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吃不吃?
秦府东院,在世人眼中,大约是个神秘的所在。 有传言说秦夫人在院中设了八十八张巨弩,七十二个刀斧手,另有一百二十位射手,掌中利箭全涂抹了从南泽之地运来的铁鳄涎毒,见血封喉,便是闻一闻也能要了人性命。如此这般才会逼得秦府主上秦易将十年间不敢进东院一步。 而实际上这只是传言而已,东院中并无设一个暗哨,更别提刀斧手之类了。只要是进过东院的人,都知道秦夫人是个待下宽厚的女子,平日要是有下人失手打碎个碗碟,也从不怪罪。每次找戏班进府唱戏,也由得丫鬟、家丁们跟着听曲,很少摆夫人的架子。 此次招进府的戏班,是自京师而来,唱的京戏甚是地道,一仰一顿却是个大家风采。 台上搭广棚,张红布,台下秦夫人沐娴稳坐太师椅,后面自有一干丫鬟跟着听戏,喝些香茶,吃些小点,一派的乐事。 “小姐,你听这折子《会幽王》唱的如何?” 问秦夫人的是一个白须老者,光着个头,赫然便是当年一招毙了十余位内家好手,逼走秦易将的那位先天境界的灵人大高手。 《会幽王》是京戏里面的老曲,说的是前代的一位马上夫人,在还是闺中小姐的时候,因爱慕戍守边关的幽王而从家中潜出,化装成小厮远去边关,最后终与幽王结好的故事。因与世俗有背,此曲多为文士所诟病,但却未曾被禁,甚为富甲小姐所爱听。 秦夫人眼不离戏台,手指随着唱腔缓慢的敲打着椅把,说道:“声绕其梁,一气三转!像这般正宗的京戏班子我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了。若是往常时候,怕是用千金去请,这些唱皇戏的老板们也是不肯离了天子脚下的。现在却上赶出了京师,跑到我们这个商家所在,佛伯,你说这江家的龙气是不是动摇了?” “小姐这样问,可难倒老头了。要说起眼界来,老头一比不上姑爷,二比不上小姐,哪能瞧清楚京师的气数呢!不过当初老爷在的时候,曾经说过江楚朝根基已坏,撑死是过不了三代。想来老爷的话是没错的。” 佛伯是秦府中的老人,在成就先天之后,曾经离过秦府一段时日,被已经过世的秦老爷派去做一件要紧事。可后来秦老爷重病,招了秦易将为婿后,不久便撒手而去了,佛伯念着小姐没了长辈庇护,便回了秦府。于打杀武斗之事,佛伯是天下绝顶,在仅有的几位先天高手中,怕也是一等一的,而要说眼力,观天下大势方面,实在是天赋所限,摸不到一点头脑。 点点头,秦夫人眼光游离,显然是记起了自己父亲,“父亲的眼光那是极准的,不然也不能招了秦易将进府。他老人家说江楚三代而亡,原本是没错,可人活一世总归是看不见身后事的,父亲猜不到江家会出一个天才般的人物,虽是女儿生,却是八面玲珑,手段强过世人千万倍。此番京师那里究竟是地龙翻身,还是走龙变天还未可知。” 说起了京师的那位玲珑公主,秦夫人便又想起了从靠山亭一路赶到湖阳城的秦临,比起玲珑公主来虽差了些,但也是个少年才俊。 “听着下人们说,靠山亭的那小子被秦易将接进了府,是吗?”秦夫人侧头问道。 秦府东院,自然也是有耳目的,佛伯回答道:“前脚刚刚进府,现在大约才进了大羽楼,玉丫头不知为什么,也跟着那小子一起。” “玉儿向来禁不起美食诱惑,大羽楼中只要有她爱吃的,你拦都拦不住。此番她跟着去,却无什么奇怪。我倒是听说,在舒白生去接人的时候,玉儿将那小子拦了下来,许是想直接给其送回靠山亭去。不知道这叫秦临的有何手段,居然刚一见面便能招得玉儿相护,怕不是个一般孩子。唉,听着戏怎么又说起这些烦心事,实在是煞风景。今日也乏了,且先歇着,戏班也不用撤,由得姑娘们戏耍吧。” 听了半日的戏,秦夫人有些疲惫,略过秦临的事不提,回去歇息了。 另一院中,高台大羽楼。 用过一桌的美食,有小厮前来撤走碗筷,端上清茶,父子三人说着些话。 秦易将泯了口茶,满脸微笑的看着秦临姐弟二人,首先开口却不是向第一次见面的秦临,而是女儿秦如玉。 “今晚做菜的西人厨子,听说还是西方某个小国的爵士,可惜那里太穷,见不得富贵,才逃到我们湖阳城来的。不知道玉儿你觉得今晚的西菜味道如何?” 秦如玉前后二世,就活在一个吃字上面,湖阳城又是个繁华交汇的所在,这一世的十余年里,几成的时间都盯着一个吃。可是今日她却是食不知味,一颗心全惦记着弟弟秦临,生怕自己母亲忽然来了心思,要派佛爷来杀人。所以听着父亲秦易将的询问,却咿呀的答不出个味道来,唯有满口胡诌,“唔...味道还行,就是块太少,让人不得尽兴。” “无妨,待明天为父便将这厨子送到东院,你爱吃多少,便让其做上多少,总能如了你的意。” 许诺给秦如玉一个西人厨子,秦易将方才把目光看向了秦临。 刚刚席间三人一直无话,秦易将此刻眼睛四望,似乎是不知该从哪说起,半晌才忽然问道:“你母亲还好吗?” “好。母亲身体一直不错,只是最近惦记着我刘叔,眉目中多少有些关切。”问的虽突然,但秦临回答起来却不紧不慢,好似在秦易将开口之前,便已经猜到他会说什么,会问什么。 听了秦临话里有话的回答,秦易将微微摇头,他也弄不清楚这个只跟着华姑娘学了几天的文,四周又都是爽快人的儿子,是如何生的这幅缜密心思。
原本之打算说些家常话,与第一次见面的秦临养些父子情,但现在看来却是不用了,秦易将遂直接问道:“看来你自逃离靠山亭开始,就已经知道我想要让你进湖阳城咯?” “不错,我的确一开始便猜到了,所以才会骗了郑元将军领着虎骑军设卡,而自己则放心大胆的遁进深山,因为我知道用不了几日,你就会因势就势撤了到卡,放我进湖阳城。这是我的目的,也是你的目的。” 秦临心中另有目的,特意在父亲面前卖卖自己的聪明,要是依他自己的性子,却是懒得多言。 缓缓站起身子,秦易将走到秦临身边,看着他一路奔波的劳碌,发中甚至还有浮现出来的几缕灰尘,说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为父的心思,哪又何必自己离了靠山亭呢?等着府中派人去,大马长车的岂不轻松?何苦非要受奔波之苦。” “我这人生的命好,姓了秦,做了你的儿子,便是个糊涂傻蛋,绝世的败家子,大约也是逍遥一世,花不完这金山银山。可惜我又偏生了一副犯贱的身子,吃不得送到嘴边的rou,非要去啃路边的草。要是有人要强按着我头,逼着我吃rou,不挣个鲜血淋漓,我是绝不会松口的。不如把rou放远点,诱着我小跑几步,自然会乐呵呵的上赶着去吃。这次出靠山亭,大约是我的贱劲又犯了,等不得父亲您送rou过来,非得自己去拿,才会觉得浑身骨头舒畅。” 秦易将盯着秦临的双目,对于这阴阳怪气的解释,他并未觉得生气,反倒是开心的说道:“好,我的儿子就得要有这股劲头。别人送的东西再好,那也算不得自己的,只有自己亲手拿的,那才是真的!但是这劲头不是贱,是气节,是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气节!现在为父这有一块rou,但不会送到你的嘴边,而是放到盅罐里,左右你来选,吃不吃得到全看老天意思,你吃不吃!” “吃!为什么不吃!” 一步一步,秦临看着自己的设想正在变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