透出光来。 “嘲风……你到底在哪里啊。” 赑屃对着那个人轻轻唤了一声,手指轻轻的动了一下,虚影瞬间破碎,只剩下冷风里无尽的空虚和寂寞。 按排序来算,赑屃是嘲风之后,但是因为化生卵转生的缘故,几位妖王的排序和年龄往往对不上号,赑屃反而是尚存于世的妖王中最大的一个,当然了,一旦一个生命活了成百上千年,对于年龄这种东西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嘲风,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虽然排行第三,嘲风却是九位妖王中最为强大的一个,他象征着守护,威慑邪秽,清除灾祸——但是十分讽刺的是,嘲风本身是灾难的集合体。无与伦比的地震,狂涛汹涌的海啸,电光石火的天炎都是嘲风的力量。 一个将灾难作为力量的妖,却担任着守护的责任。 但是嘲风却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性情温和,一双黄金瞳里始终燃烧着温暖悲天悯人的火焰,他的笑容始终如同天边白云般虚无缥缈,手心里有着最为温暖的温度。 在百年前的战争打响之后,嘲风从出战到死去催动过无数次毁灭性的法术,透支过无数次灵力,流过无数的血,杀死过无数的人,深蓝色的长发在夜空里飞舞,白色的战袍像是一笔一划勾成的旗幡。 那样珍视生命的你,在杀死那么多生灵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呢? 嘲风也是妖王,有自己需要守护和坚持的东西,但是他还是一个内心过于柔软的人,他在月光下对着自己的手发呆,风里全是来自南方浓厚的血腥味,悲伤的黄金瞳里缓缓的蒙上了一层雾。 最后他死了,死在桫椤林之外和那些修士的搏斗之中,进退维谷,绝处无生,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用完了最后一丝灵力,失去了最后一滴血,瞳孔里的火焰渐渐熄灭,支离破碎。 他的化生卵也没有找到,仿佛从此在桫椤林彻底消失,风过穿林,没有一丝痕迹。 “嘲风……你真的,还能回来吗?已经一百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