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云龙风虎尽交回
第二十一章云龙风虎尽交回 颜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曾桂芬的肩膀。曾桂芬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管她,眉头忽地又是一阵紧皱,显然心口又犯了疼,看来这病症颇为严重。 罗中夏看到诸葛淳鬼鬼祟祟地站在一旁,心中生疑,正要上前。颜政高声喊道:“你快去帮二柱子他们,这里有我,如今只有你能制得住那个小子!”他高举着左手中指,用力在空中振了振,意思是一等红光补完就去帮忙。 罗中夏也顾不得他手势难看,转头把注意力放在欧子龙身上。眼下曾桂芬病发、彼得和尚受伤、二柱子身上无笔、颜政尚未恢复,而对方还有一人尚未出手。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 怯懦如他,在险恶局势面前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把退笔什么的念想抛诸脑后。 罗中夏舔了舔嘴唇,用力攥住拳头,心脏却狂跳不已。欧子龙虽然强悍,毕竟曾经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心理上该占些优势。但看他如此凶悍,自信不觉减了几分。 此时二柱子仍旧在与欧子龙缠斗,但是面对着罡风劲吹的凌云笔,他左支右绌,只靠着一腔血气和精纯功夫才勉强撑到现在。罗中夏一沉气,大喊道:“二柱子,我来帮你。” “罗先生,不可。”靠在古碑上的彼得和尚忽然截口说道,嘴边鲜血还不及擦拭。 “什么?” “你忘了吗?笔灵归根到底是情绪所化。青莲笔以飘逸见长,在这愁苦冤重之地备受压制,是施展不开的,过去只是送死。” 罗中夏不信,试着呼唤青莲,果然胸中一阵鼓荡,笔灵却难以舒展,像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罗中夏惊道:“可是欧子龙为什么能用?”彼得和尚道:“笔灵亦有个性,凌云笔性慷慨,自然不受此地的影响。倘若是杜甫秋风笔、易安漱玉笔之类在此,威力恐怕还要加成。但青莲就……咳…咳…” “可,可我不出手,我们岂非更加危险?” 彼得和尚摘下眼镜揣入怀中,拍拍罗中夏肩膀,勉强笑道:“笔冢祖训,不可为取笔而杀生,亦不可见死而不救——我们不过是遵循先人遗训罢了。何况罗先生您青莲在身,我们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你平安。Don‘tworry.” 罗中夏一瞬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这些人与自己相识不过几个小时,如今却在为了自己而拼命,一时他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那边二柱子忽然一声大叫,右腿被云朵牵扯失去了平衡,被欧子龙一拳打飞,身子飞出十几米远才重重落在地上。欧子龙收了招式,横瞥了一眼曾桂芬,略活动活动手腕关节,冷笑道:“你们没别的杂耍了吗” 彼得和尚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走上前去,从容说道:“阿弥托佛,欧施主就不怕违了祖训吗?” “规矩是人定的,老天是无眼的。”欧子龙的凶戾本色暴露无疑,他一指上空,几团云气翻卷如浪,阳光丝毫透不进来,简直不可一世。 “如此说来,我们是没有共识了?”彼得和尚看了一眼二柱子,他虽然受了伤,好在皮糙rou厚,打了个滚自己爬了起来,站到彼得和尚旁边。 “你们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都要死。” 欧子龙双臂一震,风云翕张,空中赫然幻出“长门”二字,幡然又是一番格局。 《长门赋》与司马相如其他作品不同,拟以冷宫嫔妃之口,其辞幽怨深婉,为历代宫怨体之祖,在悯忠寺这等深沉之地再合适不过。“浮云四塞”、“天日窈冥”、“雷声震响”、“风卷帷幄”……原本狂荡的风云收敛,凝成片片大字纷沓而出,一时间整个空间都被这些字云充塞,就连张翥古碑也隐隐相鸣。没有了曾桂芬做扰乱,彼得和尚和二柱子几乎不可能与之抗衡。 “罗先生。”彼得和尚侧过头去,悄声说道。 “唔?” “你看准时机,逃出去吧。” 说完这句话,彼得和尚与二柱子甩开惊愕的罗中夏,一后一前,再度迎着猎猎猋风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颜政在一旁小心地把曾桂芬搁在地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却没找到药。他忽觉脑边生风,猛然抬头,发现那个长着娃娃脸的诸葛淳已经站到了跟前。 颜政没有丝毫迟疑,挥拳就打。诸葛淳双掌墨迹犹在,指头轻轻一弹,几滴墨点飞出。颜政觉得这小小墨滴有断石穿金裂板砖的力道,立刻双手护住面门,小腿紧绷。饶是如此,还是被砸了一个倒仰。 “何必。”诸葛淳道,语带怜悯,“还是说自知不御,所以只求速死?” 颜政重新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外衣前襟,上面有两个墨点,内里却丝毫没有渗入,可见刚才那一击举轻若重,实在是妙至毫巅。 “你真能打。”颜政竖起大拇指赞道。 诸葛淳颇有些意外,“你不害怕吗?” “害怕是自然有的,不过因为害怕就不打架,也没这个道理。”颜政还是那副惫懒洒脱的模样,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硬币搁到手背,说道:“你猜吧。” “哦?” “武斗不够风雅,还是猜正反的好。猜中了你打我一拳,猜错了我打你一拳,先撑不住的为输。” 诸葛淳先是一愣,随即呵呵笑了起来,“这却有意思,我若是不答应呢?”颜政耸了耸肩,“那至少我在猜硬币上对你的胜率是百分之百。” 诸葛淳看了一眼旁边,彼得和尚、二柱子与欧子龙打得正欢,虽然后者占了上风,一时却也难以彻底把那两个人轰下。他捏着下巴沉吟片刻,欣然开口道:“也好,这个赌斗风雅些。” 颜政大拇指轻轻一弹,硬币铮的一声飞起旋转,他右手手心朝下,左手猛地一拍,把硬币压在了右手手背。 “猜吧。” “正面吧。”诸葛淳漫不经心地说,似乎对胜负的结果不甚理会,像一只很有耐心去逗弄老鼠的猫。 颜政挪开左手,硬币反面朝上。诸葛淳歪歪头,双手抱臂,摆出一副人为刀俎的样子,“愿赌服输,你打吧。”颜政冲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挽起袖子,毫不客气地挥起一记左勾拳。颜政当年在道儿上混的时候,曾经在业内得过“左手颜”的绰号,他虽然退出江湖很久,这招威力仍旧不减。 若是一般的流氓混混被正面打中,少说下巴也得半碎。可颜政的拳头一接触诸葛淳的脸颊,却好像砸中了一块硕大无比的果冻,软绵绵滑腻腻,让他力无处泄。 颜政收拳回来,诸葛淳的脸上光洁如新,丝毫不见痕迹。 “靠,你那是男人的脸啊还是女人胸部?”颜政嚷道,同时心里一阵恶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这两者给他的触感真的是完全一样。 “怎么样?手感不错吧?”诸葛淳竟有些得意,还伸手去摸了摸。 颜政寒毛倒竖,忍不住嘲讽道:“一个大男人,能有这种肌肤,实在难得。” “哎呀,你就识货。你不知道弄出这效果要花多少心思呵。”诸葛淳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催促道,“快扔硬币吧。” 硬币再度飞起。 “正面。” 右手移开,手背的硬币赫然反面朝上。诸葛淳由衷地感叹道:“你运气真好。”颜政没接他的话,直接挥拳就砸。 如此反复了五次,诸葛淳每一次都猜输,结结实实挨了颜政五拳,但颜政的拳头一点效果都没有,诸葛淳那张脸看似吹弹可破,却绵软无比。到了最后,反倒是颜政有些喘息。 “不继续猜了吗?” “最后一次。”颜政又一次抛起硬币,这一次他抛得很高。 当诸葛淳的视线随着硬币逐渐抬升,颜政飞快地矮下身子去,竖起左手中指捅向仍旧倒在地上的曾桂芬。硬币铿然落地,颜政觉得眼前忽地一阵风吹过,自己的指头突然一疼,被诸葛淳牢牢捏住。 诸葛淳捏着他的中指仔细端详,这根指头上红光莹莹闪动,已经布满了半根指头。诸葛淳又看了看颜政的脸,笑道:“虽然我不知这红光是怎么回事,可你处心积虑拖延时间,肯定是隐藏着什么秘密,说说看?” “好,我说!但你得先把我放开。”颜政紧皱着眉头,这种指头被扳的感觉其实很疼。 “好。”诸葛淳大度地把他的手松开。两个人的实力有霄壤之别,他倒不担心颜政耍什么诈。 颜政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指,开口道:“此事要从尼德安人说起……”没等诸葛淳反应过来尼德安人是哪路神仙,颜政身子一斜,又故技重演,中指直扑曾桂芬。 “啧,你是属耗子的吧?撂爪就忘?” 诸葛淳一边说着,双掌轻轻一旋,颜政不由自主地被掌风带偏了方向。不料颜政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早算准了诸葛淳能截住自己,于是顺水推舟,顺着掌风向诸葛淳靠去,左手暗暗准备的一记左勾拳应风而动。 诸葛淳冷哼一声,脸只是微微一偏。他的拳没了准头,不由自主地伸开五指,只听噗哧一声,颜政的中指扫中了诸葛淳的左脸。诸葛淳反手一弹,一团墨汁泼在了颜政身上,把他重重砸在了地上。 “不好!” 颜政懊丧不已。他本来准备的是“将计就计再就计”,用中指红光去救曾桂芬,结果反被诸葛淳识破,就连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红光如今反给敌人去救治。饶他是个乐天派,此时也万念俱灰,觉得再无翻身的希望了。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红光顺着颜政的中指渗入诸葛淳左脸,慢慢地,诸葛淳的娇嫩肌肤竟顺着红光流动开始龟裂,像是劣质装修的墙壁瓷砖,片片剥落下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饶是诸葛淳再冷静,此时也变得惊惶,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荡然无存。他双手不住摸脸,试图把这些皮肤按回去,但只是让剥落速度加快。颜政在一旁看了,有些糊涂,自己的指上红光,究竟是治病的,还是毁容的啊? 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他的脑海,那些接触过画眉笔光芒的人一个个闪现出来,最终构成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测。 看来,画眉笔的功效不是治疗,而是时光倒流。 所以罗中夏和自己不是被治愈,而是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而五色笔使碰到画眉笔后血流满面,只是因为他之前就已经被揍得头破血流——至于那个刚做完手术的不幸的病人,显然是被画眉笔把他的伤口恢复到了手术时的状态。 唯一不知道的,就只是如何控制时光倒转的长短。 如果这个逻辑成立的话,那这个貌似娃娃脸的家伙,每天早上一定涂了奇怪的粉在脸上,所以如今才被时光倒转回了今天早上起床时的状态。 诸葛淳仍旧在拼命搓脸,口中嗬嗬,看来面部受损对他的打击实在不小,甚至连身旁的敌人都顾不得了。终于最后一片皮肤也落了下来,诸葛淳发出一声绝望的喊叫,死死捂住脸,一跳老高,转身竟匆匆跑掉,很快便不见踪影。这一下可大出颜政的意料。他本想追过去,但全身被墨汁砸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于是心里安慰自己道:“算了,也算是个平手。” 他强忍着疼痛,勉强抬起头,朝那边的战局望去。 那边的罗中夏呆呆站在原地,心情百感交集。以往他千方百计要攘弃笔灵,却总有不得已之事迫他运用;如今他真心实意想用了,笔灵却已经无从伸展。 难道说就按彼得和尚的嘱咐,自己逃了? 不逃?不逃自己又拿什么来打呢? 罗中夏又抬起头来,看到彼得和尚与二柱子已经渐显不支之象。彼得和尚还在勉力支撑,但他身前的气盾越来越稀薄,几不可见;失去了有效保护的二柱子更是只有挨打的份儿。欧子龙却是愈战愈勇,气流乱蹿,纵横天地之间,实在是把汉赋之高亢博大发挥到了极致。 “二柱子,快带他们走!”一直面色从容的彼得和尚突然怒喝道,哗啦一声扯碎脖子上的黄木佛珠。木珠四散,飘在空中滴溜溜飞速转动,构成一道屏护,在狂风中成为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雕虫小技!” 欧子龙又发一掌,一枚木珠应声而爆,但屏护仍旧在。彼得和尚生平只精研防守之术,这串木珠是他心血凝成,就算是凌云笔也无法立刻突破。 二柱子听到彼得和尚呼喊,立刻跳到罗中夏面前,大呼道:“彼得先生让我们走。” “走?那彼得呢?”罗中夏质问他。 “彼得先生让我们走。”二柱子双眼发红,他也知彼得和尚必遭不幸,但仍旧执拗地重复着。 “笨蛋!” 罗中夏骂了二柱子一句,甩开他的手,凭着一股血气朝前跑去。他心想前两次都是濒临绝境才发挥出实力,现在如果把自己置于险地,说不定也可以迫出青莲笔来。 坐视别人为自己而死,他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欧子龙被彼得和尚阻得怒了,双手一立,云气纷纷化成片片刀锋,切向木珠。只听见数十声爆裂同时响起,彼得和尚的木珠阵立时崩溃。彼得和尚长叹一声,全身爆出数团血雾,朝后倒去。 罗中夏恰好在此时跑来,一把撑住彼得和尚双肩。欧子龙见状,手起刀飞,三团凌云刀朝着已经没有任何防护的罗中夏直直飞去。 二柱子从后面猛地推了一把,罗、彼得二人堪堪倒地,避过了刀锋。而二柱子却已经躲闪不及,噗、噗两声被插中了背部,发出闷闷的一声呻吟,扑通倒在地上。 欧子龙呵呵大笑,风云稍息,他走到这一干已经丧失了战斗力的人身边,把罗中夏揪了起来。 “你这小子,前几天坏了我的大事,还让我蒙受羞辱,今天就全还给我吧。” 罗中夏咽喉被掐,说不出话来,只好瞪目怒视。欧子龙松开他丢到地上,又唤来一柄凌云刀,就地就是一刺。 “哦,不!!” 刀光一闪,最初躺倒在地的那个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号,凌云刀已然直直插入他的心脏,眼见双腿一蹬,气绝身亡。 “先等我取出这支笔来,算做今日青莲入手的庆祝。” 欧子龙提手回刀,鲜血从那个不幸的人前胸喷涌而出,他低头欣赏片刻,竟对这种血腥镜头很是迷醉。 这是罗中夏第一次见到人类在自己面前死去,他手脚冰凉,被一种巨大的恐怖锁链攫住了全身的神经。 欧子龙左右看看,发现诸葛淳已经没了踪影,轻蔑地啐了一口,径直把诸葛淳的笔筒从地上捡起来,高高举起。 此时悬在空中的双龙笔挂仿佛活了一般,开始围着那人余温尚存的尸体盘旋。有一股细小却清晰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从死者胸前伤口冒出来,慢慢被吸入双龙龙嘴,再集中在笔梁之下,逐渐显现出一支倒挂毛笔的形状。这笔通体硬直,唯有笔毫异常饱满,蓬大如帚,毫尖还有半分墨迹。 “点睛笔,果然不错!”欧子龙满意地点了点头,打开了竹筒。 “破!” 突然一声尖啸传来,这音又急又促,本来悬在空中的双龙笔挂承受不住压力,哗啦一声散了架子,木屑四溅。点睛笔在半空一下子没有了约束,开始四处游走。 “是谁!” 欧子龙大怒,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曾桂芬勉强支起身体,冷冷看着自己。这老太太竟强忍心痛,发出如此尖利的啸声,不怕心脏因此破裂。 “笔挂已失,你今日什么笔也休想收到了。”曾桂芬淡淡笑道,声音虚弱不堪,刚才那一声已经耗光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妈的,我先弄死你这老太婆!” 欧子龙怒极,一张长脸上尽显狰狞,作势上前。 罗中夏瘫软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死在身前,一时恐惧、愤恨、惊惶、悲哀诸般情绪一涌而至,一时不能自已,突然大吼一声,把欧子龙拦腰抱住。 欧子龙只顾要去杀曾桂芬,猝不及防,倒被他弄了个狼狈不堪。欧子龙正在气头上,不禁恼羞成怒,起手就喷出一片罡风,生生把罗中夏震开好远。 那点睛笔本来想走,怎奈此地阴郁之气太重飞不远,只得悠悠浮在半空,茫然无措。此时平地里忽起了股大风,把它吹得东倒西歪,被气流推着乱走。
只听噗的一声。 笔透入胸。 入了罗中夏的胸。 又入。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就连欧子龙也怔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情此景,他再熟悉不过,前几日就是在长椿旧货店内,这个小子也是同样巧合得了青莲笔。如今历史重演,他当真是哭笑不得。而除了彼得和尚昏迷不醒以外,曾桂芬、颜政、二柱子三个人也被这一意外惊呆,说不出话来。 整场陷入了微妙的安静,一时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似乎都在等待当事人的动静。过不多时,躺倒在地的罗中夏双手动了一动,然后悠悠从地上站起来。他原本惊惶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神秘莫测。 欧子龙本来天不怕地不怕,但他看到罗中夏这副样子,心里却突了一下。当日罗中夏被青莲入体后失去了神智,反被青莲笔控制,陷入了一种疯狂状态,威力无俦,自己几乎不能抵挡。 而现在又多了一管点睛笔。 二笔入一人,这在笔冢历史上没有先例,究竟效果如何,欧子*本毫无概念。恐慌生于未知,面对着这种状态的罗中夏,凶悍如他也滋生出一丝恐惧,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罗中夏双臂高举过头,只见左臂青光如莲,右臂金光如鳞。鳞若龙鳞。欧子龙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强压住心头恐惧,大叫道: “只要杀了你,两管笔都是我的!” 话虽如此,可他头顶的凌云笔身形稍稍缩小了一圈,气势大减。笔灵随心,凌云笔讲究的是气势宏大,主人此时露了怯,笔灵自然也就无从施展。 罗中夏恍惚没有听见,双臂光芒愈来愈强烈,似是两股力量在剧烈碰撞激颤,整个人竟微微有些摇摆。颜政悄悄凑到曾桂芬身边:“他,他不要紧吧……” 曾桂芬目不转睛地盯着罗中夏的变化,此时他的身体变得近乎透明,体内可以隐隐看到两个光团,变化无方,如同一个小型的核融炉。 “青莲笔、点睛笔……这怎么能合二为一……只怕,只怕……”她喃喃道。笔灵是极骄傲的灵魂,大多眼高于顶,不肯分巢。如今二笔居于一人之身,难保不会出现笔灵互噬、两下交攻的惨事。到时候只怕罗中夏的rou体承受不住这样的剧斗,被撕裂并非笑谈。 大气此时微微一震,随即归为无比寂静。四周的风声、砂声、草声一时尽敛,罗中夏身上的一切奇光骤然收回,缩入体内,只留下他衣衫褴褛的黯淡rou身。 欧子龙定了定神,现在的罗中夏没那么唬人了,他觉得自己还有希望。他一舞头顶凌云笔,想过去掐死这个屡次坏事的臭小子。 可他只朝前走了一步,就停住了。 因为罗中夏动了。 他伸直了那条右臂,手掌张开对准欧子龙,口中不知念动什么。 只见已经褪色的手臂重新又涌起一片金色,金鳞复现。 几秒钟后,一条云龙自他的掌心长啸飞出,一身金鳞耀眼无比,潜龙腾渊,鳞爪飞扬。初时不大,遇风而长,最后竟有二、三十丈长。 这龙张牙舞爪,尤以双目炯炯有神,仿佛刚被丹青名手点出玉睛,破壁方出。 云从龙,风从虎。 点睛之龙,恰恰就是凌云的命中克星。 欧子龙脸色更难看了,又朝后退了一步。 “让我来送你一程吧!”罗中夏邪邪一笑,声音与往常大不相同。掌中云龙张牙舞爪,作势要扑,四下里的风云一时间都纷纷辟易,像是被云龙震慑。 就连凌云笔都轻轻震颤,仿佛不能承受这等压力。 欧子龙心神俱裂,虽不知罗中夏用的什么法子,但现在显然他已经压服了二笔,与点睛融会贯通。点睛之龙仍旧在空中吞食着风云,欧子龙辛苦布下的云障已经被吃光一角,有几缕晨光透下。此时的形势,已然逆转。 罗中夏手舞点睛龙,逐渐欺近欧子龙身边,炫耀般地故意在他四周游走,故意游而不击,仿佛挑衅,凛凛金鳞显出十足威势。 欧子龙还想反击,罗中夏看穿了他的心思,驱使金龙扶摇直上,从欧子龙面前几乎擦着鼻尖飞上半空,张开大嘴去吞仍旧盘旋的凌云笔。 欧子龙如遭雷击,再无半分犹豫,慌忙双臂一合,凌云笔受了召唤,朝着主人头顶飞来。那条金龙不依不饶,摆着尾巴直追过来,凌云笔慌不择路,堂堂一支汉赋名笔竟乱如行草,落荒而逃。欧子龙使尽力气,方才勉强避过追咬,让凌云笔回归灵台。 就在凌云笔回体的一瞬间,金龙猛然暴涨一尺多长,追袭而来。欧子龙连忙身体一个后仰,带着凌云笔堪堪避过,与金龙大嘴只差毫厘之误,惊险至极。 他冷汗四流,知道今日已经没有胜机。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本来为凌云笔牵系的风云逐渐散去,四周景色也清晰起来。欧子龙恨恨地看了一眼罗中夏,忍痛咬破舌尖,鲜血飞溅而出,掀动地上层层沙土,风起沙响,沙尘暴起,一下子把他的身形又遮掩起来。 沙尘忽忽吹过,遮天蔽日,这一次金龙却在半空停止了动作,一动不动。黄沙隔了好久方才落下,目力所及,欧子龙已经不见了踪影。地面上一滩鲜血,可见受创极深。 这人一旦判断出形势不利,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这种贯彻到底的精悍着实令人惊叹。 四下复归平静,罗中夏静静一个人站在中央,把云龙收了,也不去追赶。其他人瘫在原地,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敬畏。 “罗……罗先生?”曾桂芬按住胸口,试探着问了一句。 罗中夏垂下双手,回首低声道:“可把他吓走了。” “什么?”曾桂芬不解其意。 罗中夏扑通一声瘫软在地,疲惫中带了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喜悦,“我只是冒冒险,用青莲笔吓他而已。点睛之龙,其实并不是真的啊。” 原来他的青莲笔虽在此地备受压制,但将诗句具象化的能力尚还能运用几分。罗中夏听到欧子龙口称点睛笔,就立刻想到了李白《胡无人》中“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两句,于是放手一搏,以这两句作底,利用青莲的能力幻出一条金色云龙,让对方以为自己已经得了两笔之妙,好知难而退。 这事也是极巧得很,罗中夏虽然不学无术,但平时极爱看《霍大将军》,所以对赞颂霍去病的《胡无人》印象极深——没想到这两句今日就起了大大的作用。 金龙做势要吃凌云笔,不过是做做样子。欧子龙却早有了成见,一心认定那金龙就是点睛所化,生生被唬得肝胆俱裂,伤重而逃。 罗中夏忍住胸中异动,蹒跚过去看各人的情况。二柱子身中两刀;彼得和尚昏迷不醒;曾桂芬虽神智清醒,心脏恐怕堪忧,随时可能发作。这结果可谓是凄惨之至。 他走到颜政身旁。颜政浑身剧痛依旧,挣扎着爬不起来,只好笑道:“虽然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不过……我怀里有份东西给你,自己来取。”罗中夏从他怀里摸索了一回,掏出一张素笺。 “这是什么?” “这是小榕给你的信,刚才太忙了,现在才来得及给你。” 罗中夏展开信笺,上面写了寥寥五行娟秀的字样。颜政解释道:“她留言说这是她爷爷寻到的退笔之法,托我转交给你。”罗中夏听到“退笔”二字,不禁冷冷哼了一声:“退笔?韦势然又来诳我。” “别人我不知,至少我可以确信,她是不会骗你的。” 颜政认认真真说道。罗中夏心乱如麻,与小榕种种回忆再度涌上心头。 他捏着素笺,胸中的异动却越来越大,他如今身上史无前例地寄着两管笔灵,在胸中互相抵牾,实在不知吉凶如何。心情苦闷,笔灵冲突,两下交汇一处,加倍难耐,再加之刚刚一场大战,罗中夏终于支持不住。他双目一阖,身子沉沉倒下,素笺飘然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