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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一诺戏三生(十四)

    然后,第二天再也没看见哪个瘦弱的身影了。哼!走了更好!这下他又能成为这方天地的霸主了!没有人再敢讽刺他,嘲笑他了!他这样想着的同时,心底也生出了一股无法言说的落寞。

    那个臭小子真的就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样,竟然没有半点与他相关的消息。就算是他运用了暮门独有的探听手段也无法找出蛛丝马迹。父亲自上次受伤之后身体便大不如前,本就少见面的父子俩此时变更是相见无几了,只不过就算在为数不多的见面之中,他也能感到父亲的生命就像风中摇曳的灯火一般随时都可能逝去,他焦急、悲哀却又无能为力,就算他平日的跟班走狗此刻再如何恭维他,他除了烦躁也没有别的心思了。慕磊觉得自己仿佛长大了能够动脑子去想一些他平日里从来不想的问题:如果……仅仅是如果,爹不在了,他该怎么办?暮门该怎么办?那些长老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借机……但是他好像又比以前更像一个小孩了,越不越不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也开始相信鬼神之说了,常常一个人许愿也仅仅是祈求爹能够痊愈,希望他所有的担心只是多心而已。

    在这样的心情煎熬下,岁月走过了一个年轮。岁末,大夫越发频繁地出入门主的房间,而那些长老们越来越不把爹当成一个门主,对他也越来越放肆,他知道最糟糕的情况或许正在成为现实。在一个飘着冬雪的晚上,爹将他叫了过去,依旧是说了一长串唠叨的话,却没有了以往的威严仅剩下连呼吸都会带动的咳嗽。他忍不住说:“爹,别说了。这些话我都记住了。你……还是休息一下吧。”他看见爹的手顿了顿,然后抬眼望向了他,他惊了——不知是为那眼中从未看见过的温情还是那已经苍白下去的眼神。他喉咙有些干涩,跨过了那道此刻已经脱落的名为“威严”的城墙,来到了老者的床边。

    “爹……”

    后者将枯瘦的手放在了他的头上,干裂的唇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自你长大后,好像我们还是第一次这么亲近……咳咳……你并不是做首领的料子,然而此刻好像也别无选择了……交给你在几十年后再败落总比暮门在此刻就分崩离析了好……如果是那孩子的话……”

    “爹!我一定会统领好暮门的!我用我的生命起誓,绝不会让您的心血就这样凋零!”

    “唉,傻孩子……”老者收回了手,“有些事并不是用心有心便能做好的。天赋,有些时候不服不行……”还未待他回驳,他便已经被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累了,要休息。”话语冰冷得不容拒绝,前一刻的温情宛如错觉。

    他看着老者躺下的背影,许多想说的话此刻也突破不了喉咙,他只能静静地离去。然而,他并不信爹的话——没有什么事是那小子能做到而他做不成的!

    他抬头,夜幕中的雪零零散散地撒下,落在脸颊上顷刻化作了冰凉的水,他张开口,任雪花飘进口中,之后不知是哭是笑地吐出一句:“果然跟盐一样是咸的……”

    次日,传来门主病逝的消息,他没感到多大的意外或惊诧,反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在寂静的雪夜中逝去或许最好吧!没有多余的痛苦,也不会感到孤独,雪落的声音一直陪伴着逝者直到大地无声。至少……他跪在父亲的灵柩前,身后长老们的争执声不断,不会被这种凡俗之音绊住离去的脚步。

    老门主的灵柩按照慕家的习俗停灵五日再行下葬,按理说他已然成为新一任的门主,但……无人把他放在眼中,那些长老们甚至等不到他父亲下葬的那一刻,便已经为门主归属、财产分配、门内改革甚至是要不要放弃暮门等问题争论不休。上层领导的动乱导致下层的弟子惶惶不安,他曾无意间听闻许多弟子打算等老门主下葬之后便离开暮门。

    当然他听到一次同门有这样的念头便揍他们一次。然而……也仅仅是揍他们一顿罢了,离散的心已经收不回来了……

    他无法掌控局面。

    守灵第三夜。

    他倚在父亲的灵柩上,看着空空荡荡的灵堂,烛火在无声地跳动。人心不在,即使在这儿守灵也无法为爹祈安,还不如他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这里。

    他心中很空,却不知用什么填满。

    突然,门边的火烛跳跃了一下。

    他想也没想便cao起手边的一个蒲座超门边扔了过去。

    一瞬间,蒲座便裂成了两半,像是被展开的折扇在翻飞的细尘中展露出了缓步而入的两人。

    “师兄,别来无恙。”来者带着一身寒气来到了他的面前。

    “是你?!”他心中刹那恐慌。来者真是已一年未见的慕仞謵。这一年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素衣冷面,脸色苍白如纸,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身板。但他也似乎变了很多,眼神更加深不可测,瘦弱的身躯像是获得了足以支持这个躯体的力量,像竹虽细却韧。他的身旁也多了一名黑衣劲装的少年:年岁超他许多,但刚毅的脸上却写满了骄傲的顺从。

    他是来从自己手中接掌这一切的吗?他心中越发烦躁慌张。

    “我不是来和你争夺的我也无意与你争夺。”淡色的唇不急不慢地吐出这一句。

    “那你奶奶的是来干什么?!平白无故的从人间蒸发又突然地出现不会没有道理吧?”他大吼出声。

    “有些原因……我去了趟苗疆,半月前才赶回来。”慕仞謵来到了灵柩前,略微一拜,“门主的事还请节哀。”

    他伸手一推,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兵器出鞘的声音,在他还未回过神来时,兵刃的寒气已经到了颈边。

    “鹫,不得无礼。咳咳……”慕仞謵站定了身形,略微咳嗽。

    颈边的寒意退去,他冷着脸嘲弄:“用不着你在这儿虚情假意!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哼——不要说是来拜祭我爹,像你这样的人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沉默了半晌,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既然师兄如此说了,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希望师兄能够帮我——不,准确来说我希望与师兄合作。我们都站在同一位置上——我母亲于三日前离世,雪谷之业此时凭我一人之力无法稳固,我想师兄也一样。”

    听到他此番话慕磊才发现他身上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孝服,但却依然嘲弄:“雪谷?你既然有自己的归处何必来到暮门这种小门小派屈尊降贵?!”

    “雪谷是由家母所建,成立不过三载江湖上无名无位……师兄若单凭我们个人之力无法稳定暮门及雪谷,我体弱师兄你……咳咳……需要一个能替你谋划的人。何不以我们二人之长补彼此之短,你出力我费心?”

    “……”

    “我手上拥有一部分能够调动的人,我相信师兄也一样。我希望能与师兄长期合作……”突然慕仞謵的唇边扬起一个笑容,虽浅却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魅力,连平日略为深沉的目光都亮了起来,“我希望……让雪谷成为一个令人畏惧的名字,所有挡在它面前的阻碍都会被扫荡。我不希望那个障碍中有暮门,况且……我希望借暮门之力寻一个人,当然雪谷也会无偿借给暮门杀手或物资。师兄你意下如何?”

    他有这个能力。不知为何慕磊确信着,但却又不甘着。他很想将那个哽在喉咙中的“不”字吼出来,他很想再骄傲一次,但他已经没有了骄傲的底气。他不得不说这样的条件他很难拒绝,或许对方也不会猜想他会拒绝,毕竟这是一个很诱人的合作,双方处于同样的地位。

    他渐渐握起了双拳,他不能拒绝,他无法拒绝——拒绝了他将一无所有,甚至可能连性命都不保但对方……至少他还有身边那个少年——强健的身手至少成为以后的东山再起的保障。

    对方也不急着催他,只是沉默地等待着一个回答,但眼底却闪烁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果然慕磊恶狠狠地抬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成交”两个字。

    慕仞謵伸出了手,纤细的手几乎不像是能拿得动剑的样子:“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师兄。”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带着笑意。

    他气得咬牙,一把冲过去毫不控制自己的力道与其说是击掌还不如说是他打掉了他的手。

    在清脆的响声中,他说:“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