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浣室大当家的
浣室是一处大庭院，以洗衣、缝补、兼染色为一体的洗衣作坊。当家的乃是一妇人，名字本是钱好娘，，秣陵郡却喊她“钱号”，后来叫的人多了，这“钱号”便成了大当家的名字，大当家的倒也不在意，笑吟吟的接受了这个称呼，私下里还曾无数次对他男人沈乐休说：“咱们家发就发在我这名字起的响亮，‘钱号’，‘钱号’的多威风，一听就富贵……” 钱号她男人名沈乐休，虽幼时贫寒，却有幸得到庙里的大和尚喜欢，些许教沈乐休几个字，又让他明些事理。钱号除了爱掌权，爱钱财，然总归算取之有道，况又生的一副好相貌，又对沈乐休着实不错，故而沈乐休心底里也敬重自己的发妻，不曾驳过她，直顾着她的意点头称是！ 说起来，这钱号与沈乐休一路走来也不容易，他俩本是自幼指腹为婚的，奈何钱号家中多难，早年丧父丧母，归其叔婶养。因她生养的相貌好，叔婶们心思活跃，便背着她在郡县衙报了户，选进宫中。这钱好性子也是强硬的，如何肯从了她婶娘的意，她不愿伴君王，便被发落个浣衣局的苦差事，日日与那冷水打交道。 许是上天可怜沈乐休，念他一直不愿婚娶别的女子的份上，竟是钱号入宫不到四年，宫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当年只是辅臣的先帝陈顼篡了亲侄子废帝陈伯宗的皇位，后来不到两年的时间，废帝陈伯宗便离奇去世了，年不过十六岁！先帝陈顼担忧废帝的旧宫人会对他不利，一时处死的处死，撵出宫的撵出宫，只有一些冷僻苦难之地的宫女宦官们反倒得了好处，名正言顺的出了宫，谓之开圣恩。这其中便有浣衣局。 钱号出宫后，因为是名正言顺，乃是先帝开恩释放归乡里的，故而钱号在外面的境遇不错。先是和等待她的沈乐休拜了堂，接着又用宫中发给宫女的开恩银两开了浣室。因她是在宫里做过活的，又是得蒙圣恩释还乡里的，故而在大伙的眼中那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心又都有些爱慕虚荣，纷纷以为钱好曾给皇帝嫔妃们洗过衣服，众人觉得尊贵，由此，哪怕是家中婢女仆人成群的也都欢欢喜喜的将脏衣服送到浣室来，这浣室的生意便一直红红火火…… 然，钱财虽源源滚进，可是钱号嫁入沈家却始终有些底气不足——十几年来，只为沈家生得一子。 ******************************************************** 虽是柳绿花红的二月，春光正媚！钱号却还是怕冷的紧，这也是老毛病了，年轻时手脚整天整日的泡在冷水里，自是落了个寒根。 一尺高的鎏金如意合欢兽的双耳香炉里，檀香在静静的燃烧着，凫凫而上的白烟，氤氲了一室安静的香味。檀香，性温、安神，自从沈少爷患了怪病后，这钱号便再也离不开檀香。 钱号端坐在铺了厚厚软毛垫子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个算盘，拨的哗哗响—— “城西李府，四件棉衣清洗、晒干、熏香，并一件染绛红色，共计一两半银……” “城南洛府，两件皮毛清洗保养，并三件新棉衣熏香，一件换盘扣，共计二两银……” …… “牡丹坊吐蕊姑娘四件常上天做的纱罗裙，清洗并熏百花香，共计二两银子……” …… 丫鬟金临在一旁翻着账本，协助着钱号，汇报账目。 因了前几日钱号听信那神婆子的话，走了两郡县才拜完了那九十九座庙，后来她累的浑身虚脱，沈乐休心疼不已，钱号却还打趣——“多亏了我朝皇帝喜理佛，建的这浩繁庙宇，不然怕是要走上一年，也找不到这么多寺庙……” 这事后，钱号养在家中休息了两天，因为挂念连日积压的账目，沈乐休对此又不精通，只得强行撑着，瞅着今日沈少爷心情还算安稳，才匆匆来到浣室清账。 一个半时辰过去，钱号伸伸懒腰，又紧紧身上的暗金色橘杏吉祥休花枝的窄袖棉袄，斜睨了一眼金临，眼角划过一丝凌厉，道—— “我不在的这几日，辛苦你了，只是份内指给你做的，你就给我做好！我不曾说的，你就自己心里放清楚些。莫的以为我给你放两天权，你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金临却是身子一抖，吓得连忙应声，一口一个“是”。 钱号斜睨着金临，忽又想到前阵子牡丹坊的周mama说起冲喜的事，寻思着，儿子虽定了亲事，可眼下病成这样，只怕那孔家会仗着和宫里的孔妃娘娘有的远亲关系而强行退婚，这么一来，冲喜的事情便棘手了！而眼前这个丫鬟金临是自幼便养在府中的，且这次儿子病了，就数金临最难过，听说还偷偷摸摸哭过几次…… 钱号望着金临，脸上变幻莫测，最后和缓了口气，道：“你自幼养在我身边，我素来是知道你的。只是你心性软善，又素无主见，我才这么严厉的训斥几句，也是给你提个醒……” 钱号顿了顿，又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对少爷可有想法？” 金临一听这话，原本略安的心这会子又惊慌了，忙连声道：“没，没……金临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 金临话虽如此说，面颊却是一片潮红。钱号自是看在眼中，眯一眯狭长的丹凤眼，淡淡的说道——“要是，我允许你想呢？” “金临……金临……”金临有些语无伦次，涨红着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绣有财神贺财图样的棉布门帘毡子被撩开了，从外走来一模样清秀的丫鬟，穿戴和金临差不离，只是年纪要比金临轻些。 “大当家的，家里不好了……少爷他……他……”银来本在前院做事，听到传报的人讲少爷又在发脾气，便一路跑过来，这会子气还在喘气呢…… 钱号一听是儿子有事，也不及细问，慌忙起身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银来却走进屋子去拿了件披风，走至金临身边时，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孔家来闹得，说是要退亲，这对你兴许是件好事。”一语说完，银来不顾金临的反应，便拿了披风快将跑出门寻钱号去了。 金临立在原地，回想着钱号与银来的话，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怔怔的念着：“少爷，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