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露风声再起波澜
尽管婉君吩咐了漪莲台里发生的事情不许外传,但六小姐对四小姐出言不逊,甚至还扑上去要打四小姐的事情仍是在陈府传开了。 起初只是在下人之间传扬议论,可偏巧事情出在漪莲台,虽说离着老太太住的守莲斋还有些距离,但毕竟被老太太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们瞧见了。下人之间一旦议论起来,那些粗使婆子也就跟着议论,后来就传进了老太太的耳朵里。 老太太闻言,勃然大怒!一个庶妹,竟敢对嫡姐打骂不敬,成什么体统?当下就让王mama亲去东院将婉如叫到了守莲斋。 婉君得了消息急忙赶去漪莲台,进门的时候,婉如正白着一张脸跪在老太太跟前儿,瞧见婉君进来忍不住死死瞪着她,似乎想要吃了她一般。婉清正站在一旁软言软语的劝老太太莫要动怒伤身,“祖母喝盏茶,消消气。六meimei只是年幼无知,哪里敢真的对四meimei动手呢?四meimei毕竟是父亲的嫡女,六meimei就是再不懂事,该有的规矩也是不敢乱的。” 老太太将手中描金莲花白瓷茶碗往炕桌上一顿,指着婉如道:“她哪里年幼无知?都与人私定婚约了还是年幼无知?我看她分明是觉得靠上了林家,不将我陈家的规矩放在眼里!” 婉如跪在地上听着老太太指责,想辨不敢辨,想怒不敢怒。婉君见状,上前执起那只描金莲花白瓷茶碗在手里仔细查看,见茶碗并没有受力损坏,这才道:“还好没有磕坏,听说这套茶具可是祖父最喜爱的,若是为了孙女儿磕坏了,孙女儿可难安心。” “人都欺到你头上了,你不来告诉祖母也就罢了,还有心思在那里担心茶具!”老太太气急反笑。 婉君却莞尔一笑,放下茶碗挨着老太太坐下,“孙女儿不觉得委屈,祖母也不要动怒了罢。”又看着跪在地上的婉如,娇艳的脸上褪尽了血色,惶惑却又愤愤的看着她,似乎对她出言劝慰十分不解,又怕她对老太太说些不利的话。婉君含着浅笑,又道:“说来也是孙女儿的不是,六meimei对林公子情深意重,孙女儿不该提林家不来提亲的事。才会惹得六meimei动怒,祖母要怪,就怪孙女儿说话不得当,别罚六meimei跪着了。” “是啊!祖母,虽说眼下天气热起来了,可地上湿冷。六meimei好歹也算金枝玉叶,从小哪受过这样的苦楚?还是让六meimei起来说话吧!”婉清也跟着劝。 婉君闻言挑眉,记忆中三姐婉清一向性格清冷不合群,甚少在众人面前露脸。即便白姨娘掌管中馈的那些年,这位三jiejie也大多关在自己房里不出门。倒是听说爱好甚广,或是练练刺绣,或是弹弹古琴,或是看书作画,甚至听说还读了不少医书,精通药理。倒是聪明伶俐,十分通透,她所学也不过是启蒙后跟着府里众女,由请来的先生略教了两年而已。 陈家一直都有自己的家学,在东院的前院隔了两间宽敞的屋子,置了几张书案,请了几位各具才艺的先生来教习。陈家子女一般六岁启蒙,八岁入学,男女各占一间,由不同的先生分别教导。男子要学到十四岁方送去书院继续进学,女子一般学上两年,到了十岁就要遵循男女之防,不得再去东院前院了。 古曰: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般女子认得几个字也就罢了,像婉君这样,离了家学还能有单独的西席教导的,也只有她和婉如二人。后来江先生回了江南,陈家女子再没有离了家学还继续读书写字的。 婉清与婉君同岁,是而两人在念家学的两年里日日相见,但婉清性格孤僻,别说是与婉君,就是其他的姐妹也是无话可谈。更是不喜出门,近日连番能遇到她已经让婉君觉得惊奇,如今又听她软言软语为婉如求情,更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到底是一母同生的亲姐妹,任她性子再冷淡,也是不能眼瞧着婉如受罚的吧!婉君见了不由起了欣羡,若是自己也有个一母亲生的姐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两人一起相劝,老太太怒气稍歇,更难得婉清也跟着一道过来,老太太便挥手让婉如起来。虽说婉如和婉清都是白姨娘生的女儿,老太太却更喜欢婉清多些。白姨娘只手遮天的那些年,婉如私下里的刻薄任性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家宅大了,人口多了,纷争必是不会少的。只要婉如还记得她自己庶出的身份,不至于踩到婉君和祺哥儿的头上去,老太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倒是婉清实在难得,虽说性子清冷了些,却一直紧守本分,除了来漪莲台给老太太请安之外,素来不爱出门,更不曾招惹什么事端。又做的一手的好女红,每年都会给老太太绣些东西以表孝心。老太太对她虽说不及对那些嫡生孙子孙女儿好,却也不算差了。 婉如虽和婉清是亲生的姐妹,以前却总爱粘着婉君,几乎婉君到哪里她就跟着到哪里。也没少在老太太面前卖了乖,但老太太并不是多喜欢她,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婉如心计太深,尚不及婉清不掩本性,通透到底。尤其这些日子里,婉如接连闹出事端,更是让老太太烦心。皱眉看了婉如一眼,见她起身后就垂首站在一旁,不由道:“要不是你两个jiejie为你求情,休想我这么容易饶了你!还不快给你四jiejie道歉!” “四……四jiejie,对不起,是meimei错了……还请……四jiejie原谅!”老太太发了话,婉如只好垂头给婉君道歉,心里愈发恨她。 婉君也知道她的道歉毫无诚意,笑道:“道歉就不必了,你我姐妹,让六meimei如此郑重其事的道歉,反倒显得外道了。” 婉如听了心里更恨,嘴上却道:“多谢四jiejie宽宏大量。” “好了好了!即是道过歉了,你就先回去罢!我老了,管不了你那么多事了,以后就自己管好自己。”老太太训斥了这一番,也觉得疲惫,见婉君没有放在心上,便让婉如回去自省。 婉如要走,婉清便也向老太太请辞,“祖母要注意身子,莫再动气了。四meimei陪着祖母孙女也安心,就先回去了。” 老太太点头应了,姐妹两人便行了礼出去。老太太望着两人背影感慨道:“都是一母亲生,怎么脾性就差了这么多?”又拍着婉君的手笑道,“这次的事委屈你了,好在你是个不记仇的。” 婉君忙说,“都是亲姐妹,哪有牙和舌头不打架的?怎么会记仇呢。” 老太太欣慰的点头,又道:“你三jiejie倒是个好的,不像六丫头那么多心思,你倒可以和她多走动走动。过两年你们各自嫁了,再想亲近也没有这么多机会了。” 婉君依言应承了,又伺候着老太太喝了茶才起身告退。 出了守莲斋,就看见婉清并没有跟着婉如一起离开,反而独自一人在园子里赏花。婉君心下一愣,难道是在等自己?恰巧婉清看见她出来,正站在花前遥遥对她而笑。 婉清的样貌不及婉如那样美艳夺目,眉眼处更像陈正安多些,狭长凤目,飞眉入鬓,额头光洁,肌肤如玉。不笑时带着几丝清冷,笑起来却温润如玉,那笑意恰到好处,不浓不淡,既无刻意讨好之意,又没有虚假做作之态。 待到婉君近前,朱唇轻启,轻轻唤了一声“四meimei”。 “三jiejie可是在等我?”婉君问道,带了几分疑惑,“是为了六meimei的事情?” “四meimei聪慧,自然知道我的心思。”婉清笑道,“虽说我与六meimei素来不及她与你亲厚,但毕竟是一母同生的姐妹,她自小让姨娘宠坏了性子,倨傲任性,不肯好好给四meimei认错。我这个做jiejie的,只好厚着脸皮来找四meimei,代她向四meimei道歉。还请四meimei大人大量,不要与她计较。” 婉君失笑,这已是婉清第二次代替婉如对自己道歉了,难道自己在她心中这般无情,话里话外的竟像是自己会对婉如怎样似的。看着婉清一脸歉意的样子,婉君正色道:“三jiejie请放心,我不会跟六meimei计较的。你也说她自小与我亲厚,我更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在祖母面前我不是说客套话,我是真的没有怪她。”当然不会怪她,只盼着她嫁进林家,像当年的自己一样饱受恶婆婆的刁难,以及负心汉的背叛! “多谢四meimei宽宏大量!说起来总是六meimei不对,即便不论嫡庶,她也比四meimei小,自当谨守规矩才是。meimei且放心,我必不会让meimei委屈了,等回去就告知了姨娘,让她严加管教!”婉清说着郑重其事的要给婉君行礼。 婉君急忙扶住她,哪能真的受了她的礼,笑道:“哪里来的嫡庶之分,我们都是爹的女儿,何必如此见外?jiejie这般放在心上,又是道歉又是致谢的,倒显得meimei不懂规矩了。尊长爱幼乃是美德,母亲从小就教导过的,meimei自是牢牢谨记,jiejie快别这样了!”
婉清见状,抿唇笑了笑,与婉君道了别便自回东院了。至于是不是去找白姨娘,让她严加管教婉如,就不得而知了。 且说婉君,送走了三小姐后,心道左右也是来了漪莲台,不如便去瞧瞧工地的进度。 于是带着如意朝漪莲台西边去了,越靠近西边桃林,越是尘土满天。大管家陈福寿正巧在工地上查看砂石,婉君便让如意去叫。 陈福寿见婉君来了,对着工匠头目交代了几句便朝婉君走来,到了跟前儿请了安,“四小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这会子日头正高,这里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小姐还是去亭子里坐着吧。” “无碍,我只是顺便过来瞧瞧。”婉君笑着拒了,又问,“如何了?大概多久能落成?” “老太太急着住,便多使了银钱请工匠,几十个工匠两班轮着盖进度倒是快的很,估计不到六月就能落成。”陈福寿恭敬的答道。 “确实是快。”婉君点头,又嘱咐道:“这边的事情疏忽不得,监工的事情还请寿叔多留意着些,切不要出了什么偷工减料的事来。” 陈福寿自是连连应承保证,婉君笑着道句“那就辛苦寿叔了!”陈福寿忙道“岂敢岂敢!本来就是老奴分内的事情。” 婉君闻言安下心来。陈福寿倒是个忠心稳妥的,是跟着祖父从苏州一并迁来的,陈福寿家三代为陈府家奴,忠心耿耿自不必说,做事沉稳又为人憨厚,没有那些个私心算计。这些事情交给他管着,倒是让婉君省了不少心。 当天晚上,陈正安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免不了要被老太太说道一番,“你虽说公里忙,可家里的子女也要严加管教,怎么能嫡庶不分,长幼乱序?尤其是身为女子,更是应当恪守规矩,言行得当。不然就算将来嫁出去了,就能得了什么好?眼看着她们都大了,现在不管教什么时候管教?她们起了别样的心思,你自是管不了的,可这言行举止不能有失!” 陈正安被教训的莫名其妙,出来后问了来送的王mama才知道婉如竟然险些打了婉君,一时气得直骂“孽障”,二话不说就去了白姨娘房里好一番训斥。陈家向来是谁生养的孩子谁管教,婉如近来频频惹事,倒累得白姨娘一遍遍挨训,一遍遍陪笑脸说好话为她求情。 陈正安骂了一通出了气,也不顾白姨娘挽留,大袖一甩就去了谢姨娘房里。 白姨娘气得银牙暗咬,让丫鬟叫了婉如来劈头盖脸一顿好骂。婉如刚被老太太骂了,回来又被白姨娘骂了,心里委屈的直掉眼泪。更何况,她压根也没能动了婉君一个手指头!不由更是把所有的过错都按在婉君身上,恨得咬牙切齿。 白姨娘见她又悲又恨,一张酷似自己的容颜挂满了泪痕,心下不忍,拉她进怀安抚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藏在心里。四小姐毕竟是嫡出,你该忍的还得忍,左右你也忍了这么些年了,怎么现在眼见得要过上好日子了,你却忍不住了?你想想你若真的打到她身上,老爷和老太太能轻饶了你?到时候你还要落得个撒泼蛮横的坏名声,林家还能娶你进门?你得忍,忍到娘为你谋个嫡出的身份,忍到你能在林家挺胸做人,到时候她陈婉君还不任你拿捏?” “姨娘……”婉如闻言大哭,趴在白姨娘怀里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女儿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一看到她们,就觉得满心满脑都是火气。我真的是一时气昏了,才会……才会……我以后会注意的……”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白姨娘说着将她扶起,拿帕子给她擦了泪,又叮嘱道:“既然看见她们就生气,那你以后就少出门,避开了再说。有姨娘在,不会让你委屈一辈子的!” 婉如一双杏仁大眼含着泪,一脸希冀的看着白姨娘,“姨娘……姨娘真的有把握,让女儿做嫡女么?” “你放心,只要在等一段时日,等大夫诊出碧青腹中怀的是个男胎,你和姨娘,都不用再等下去了!”白姨娘冷声道。 忍了这么些年,这一天,终于近了!白姨娘望向碧青住的西厢房,眼中闪过一抹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