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大隐于世

    一辆大而漆黑的马车，四周封得严严实实的，在官道上疾驰着，车夫是个满脸横rou的汉子，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握着个小酒壶，时不时咪上那么一两口，神态快活得紧。

    车厢之内幽暗无比，八九个小孩子紧紧挨在一堆，发出间歇的抽泣声，和他们满脸恐惧的神情相比，同样挤在一起捂着脸的长平，看起来没什么不同，除了她偶尔抬起头望向窗外的眼神，依然灵动无比，带着得意的狡黠之色。

    那日从山崖下摔下，总算躲过一劫。山崖并不高，底下是柔软的长草水潭，长平除了滚了一身泥，手臂被树枝划破了几处，并没有其他伤害，她怕再被锦衣卫抓走，硬是挺着用她那不熟练的内力护身，趁着夜色向南走了数里地，才撑不住倒在树丛间睡去。

    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被人装上马车，和一堆看起来就是被拐走的小孩子一起，坐车飞驰，原来竟是遇上了人贩子。

    颈间空空，看看在自己昏睡之际，那人贩偷走了自己的玉佩，长平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总会想出个好办法，让他把吃了的吐出来的。

    她看看太阳的方向，这马车是向南奔驰，燕客来曾说带自己去扬州找南宫剑圣，也是往这个方向，她也就安心呆在车内，且看这车夫要把他们带向何处。

    人贩名唤王二，这是在第二天，他抽死一个病怏怏几乎走不动的男孩时，长平从他嘴里听到的名字，余下的孩子更加恐惧，有两个哭得最大声的，被王二扇了几巴掌，立刻禁了声。长平躲在人堆中间装着小声啜泣，看着王二醉意蹒跚的过来，油腻腻肥厚的手掌托起她的脸，三角小眼里满是得意神色：“我王二干了这么多躺生意，从来没捡到过这么好的货色！你可要乖乖的，叔叔就给你买糖吃，啊？”

    长平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跌跌撞撞爬回车厢内睡觉，几个小孩子就这样被麻绳锁在一起，挨挨挤挤的簇拥在一起，熬过漫漫长夜，她硬着心肠对不管四周冻得都发抖，哀哀哭泣的孩子们，一个人缩在角落，运起内功暖和的过了一夜

    如此日升月落，王二的马车向南走了月余，中途又倒下三个孩子，他们的尸体被直接从车厢内抛下，扔在路边。孩子们的恐惧还没消散，又赶上拦路的官兵劫车，挑走了两个八九岁的女孩，长平不敢想象她们被带走做了什么，只能低头躲在车厢内，默默修炼内功。

    如今她的不灭心经已然达到三重，长期积郁在她心中的愤怒和恐惧，成为修炼内功绝佳的引子，只可惜没人教给她招式，依然还是无法自保。

    王二一路向南，过了长江，气候变得越来越潮湿。此时七月，在北方正是清朗干爽的盛夏时节，而这里总是阴雨绵绵，路上行人喜欢穿着蓑衣，长平注意到很多人喜欢赤脚在水中行走，连老者也不例外。空气中的湿漉漉的气息让人几乎喘息不过来，有个孩子因为水土不服生了痢疾，只耽搁了一天就传染了两人，若不是长平习武之身抵抗力强，只怕也要被感染，饶是如此也昏睡了两天，王二只能一狠心，把那三个染病的孩子都抛下车。

    如此这般，等这辆黑漆漆的马车在金陵城门前停下时，车厢内只端坐着长平一人。

    “一起带出来八个，就活了你一个，我看也是个命硬的！”王二唾了一口，手在长平的脸颊上捏了一把，瞬间就是一道红印。他矮着身子，堆笑给守门的侍卫送了看门钱，拉着马缓缓进城。

    金陵啊，前世的故乡。长平窝在马车内，悄悄掀开一角帘子，近乎贪婪的看着城内风光：隔着风中杨柳，隐隐约约传来丝竹之声，歌声飘渺犹如仙乐，细细弯弯的秦淮河，绕过水边一溜的明瓦木梁，一溜的大红灯笼，依在窗边的青楼女子，个个雪肤花貌，手中彩帕纷扬，只向行人招。

    六朝金粉十里秦淮，三分明月，一晌贪欢。

    原来，是卖做妓子啊，长平的笑容中带着三分兴味，看着马车在一家青楼门前停下，门上挂着的灯笼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云梦阁’三个字。王二满脸堆笑的，和门口的龟奴说了些什么，然后上车拽着长平的手，一路儿向屋内走。

    此间老鸨姓沈，昔日从艺的名字唤做‘沈腰’，也是个‘蛮腰纤纤掌中轻，歌舞一声值千金’的角儿，到如今上了年纪，自己开了家云梦阁，腰身是粗了些，不能跳舞，只是这容貌保养的好，近四十的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多而已，翠霞披冠，猩红大氅，耳垂上的玉坠子，脖子上的明珠项链配着手腕上两个琉璃镯子叮当，一身的珠光宝气。

    她跨坐在堂屋中央的长塌上，一手抽着旱烟袋，神态懒懒的和王二谈话。人贩和老鸨谈的话题，无非是些家穷卖了女儿，您看颜色不错，可得多给些银钱。

    王二非要十个角子，被沈大娘一口砍下一半，急得抓耳挠腮，险些就要跪地讨饶，最终讨价还价，以六个角子成交。老鸨正要唤人付钱时，长平上前一步，愤激地说到：“他才不是我父亲，仙女jiejie不要被他骗了！”

    此话一出，屋内人皆是惊讶，沈大娘首先回过神来，笑吟吟地问：“你喊谁神仙jiejie？”

    “当然是喊jiejie啦，jiejie这么漂亮，就跟家里供的年画上一样，怎么不是神仙jiejie？”长平走上前来，理所当然的拉着沈大娘的衣角，神态天真娇憨，转而忿忿的指向王二，“他是坏人，是他捉我来的，还偷了我的玉佩，那是爹爹给我的生辰礼物，姐妹们都没有的。我要找他要，他就打我！还有一起的好多jiejiemeimei，都被他打死了，神仙jiejie你可不能被这个坏人骗了！”

    长平说着，就势靠在沈大娘的腿边上，整个人小小的身躯都埋在她怀里，呜呜放声大哭。

    “哦，王二，这可怎么说？”沈大娘抬手摸向长平的头发，因为在进城之前被王二强迫在河里洗了个澡，此时半湿半干的，蓬松一如云雾，下手是意外的顺溜好摸。“这孩子虽然年岁小，可说话有条有理，看来可不是你女儿罢？”

    “这，沈老板，咱们也是多年的买卖，多年的交情了，这是不是亲闺女，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王二这一趟辛苦，好容易才挣几个银钱，谁料中途又出变故？只盯着沈大娘身后的六个角子抓耳挠腮。

    “这个我自然清楚，只是我这老婆子，最见不得小姑娘家受欺负，你总得把人家的玉佩还回来不是？”她不待王二开口，又轻轻柔柔的说：“要不然，这孩子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沈腰不开心那，这金陵地界，总要听得三分罢？”

    王二的脖子几乎涨成猪肝色，看了看沈大娘，又看看她身后膀大腰圆的龟奴，狠了狠心，还是掏出怀中汗津津的玉佩，上前丢在沈大娘怀里，然后一把抓过角子，转身就大步出门，临走还在门角吐了一口痰。

    沈大娘眉头一皱，偏头向身边的龟奴吩咐几句，长平可以清晰的听见“城外小树林、做了、埋掉。”等字样，龟奴闻声大吃一惊：“老板，这可是坏了规矩！”

    “他惹怒了我，就算破了规矩。”沈大娘淡淡一句，命令的口吻无庸置疑，长平抬起头，睁大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看着龟奴听令出门，沈大娘捏着线绳，把脏兮兮混着污泥的玉佩被挂在她脖子上，脸色带着几分苦恼：

    “大娘为了给你讨回玉佩，可是破了咱行里的规矩，小meimei，你可要怎么报答我呀？”

    “谢谢神仙jiejie，您这么漂亮，又这么善良，jiejie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长平退后一步行个大礼，仰头冲着沈大娘展开笑容，眉眼弯弯，脸颊上梨涡如蜜。

    她知道自己笑容最美，果然看到沈大娘眼前一亮，招手把她拢在怀里：“好乖的孩子，来告诉大娘，你叫什么名字？”

    “如意，爹爹mama都喊我如意。”长平靠着沈大娘的膝盖，声音清甜乖巧——李如李意，前世一双姐妹的名字，被她毫无芥蒂的拿来用做假名。

    沈大娘闻声更是欢悦：“如意吉祥，真是个好名字，都不必重新取名了，你日后就叫如意罢。”

    【第一卷完，秦淮开始加紧构思第二卷，亲们有票票的求票票，第一次看的请点击个收藏，您的支持是偶前进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