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话 幽魂之馆
如果你不能理解什么叫做“翻天覆地的变化”,欢迎莅临10号私房菜馆进行观摩学习。我们拥有最专业的厨师队伍,上百种精致菜品任君品尝,更有千奇百怪的妖魔鬼怪供你免费围观,实是锻炼胆量、增长见闻、阅尽人间百态的最佳选择。给我们一个机会,还你一个奇迹,10号私房菜馆,是您成功的摇篮!详情请垂询136XXXXXXXX…… 好吧,我承认,以上这段堪比“XX技校”广告词的胡言乱语,完全是我某一天从噩梦中惊醒,突然从脑海里蹦出来的,纯属瞎编乱造,毫无事实依据,却又完完全全表达了我此刻的状态——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 遥想当初,在司徒厉跟着我回锦城之前,并没有把重开“幽魂之馆”这项议题彻底坐实,那时他只是说,让我好好考虑考虑,早些给他个答案。然而,不知怎么的,韩北问事件解决后,这件事突然变成了我非完成不可的一项任务,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我严词拒绝、疯狂咆哮、一哭二闹三上吊……各种把戏都演尽了,却始终无法改变可悲的现实,只得再次赶鸭子上架,从一个普通厨子,晋升为恶鬼怨灵们的私人料理师。这样的转变,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其中的苦楚,却唯有自己知道,怎不令我鞠一把心酸之泪? 从外观上看,10号私房菜馆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门口挂上一盏彻夜长亮的红灯笼之外,一切都一如往常。只是,生活无疑变得更加忙碌了。过去,我一晚上最多接待三桌食客,待他们一走,便回房闷头大睡,倒也乐得清闲自在,可如今呢?为了保证那些鬼爷爷鬼奶奶们吃得高兴、吃得放心,每晚的11点过后,对我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这帮东西比人类更加疯癫,一开心起来便什么也顾不得,常常闹腾到后半夜,直至天将放亮,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我不敢怠慢,只能不断压缩属于自己的时间,钱挣不着几个,还白搭进去不少时间和精力,着实苦不堪言。 至于我的那群朋友们,并没有因为这个巨大的转变离我而去,他们依然以各种姿态,或温柔可靠,或冷淡漠然地围绕在我身边。我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我深深明白,对于他们来说,这决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是,好像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来表达我的感激。 这是我的新生活,我并不喜欢它,只是好像,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力量去改变。 -------------------------------------------------- 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秋天来了。 星期六晚上,依然是最为忙碌的时候。 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已经是10点半了,我累得手脚都快要不听使唤,却仍然停不下来,吩咐胡沁薇赶紧把桌子收拾干净,自己则忙着把扔得到处都是的废纸烟头全部打扫进垃圾袋。新一轮的客人即刻就要上门,虽然他们没有躯壳,对环境的要求却一点也不放松,倘若得罪了他们,我恐怕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兜子缩在客厅的角落里,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偷偷拿眼睛瞟我。 对他来说,韩北问留下的伤害和打击,无疑是沉重的。这孩子心里似乎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变得胆小又静默,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半夜里,他不再陪小铃出去玩耍,我有时让他帮忙,也是喊三声答一声,常常魂飞天外,也不知那颗小脑袋到底在想什么。为此,勾魂使时桐曾跟我提过,看他这个情形,或许离了我这里,暂时回阴间住上一段时间比较好。只是,我跟他在一起三年,虽然嘴上不承认,心里早就有了感情,想了许久,终究是拿不定主意。 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或许会因为一件事受惊过度,但我心里还抱有一丝幻想,宁愿相信在我伟大而光辉的爱意感召下,他一定会渐渐回复正常。阴司的魑魅魍魉比人间多得多,就算他真的回去,谁又知道会不会遇上别的事端? 我看着他,叹息一声,拎起垃圾袋走出门。 这时候虽已是深夜,外面仍有三三两两的路人走过,居民楼外不远的地方,新开了一家麻将馆,有不少老头老太太因此重新焕发生命力,每晚在那里玩得乐不思蜀,不等到家里的孩子们打电话几次三番催促,绝对不会回家睡觉,因此,这栋老旧的房子,竟也热闹起来。 我扔掉垃圾上楼的时候,正好遇上住在四楼的彭奶奶。老太太七十多岁了,身子虽还健朗,眼睛却有点不好使,走廊里黑得很,我怕她摔跤,索性陪着她一起踱上来,顺便聊点家长里短的小八卦。 短短三层楼的路程,彭奶奶的嘴巴压根就没停过。谁家婆婆又欺负儿媳妇了,谁家老婆又打老公了,各种爆料,惊喜连连。我听得心花怒放,走到自家门口兀自觉得意犹未尽,在嘴里咀嚼回味了好半天,才恋恋不舍掏出钥匙来开门。 彭奶奶原本已经踏上了通往四楼的阶梯,突然又回过头来,指着我家门口的红灯笼,字斟句酌地道:“双喜丫头啊,你这灯笼,还得挂到什么时候去?本来嘛,这是你家的事儿,我是外人,原不好说点什么。可是我老太太年纪大了,胆儿瘦,每天晚上从你家门前经过,都被那红光闪得心里瘆得慌,肝脾肺全跟着颤。你就不能把它取了吗?” 嚯,您说得倒轻巧!人家司徒厉交代过,他在这红灯笼上施了法,对于那些想要借由我爷爷留下的十三张菜谱达到自己目的的鬼魂们来说,这就是信号灯一般的存在。我倒是早想把它取下来呢,可我敢吗? 我挠着后脑勺,嘴里敷衍道:“不行啊彭奶奶,你也知道我是做私房菜生意的,年初我妈去给我算过命,说是今年我流年不利,做生意很容易亏本,为了挡煞,必须在门口挂上一个红灯笼。我知道自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你就看在我年龄小的份上,多包涵包涵,行吗?” 彭奶奶嘴里咕咕哝哝地上了楼,我翻了翻眼皮,打开自家大门。 客厅和餐厅的吊灯熄灭了,整间屋子里,只有墙壁上两盏瓦数很低的暖黄色小灯,还在勉强履行职责,映得一室昏暗,影影绰绰。
苏彦棋和司徒厉并排坐在我家沙发上,后者手里抱着一盘酥香青豆,嘴里嚼得嘎嘣直响,一看就是趁我不在,偷偷跑到我家厨房里顺手摸的。自打“私房菜馆”面向广大鬼怪朋友营业以来,他们俩每晚都会过来帮忙。苏彦棋纯粹是担心我的安全,至于司徒厉这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他究竟是想保护我,还是打算趁乱沾点油水,只有他自己知道。 终其一生,我还从没见过有人能把泼皮无赖的特质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就连我,也不得无自愧弗如。也不知他是不是用了什么妖法,竟轻易就说服苏彦棋收留了他和缇月,不仅用不着出一分房钱,一日三餐更是统统在我家解决,冷不丁地还要说几句欠揍的话,每每将我激怒,却又立即偃旗息鼓,坐在沙发里笑得一脸无辜,简直是寡廉鲜耻。堂堂茅山门下,怎会出了这样一个败类,我说他该不会是个冒牌货吧? 我朝屋内瞟了一眼,发现除开他们之外,家里还多了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恍惚有三、四个“人”,挨挨擦擦挤在一处,坐在餐桌边上,脑袋齐刷刷地朝我的方向偏过来。 “哟,双喜妹子回来啦?真是辛苦了,瞧你那一脑门子的汗呐!来来来,快让jiejie给你揩揩,造孽喔!” 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女人袅袅婷婷从桌边站起身,行踪飘忽地荡到我身前,抬起她那沾满可疑黒渍的衣袖,真个想蹭上我的额头。 我赶紧退了一步,从茶几上抽了两张面纸,不动声色地冲她点点头,表示不用麻烦,我四肢健全,完全可以自己来。有没有搞错,她可是鬼哎,整日上山下海,什么古怪地方都敢去,袖子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鬼气,万一过给我怎么办? 女人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一手捏住了我的胳膊,脑袋直凑到我面前,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吃吃笑着道:“嘻嘻,妹子,我昨天特地点的那个‘雪颜羹’,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其……其实,我天生丽质,原本不觉得自己特需要这东西,只是阴间那些小姐妹一个劲儿地撺掇,着实由不得我不动心。你受累,千万得给我弄好了,可别出什么差错啊!”说着,还顾影自怜地抚了抚脸颊。 我看着她脸上松弛的皮肤和无限扩张的毛孔,敷衍地笑笑,道:“那是那是,你放心,在做饭这件事情上,我一向处处谨慎。既然答应了你,就绝对不会应付了事,你先请坐吧。” 女人心满意足,带着两份讨好对我颔首致意,转身走回餐桌边坐下。 我揉着有些酸痛的胳膊,冲那群奇形怪状的鬼魂大声道:“几位,你们点的菜俱已准备好。雪颜羹、绣口芝麻糊、清眸荷叶卷,没错吧?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端出来。” 说罢,转身折进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