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意难明婉如失态
进了四月,花期已至,漪莲台中叶绿花红,争相斗艳。柳絮随风翻飞,飘得满院都是,散落下来的柳絮落入莲花池中,朦朦胧胧,仿佛给一波春水穿了一件春衣。 张育入国子监的事定了下来,他们夫妇也就无需再回通县。张育要住进国子监,婉慧自然是要继续留在陈府,以便沐休的时候两人也能相见。毕竟是新婚的夫妻,纵是陈正安知道婉慧就这么留在娘家,于理不合,却也不忍心撵她回去。 好在张知县通情达理,主动提起让婉慧继续留下,家里那边无需她挂念,早日给两家生个金孙才是正经。张知县在陈府小住了两日,假期一到就急忙忙赶回了通县,毕竟他是一县之主,许多琐事都还等着回去处理。 送走了公爹,婉慧便有些百无聊赖了。 这日一大早,张育念着婉君的大舅父柳承书的知遇之恩,趁着陈正安沐休的时候请了陈正安带着去柳府答谢去了,入学的日子定在四月十八,离着尚有半个月,也不必急着为张育打点行李。陈府的大事小事都有大太太和婉君母女,婉如的婚事自有白姨娘去张罗,婉慧倒一直都是个闲人,天一长了,未免有些聊赖。 在房中闲的发慌,婉慧想着婉君定要去漪莲台查看给老太太新建的院子进度,于是去东院找了婉君,说想一起过去看看。 婉君见她着实无聊,便笑着与她相携而去。两人到了工地上转了几圈,又给老太太请了安,陪着说了会儿话。张育进了国子监,老太太自是喜笑颜开,再看婉慧的时候也越发的爱屋及乌了,硬要留下两人陪她一起用午饭。 老太太开口,两姐妹自是点头答应。 但婉慧的心里多少有些犯堵。老太太为什么对自己改颜变色她心里如何会没数?不过是喜爱张育,才连带对自己越来越好罢了。但如此一来却是本末倒置了,她再是庶出,以前再不得老太太的欢心,但总归她才是老太太的亲生孙女。如今却要靠着夫婿才能得了老太太的欢心,如何会不堵的慌?但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即便她现在与婉君亲厚,也是不能说的。 因而出了守莲斋,婉慧脸上多少有些失意。 婉君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她也劝不得。一来因着自己嫡出的身份,老太太一直对自己另眼相待。二来这种事情,还得婉慧自己想通了才好。其实依她想,不论老太太对婉慧好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能入了老太太的青眼总是好的。别的且不说,至少在家中别人多少要顾忌着老太太,不至于对婉慧太刁难。 但这种事情,向来不是绝对的。 就在婉君想让婉慧改善下心情,邀着她一起去假山下的花圃里赏花的时候,婉如和婉清两人就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逶迤而来。 自从婉如与林文轩的事情挑破了之后,婉如便比从前张狂了许多,尤其张育落第后,婉慧更是成了她眼里的笑话,时不时的要出言讥讽一番。如今在漪莲台偶然相遇,又岂会放过?婉如一脸娇笑的走到花圃前,伸手掐下一朵开得最盛的牡丹,拿在手中把玩着,却杏眼微斜望向婉慧:“大jiejie真是好心性,这种时候还有心在这里赏花。大姐夫落第,心里想必正是难受的紧,虽说是进了国子监,可毕竟又要苦熬三年。若是换了我,哪还有什么心思赏花逗鸟呢?必得日日好言软语安慰着,免得大姐夫就此消沉,三年后又是榜上无名。” “你!”婉慧气得不知如何还嘴,她刚从守莲斋出来,本就失意,心情才稍稍平复了,又被婉如一番讥讽。 她越是气得涨红了脸,婉如越是笑的春风得意,浅笑着将手中牡丹放在鼻端轻轻嗅着,不急不缓的道:“各花有各命,就如这牡丹,娇艳大方,雍容华贵,贵为花中之王,备受世人呵护。冬日里要移盆进暖室,开了春才舍得搬出来。你再看那漫天乱飞的柳花,低贱之姿,毫无益处,既不能观赏,又不受人喜爱。只能任由它飞来落去,扰人心境,最终也不过落得被下人们拿笤帚扫一扫倒出去罢了。” 她这番话明显是将自己和林文轩比作牡丹,将婉慧和张育比作柳絮,明着是两花相较,实则是以花喻人。态度如此张狂不屑,婉慧听后脸上更是涨红,偏她又不如婉如能言善道,更不像婉如跟在婉君身边读了多年的诗书,一时哑口。 婉君却嫣然一笑,伸手从空中接了几片柳絮,轻轻捧握在手中,道:“六meimei此言差矣!《本草纲目》有言:‘《本经》以柳絮为花,其误甚矣。花即初发时黄蕊,其子乃飞絮也。’,是而牡丹与柳絮一为花,一为子,不能相较之。”语毕,将手掌摊开,朝着手中柳絮轻轻吹了口气,片片柳絮便顺风而去。婉君看她一眼,又含笑道:“看来六meimei需要回去好好读一读《本草纲目》,免得日后再弄错了。” 婉如被婉君唇角的浅笑刺痛,她启蒙晚,自然不像婉君读的书那么全面,她所学的不过是《女训》、《女戒》、《女则》,外加一些诗词歌赋。此时被婉君抓到字眼一顿奚落,脸上觉得无光,辨道:“即便柳絮是子非花,牡丹贵为花王亦是无花可比!” 婉君闻言,上前于花丛中摘下一朵牡丹插入婉慧鬓中,叶眉一挑,悠悠道:“唐朝诗豪刘禹锡曾有诗云:‘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贵为国花,自然国色天香。但芍药与牡丹本就同属一科,两者相近,乱人眼目。谁是无格芍药,谁是国色牡丹,还真是容易让人分辨不清呢!” “四jiejie向来伶牙俐齿,自是有颠倒黑白的本事!但谁贵谁贱都在明处摆着,岂不是高地立现?”婉如高高扬着下巴,美艳的脸上满是骄傲,不顾身旁婉清的拉扯,又道:“倒是meimei要劝四jiejie,与其整日里为旁人白费苦心,倒不如早早为自己多做打算!眼瞧着六月将至,四jiejie也将及笄了,再找不到个好夫家,没得让人耻笑!” 婉君仍是一脸浅笑,一旁婉清白着脸直拉婉如,就差没有上前去捂她的嘴了。倒是婉慧气得狠了,厉声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罢了,还敢胡言乱吣!” 婉如却是不怯,讥笑道:“我哪里说错了?旁人家的小姐哪个不是早早就有人上门提亲,偏就咱们家的四jiejie,眼瞧着及笄了,连半个提亲的都未曾看见!meimei虽说年纪小,可也是有人惦念着的,jiejie若不服气,也去找个贡生来上门提亲啊!”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我……我定要去告了父亲,让他好好的管教管教你!”婉慧愤愤骂道,还要再说,婉君却拉住她,笑着朝婉如道:“我的婚事就不劳六meimeicao心了,meimei只要顾好自个儿,莫让到嘴的鸭子飞了。”说罢,拉着婉慧要走。 婉如见她不急不怒,反倒劝诫起自己,蓦然想起当初红云说的话来。大姐夫与林文轩交好,若不是真的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他为何要说林文轩向他打听婉君的事情?自己这般不客气的连嘲带讽,她都能笑不改色,莫不是…… 眼见婉君二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婉如心下一急,上前扯住婉君的手臂:“你站住!你刚才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急切之下,竟是连一丝对嫡姐应有的尊重都没了。 婉君被她扯的手臂生疼,忍不住皱起柳眉,“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放手!” “不行,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难不成你私下与轩郎勾结了,要他临时悔婚不成?”婉如哪里肯放?死死抓着婉君的手臂,心中惊疑不定,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都放榜这么多日子了,林家还没有上门来提亲!”又睁着一双杏眼瞪着婉君,眼中几乎喷火,“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不顾廉耻缠着轩郎,想要坏我婚事!” 见她越说越离谱,婉君忍不住翻起白眼。话不投机半句多,挣开她的钳制就想离开,谁知婉如又扑了上来,口中喊道:“你这个贱人!我就知道你见不得我有半点好!自己嫁不出去,就背着我缠着轩郎,妄想抢了我的婚事!我告诉你,你做梦!” 说着就要扑上来打,婉君心中一骇,好在如意眼尖手快,急忙将她拉开躲了过去。 婉如前世也算得上工于心计,又十分会掩饰,怎地这会儿却神态癫狂,哪里还有前世的半分聪明?婉君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能白白挨打,躲过之后冲着丫鬟们喝道:“你们小姐得了失心疯了,还不快些拉住!”
红云、红玉是婉如的贴身大丫鬟,虽然知道自己小姐绝非平日里表现的那般和善,却也不会这样失态。一个庶妹,竟敢出手打骂嫡姐,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岂不反了天了?被婉君一声厉喝,吓得顾不上主仆之别,慌忙唤了小丫鬟们一起上前架住婉如。对婉君连连道歉,推说这两日天气热了,六小姐难免火气大。 火气大会这样失了分寸?婉君也知道不过是推脱之词罢了,冷着脸道:“还不快将你家小姐送回房去!” 红云、红玉急忙谢了恩领着一众小丫鬟将婉如架出了漪莲台。 待她走后,三小姐婉清才白着一张俏脸对婉君致歉:“实在对不住四meimei,让meimei受了惊吓。六meimei一向与四meimei亲近,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会……jiejie代她向meimei道歉,还请meimei不要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 婉君神色稍定,见婉清十分惶恐,强笑道:“我知道。许是天气渐渐热了,火气大也是难免的。三jiejie放心,我不会告诉爹爹和祖母的,今日之事,还请jiejie回去告诫丫鬟们,不要大肆宣扬。” 婉清闻言脸上稍稍有了血色,对着婉君二人盈盈拜了,感激道:“多谢大jiejie和四meimei宽谅,我先过去瞧瞧六meimei。” 两人也还了礼目送她离开,然后去了漪莲亭里小坐。 到了漪莲亭,婉慧将身边伺候的丫鬟红蔷遣出去拿些点心茶水。红蔷乃是婉慧出嫁时陪嫁的大丫鬟,跟在婉慧身边也有些年头了,但自从出了张贵家的事情,婉慧对自己身边服侍的丫鬟也不敢全然放心,有重要的事与婉君商量的时候,都会找了借口打发她们出去。 红蔷领命去了,婉慧才疑惑道:“我倒是不懂了,她今日失了规矩,竟然敢对你动手,你为什么还要三meimei告诫那些丫鬟不许外传?直接告诉父亲和祖母,好好责罚她才是啊!” 婉君见她既不解又不甘,莞尔一笑,道:“她毕竟是陈家的子女,即便我们告诉了爹爹和祖母又能拿她如何?” “说的也是,唉!眼瞧着她这般张狂,却又不能怎样,还真是让人恨得牙痒。”婉慧叹了一声,仍是心中不甘。自从林文轩高中,连日来她没少受了婉如的奚落。 婉君却皱起柳眉,低声道:“婉如向来能掩藏心事,即便如今她自认为得尝所愿,可也不至于……大jiejie不觉得她今日的癫狂有些蹊跷么?” 婉慧思量片刻,良久才道:“虽说以前她觉得我算不得什么,也曾在我面前露过本性,但也从未像今日这般暴躁,顶多是拿话刺我几句,私下里让人渐少我的月例而已。今日之事,我也确实吓了一跳,咱们家一向规矩森严嫡庶有别,她如此狂躁确实不像她的风格……” 连婉慧也觉得不对,婉君心底的疑惑就更大了。 就算婉如两世都看上了林文轩,却也不至于事情还没有落实就对自己出言不逊,依她对婉如的了解,若不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表面上是不会露出分毫破绽的。可现下婉如却得意过头,出言不逊,锋芒外露,即便自己知道她绝非善类,可她为何却这样不加掩饰,甚至敢与自己翻脸? 若说是因为林文轩,可林家并未上门提亲,依着婉如的性子必会等到事成定局才会露出本性。 好像……自从她和林文轩的事情得了爹的首肯后,她就渐渐沉不住气了。 难道是她认为林文轩对她有意,嫁进林家做少奶奶已成定局,所以才会如此自得,觉得不必继续藏着本性?可她毕竟离出阁之日尚早,就急着连自己也要踩上一脚,实在不像前世的婉如。 婉君越想越觉得此事毫无头绪,只得作罢。内宅里的事情这样多,她哪有功夫在这里没头没脑的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