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尸体会说话(三)
一会儿功夫,王头将自昨天早上9点张金家大丫头张巧儿离开家时,至中午1点发现尸体之间,从南门出城,并且带有镰刀铁锹的18个男子带到了大堂上。这时,县衙的大堂被十里八村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张金家的亲属正在一边大哭大叫,张巧儿的母亲还一度晕过去好几次。我看着热闹的县衙,感到一阵熟悉的迷茫:一个生命的消失是那么渺小卑微,甚至无厘头…… 正胡思乱想着,“啪”一声惊堂木响起,吓得我一个激灵。我连忙向小谢看去,只见他身穿官服,带着官帽,活像豫剧里的七品芝麻官。如果在小谢的俊脸上涂上一片白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我偷偷笑了出来。小谢斜了我一眼,以往温和淡然的目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威仪,我怔了怔,虽然有些怄气,但还是赶紧绷起脸来。 县衙之上,18个人一排跪在地上,低着头。我看不仔细,悄悄低下身子,伏在小谢的耳朵上说:“你让他们站起来,抬着头说话。” 怪不得人家说着披不披官服两个样,我这么近和他说话,自己都心颤了一下,这要放在以前,小谢早就跳开了。但此时,他一动不动,神情倨傲威严,让人隐隐生出三分惧怕。小谢听我说完,轻微地点了点头,让那些人都站起身,抬头答话。 “昨日几时出的城,所为何事,何时返回?” “小的王茂,昨日随李二出城去地里锄草。” “小的赵强,昨日正午出城,去给我婶子送锄头,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城门口卖豆腐的张老汉可以作证。” “小的马狗子,昨日……昨日出城,是……是……给王寡妇锄地去了……” 哈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小谢皱了皱眉,王头见状立即大声呵斥:“大堂之上,谁人放肆!” 根据现场勘验情况,嫌疑人为一男子,身体魁梧且与张巧儿认识,我逐一打量这18个人,其中6个身高明显不符合现场脚印推测的嫌疑人特征,5个人岁数较大,且身体羸弱,也基本可以排除嫌疑,还有1个是跛子,2个有不在场证明。除此之外,还剩朱福、王喜、曹德贵、刘金山4个人,与现场证据指向基本吻合。我低头将情况告诉小谢,小谢只将那4人留下。 这四个人身高都在1.7左右,体格健壮,其中朱福、王喜岁数略大,都在35以上,且有家有室;曹德贵26岁,平日游手好闲,名声不好,而且家里也很穷,尚未娶妻;刘金山三十出头,言语不多,因为家贫也没有成家。昨日,他们四个人都在9点至中午1点之间出入过城南门,理由也都是地头劳作。 问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小谢眉头攒地更紧了。我“咳咳”了两声,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我能不能出声,小谢了然,冲我点点头。我装模作样了一番,走到他们四人身前,逐一仔细打量。一番过后,我心中已经有了底。 “你们各自的田地都在什么地方啊?” “小人的田地在岭子坡。” “小人家的是水田,就在水渠边上。” “小人自己在滩上开了半亩红薯。” “小人无地,昨儿是刨柴火去了。” “你们可都认识张巧儿?” “不认识。” “认识。” 这县城很小,四个人中只有朱福一个不认识,其他都或多或少的与张家有亲戚或朋友关系。 这时,我唤来宋慈,让这四人将自己昨日所用的农具挑出来,摆在地上。又让胖婶儿将臭豆腐、烂鸡蛋摊子搬来,一时间,县衙大堂里臭气熏天。所有人都不明就里的望着我,我冲着小谢耸耸肩膀,吐了吐舌头。 不一会儿,苍蝇蜂拥而至,越聚越多。看着差不多了,我让胖婶儿将摊子盖上。失去了目标的苍蝇,一阵乱飞,衙役脸上,百姓身上,就连小谢的衣服上也爬了苍蝇。大家伙都在扇打,成团的苍蝇无处可着,只能乱飞乱撞,大伙也都怨声载道。 “这是做什么呢?!” “好好的,招来苍蝇干啥!” 渐渐地,乱飞的苍蝇开始落在摆放在空当处的锄头、铁锹上。一只、两只、三只……不一会儿,空中乱飞的数十只苍蝇都挤在了一个锄头上。我笑了,看一眼小谢,他皱着眉头,很惊异的样子。 我“吭咔”两声,开始说道:“苍蝇对血液十分敏感,相信大家都注意到,在咱们发现尸体之前,苍蝇就已经第一个到达现场。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要借助腐烂的尸体产卵孵化后代,也就是蛆。” “哦……”现场十分统一地发出一声。我正得意洋洋,转头看到宋慈,点头对他笑了笑,眼神划过,看到小谢正表情异常地看着我和宋慈,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继续说道:“蛆要以尸体血rou为食。因此,通过观察苍蝇到达现场的时间和蛆虫孵化咬噬尸体的程度,就可以判定死亡时间。” “嗡……”现场又是一阵耳语。我偷瞄了眼小谢,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俩眼光一交错,双方都是一愣,连忙撇开眼去,不知怎么了,我的脸马上烧成一片。忍不住又偷偷瞄了小谢一眼,看到他脸上也是红云密布。我定定神,继续说:“这次我请来这些苍蝇不是为了判定死亡时间,而是来找出凶手。现在凶手已经找到,那就是这把锄头的主人——刘金山”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向早已瑟瑟发抖的刘金山。听我这么一说,刘金山扑通跪下,头如捣蒜一个劲儿的磕头:“大老爷冤枉啊,冤枉啊!” 小谢一副怀疑的神情看向我,我又说道:“刘金山,你知道为什么苍蝇会只停在你的锄头上吗?因为,昨日,你用锄头猛击张巧儿,张巧儿的血染满了你的锄头,虽然你用泥土擦拭过,但血液附着力很强,即使你看不到,它也沾在上面,很难去除。” “大人明鉴,这锄头上的血是我昨日锄地时,割伤了手臂留下的,现在伤口还在胳膊上呢。” 衙役上前,一把撸起刘金山的袖子,还真有一道8厘米长蜿蜒的伤疤,伤疤还在结痂,血沥沥的,看着惊心。 我一眼就看出破绽,哈哈大笑起来:“刘金山,你这伤疤是锄地时所留对吗?” “是啊!” “胡说八道!若是锄地时所留,伤口刀刃应当呈向下趋势,而你的伤口虽然结痂,也可以看出,刀刃是向上的,这分明是自残的标志。况且,你的伤口深浅不一,且表面不平,呈明显切割的痕迹,试问哪个人会不小心在同一个地方反复割伤自己好多次呢?!” “大人说的小人不明白!”刘金山开始耍赖。 “你不明白不要紧,大人明白就行。”我一边说一边给宋慈使了个颜色,宋慈立刻拿来刘金山的锄头和一双布鞋。我用手将鞋提起,一朵枯黄的小花贴在鞋底处。 我指着那花问道:“你可认识这花?” “这是山间野花,常见的很。” “的确常见,但我也知道这花爱旱,水充足的地方是寻不见踪影的。” “那又怎么样,我家的天地在岭子坡,那里最是干旱,我家地里的这种野花,一抓一大把。” “哼哼,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你家地里的野花,竟然出现在案发现场和尸体上?” “这?……” “怎么说不出话了?”我拿出一件灰白布衫,打开,撑在刘金山眼前:“这件衣服你可熟悉?” 此时,刘金山已经吓得全身发抖。 我又拿出另外一件灰白布衫,同时举起,向着小谢说道:“这是宋慈在刘金山家发现的一件布衫,与现场蒙住死者张巧儿的衣服一摸一样。” “还有,你昨日换下的衣裤和鞋上到处是高粱壳和高粱叶子的摺痕,而这与尸体西北20米处高粱地倒伏的情况如出一辙。请问这又是何原因呢?” 刘金山已经说不出话来,但他依然不认罪,只是瑟瑟发抖。见此情况,小谢扔下令牌,大喝一声:“大刑伺候”。
我连忙喊停:“别,别,让证据说话,让事实说话,咱不能刑讯逼供!” 我转头又向刘金山说道:“刘金山,死者尸体上无任何抵抗伤、搏斗伤,并且下身衣裤已快穿好。同时,死者头部还被衣服包裹,故可以判定作案人身强力壮,并且与死者较为熟悉。你就住在张巧儿家隔壁,不仅认识张巧儿,而且对她的一举一动也十分熟悉。” “死者张巧儿出城不久,偶然遇见了你。你见张巧儿孤身一人,心起歹意,将其强jian,后又怕她报官,就用铁锹打头致昏,并将其勒死。仓惶之间,你顾不得好好掩埋,只能将就遮掩,并沿路抛洒张巧儿随身携带的物品。只不过,你怕是万万没有想到,你在向张巧儿施暴时,可怜的巧儿心知凶多吉少,趁你不备,向你的衣服里放进了一样东西。” 我说到这里时,刘金山明显一抖,伸手就向口袋摸去,此时,县衙里安静的只剩下刘金山急促的呼吸声。 “你骗人,她没有!” “嗡”声音从人群中传出,这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轻蔑地冲他笑着说:“刘金山,你好好摸摸你的口袋!看看被你活活用锄头打死、用腰带勒死的巧儿留给了你什么?”我故意压低声音, “你骗人!我的衣服蒙到……”刘金山立刻捂住了嘴,全身抖如筛糠。 “不错,你的衣服蒙到了张巧儿脸上!你怕看见她瞪大了眼睛盯着你,你怕她死了化为厉鬼也记得昨日你对她做的一切,你怕每每夜深,那张被你打烂的头脸会出现在你的床前向你索命……” “儿啊!”一声凄厉的哭声响起,让现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刘金上一个匍匐到底,嘴里胡言乱语:“不要啊,不要啊,是我对不起你……” 我转过身子,对着小谢,见他一脸都是赞许和了然,我冲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声音调皮又镇定地说:“大人,根据现场留下的脚印、蒙盖尸体的衣服以及死者张巧儿尸体上的勒痕、身体上遗留的野花均与刘金山家中搜出的草鞋、衣物以及锄头上所痕迹一致。而且在刘金山家中发现了一条裤子,裤腰褶皱处发现死者刘巧儿的一枚耳环,与现场尸体上遗留的另一枚耳环为一对儿。据此可以断定刘金山就是杀死张巧儿的凶手。” ……小谢上任的第一桩凶案圆满告破,刘金山被定案,等待刑部复核,秋后问斩。张巧儿一家痛失爱女,但总算是抓住了凶手,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这件案子之后,原本低调又无名的小谢名声大振,十里八村都知道有一位俊俏年轻的青天大老爷和一个伶俐的小师爷。看得出来平日温吞的小谢也是个闷sao的主儿,这几天虽然还是冷着脸,不说话,但他明显在院子里走动的时候增多了,时不常还到街上去微服私访。每到这时,上至六十下至十六的女性就会突然从犄角旮旯里冲出来,羞羞怯怯地一把将水果、蔬菜塞到小谢怀中,然后低着头跑走。每到这时,我都会毫无仪态地“嘎嘎”大笑,冲着姑娘夸张地大喊:“meimei,你好歹抬抬脸,让我们老爷看清楚,也好寻着上门说亲去啊!” 每到这时,小谢都会又急又气,他涨红了脸,对着我跺着脚恨,抖着袖子,指着我,气的哆哆嗦嗦,半天才来一句:“放肆”,还有好几次还恨不得上来捂我的嘴。我见他这样,笑得更是欢快夸张:“哎,我说太爷,您总是放肆,什么时候来也来个放五,放六啊!”我又一顿,继续调笑他:“就是别放七啊!” 果然,王头伸过来脑袋,脸上挂着问号,说:“为啥?” 我赶紧掩住鼻子,另一只手扇在鼻前说:“因为放气,臭呗……” 大伙蒙着直笑,小谢气的满脸通红,半天才又憋出一句:“好男不与女斗!” 我们一群人更是“哈哈”大笑,险些笑出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