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林父
九十六林父宝玉听贾环要留下,也不多说,一径出来,依旧由小厮们着族拥着,打马回府。又先至贾政处秉过,见父亲无话,方回房换下素净服色,往贾母处来。甫一进院子,便闻到一阵厚重芳浓的味道,颇得沉檀芸降等香之全,顿时激得他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笑道:“这才十二月呢,好就备下藏香了。”恰值金钏儿从屋内出来,将这话儿听见,拍手笑道:“究竟十二月也过了几了,再过得大半个月,可不就是年下了?不早早将这藏香备下,除夕那夜拿甚么来焚供呢?这香乃西藏所制,金贵着呢,原也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才备得起,你却反倒嫌它!”宝玉刚从那惨淡地方回来,见她边说边笑,一派天真媚的模样儿,顿时心中一dàng)。但却因方才自惊自吓了一场,余悸犹在,虽有些不舍,到底不敢多说,赶紧向屋里走去,口里一面说着:“你既在此,太太敢定是来了。这下我不独请老祖宗安,连太太的安也一并请了。”金钏儿见他不若往那般缠绵,未免有些奇怪。但她正应了王夫人的话,要去传事,也不及多想,当下便匆匆去了。宝玉进来,果见王夫人也在。.见过贾母后,王夫人便将他揽到怀中,笑问他今可曾吓着了。母子俩悄声说笑一回,王夫人又仍去同贾母商议年下备礼之事。宝玉在旁听得无味,便悄悄出来,往碧纱橱去找黛玉。却只见雪雁留在屋里,见他来了,说道:“方才她们来呈上今年夜里用的藏香,烧了一小块看真不真。姑娘嫌气味过重,早避出去了。你且往三姑娘她们那边儿寻去罢。”宝玉听罢,笑道:“我本说今少跑.一趟太太那边了,不想仍是要过去。”因见饭时将近,便想着趁此过去,到时一同过来倒闹些。遂往王夫人那边院子去了。来至探处,却见不独黛玉在,.宝钗也在,三人正围炉而谈。见他来了,都笑道:“回来了?外头冷不冷?”宝玉笑道:“前雪才化干净了,这几虽冷,与那几.相较,便也不觉得了。”说着向宝钗浅施一揖,道,“连未见jiejie,jiejie可还好?”宝钗忙也还了一礼,说道:“劳烦宝兄弟挂念着,我倒.还好。”见礼毕,宝玉因嗅得淡淡茶香,不觉精神一振,将.方才残余的几分浓重香味皆尽一扫而空。因问道:“这是甚么茶?”说着便往黛玉面前的彩漆碎瓷杯中看去。见里头并不是清亮茶汤,除茶叶外还沉浮着些细碎东西。认了半天,却总辩不出,遂问道:“都掺了甚么?还需得喝上一口方才知道。”说着也不另倒,只将那半盅残茶端起一送。黛玉阻之不及,.因说道:“这东西往年冬天你难道还喝得少了?怎的这会子又不认得。原是我一时上发寒,才寻出它来兑水吃,你又来混搅甚么?”宝玉却只管辩着那味道:“薄荷,豆蔻,沉香,白芷……还有些子甘草味。”正寻思间,忽然醒悟道,“是了,meimei说的是,我怎一时就忘了这是香茶饼呢?”听他说完,宝钗笑道:“宝兄弟虽一时未想起,究竟也尝出来了。这香饼茶原是以孩儿茶与南薄荷为主料,又添了龙脑、沉香等九味药,一道研成细末,再用甘草水煮膏,抖入茶末,团成小饼子干。服了清醒脑、祛风散寒,最合冬天用。”闻言,黛玉笑道:“他不过仗着嘴刁,尝个味儿罢了。宝jiejie却是将方子也一并说明,两相较证,可不是高下立现。”宝钗道:“些把方子,偶然晓得了也不算甚么,不过是些零碎事务罢了。”宝玉道:“jiejie瞧着虽零碎,我们却是叹服呢,谁都像jiejie这般有学问才好。平我们都说,宝jiejie涉猎极广,竟是无书不知。赶明儿还请jiejie多来坐坐,令我们有些进益才是。”宝钗忙笑道:“这话却是从何说起?究竟我才几岁,略读了几本书,略知道些事,往前比不得满腹经纶的高才,往旁又是‘吾不如老圃’,哪里就说起这话儿来?况且,现放着一个比我渊博百倍的人在此,你们却不去求,反舍近告远的扯扯起我来,这可真真教人费解了。”见说,探等便忙问是谁。宝钗拉过黛玉的手,笑道:“现放着探花老爷的千金在此,何必再看旁人?”黛玉听了说道:“我父亲是倒是探花郎,究竟我又不是。且又见识浅薄,说来没得惹臊,宝jiejie这话可说偏了。”宝钗道:“到底是偏是正,你自家心里有数。别只管笑不接声儿,单只为一桩,我便知道你那‘见识浅薄’的话是在自谦忒过呢。”见她说得郑重,宝玉早等不等,连声追问其故。宝钗笑道:“难道你们就没想到,扬州不单繁华闹,且天下藏书最多的藏书楼,也出在那里。原是那里几家盐商,生齿之余,也晓得要奋进知宜,遂广搜古籍善本,高建。听闻马家的‘街南书屋’,便有数百橱藏书,积计十万余卷。不说里头还有那些难得的孤本,单是市上一时流传的书,他家都有,如此全而又全,哪里是别处比得了的?”因见探宝玉只管瞅着她不说话,又说道:“我早听说林老爷是极有学问的人,且又极。就近便有这样一座书楼,哪里有不去翻阅借览的道理呢?既然借了,自是要携至家中,好生细细研读。依林丫头无书不欢的脾,见了好书,断没有肯放过的道理。”探等这才释然,遂问黛玉可真有此事。黛玉因微红了脸,说道:“人家费心收罗了书来,自是珍藏密敛,再不肯轻易借出的。你们也该听说过,已致仕的徐老大人,他家的‘传是楼’便是从不许外人进的。”宝玉听了笑道:“你且别推脱,徐老是徐老,和旁人很不相干。姨父既是盐课老爷,且书名声在外,人家岂有不肯相借的道理?打谅我傻子呢。”因见黛玉低了头,探笑道:“林jiejie这是不好张扬之意,二哥哥难道反不晓得么?谁似你这般,一得了好东西,吃食不消说,便要立即拿来分了;顽器也要与大家一一看过,方才作数。”兄妹们正说笑间,贾母处便有人来请过去吃饭。宝钗见说,便告辞要走。三人一齐留她,却仍是婉拒道:“我只为过来给太太送样东西,又被林丫头拉来这里说话儿。原说略坐一会子便走,谁知竟一直说到现在。我家那边也正忙着年事,我还得回去替我娘照应些呢,已白耽误了这半,实在等不得了。”宝玉道:“jiejie家纵有事,不是还有大哥在么?横竖已是这个时候,索用了饭再走,也是过来一趟。”探也劝道:“jiejie若不愿留下,只当是嫌了我们这边菜饭粗糙呢。再者,老太太她们倘知道了,必要嗔怪我们愚笨,竟连亲戚也留不住。”劝了几句,宝钗方才答应了,遂一道过去。果然贾母见她过来,极是高兴,问她母亲可好?又命人快去添饭加菜。宝钗连道不必。各自推让一回,一时用完饭。品茶闲聊间,忽有下人来报,说扬州林府来人了。众人皆道是节下林家又差人送礼来,见黛玉面露喜色,贾母遂笑道:“可打发了老妈子一道上来?若有,便让她拿着家信上来说话儿。”家人却答道:“林老爷这番只打发了两个家丁过来,说是有要紧事要面禀老太太和老爷。并未带其他人过来,也未提到有家书。”贾母听了,不免心头一紧,诧异起来。再看黛玉,此时也由喜转忧。忙说道:“既是如此,那便令他们上来,我亲自问话。”下人见吩咐,便答应着去了。不多时,果然带了个精瘦家丁进来,度其衣式,正是扬州那边来的。此时宝钗等人早已回避,贾母跟前只留得宝玉一个。因见黛玉面上颇有愁色,遂悄声安慰道:“放心,我替你在这里听着呢。”黛玉默默点头进来,到底仍不放心,也不往内堂里的排椅上坐,只管站在帘子后头听着。探因知道这番必为林如海病重之事,唯恐黛玉听后承受不住,遂也过来她旁站着。黛玉察觉她过来,勉强露个笑脸,算是承。忽听外头已有说话声,忙凝神去听,再顾不得其他。虽早知事如此,但在听到外间来人亲口说出“老爷病重,接小姐回去一见”时,探仍是心上一惊。忙再转头看黛玉,只见她双手死死扯住面前的帘幔,面上犹有迟疑不信之色,眼泪却早将一张孱秀面孔打湿了。见她形摇摇坠,探连忙上前搀扶。宝钗等也过来扶助。因见黛玉满面泪痕,嘴唇微微张着,却是气噎喉塞,发出不声来,探忙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莫急莫急,姑父福泽绵厚,且又年富力强,必只是一时不好,算不得甚么。林jiejie千万莫慌。”正相劝间,前头宝玉已跑进来。虽早知黛玉要哭,见了却仍不免心疼,也是上来劝慰着。外间贾母问得准信后,节下的一团喜气顿时尽皆转为愁闷。深皱着眉狠叹了几声后,说道:“去将琏儿找来,告诉他是极要紧的事,不管正在做什么,只管放下往我这里来。”========大家新快乐~~另,我准备休息几天,详请见“作品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