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铁剑郭嵩阳
飞刀! 又见飞刀! 诸葛刚眼角也瞥见了这柄刀,立刻失声道:“小李飞刀!” 这一声唤出,他心神已分,真力已散,身子突然向反方向转动起来,但却已是身不由主。 西门柔手腕一紧,已抽出了他的蛇鞭! 诸葛刚凌空一个翻身,倒掠两丈,“笃”的一声,铁拐落地,他的人也立刻又似钉在地上,稳如泰山。 但他的眼睛却是惊慌不定,只见小楼外已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衣衫落魄,头发蓬乱,看来是那么潦倒,那么憔悴,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比刀还要锐利。 诸葛刚的手紧握铁拐,指节却已因用力而发白,嗄声道:“小李探花?” 这人淡淡笑了笑,道:“不敢。” “笃”地,诸葛刚不由自主又退后了一步,厉声道:“你我素无冤仇,你何苦来跟我们作对?” 李寻欢淡淡道:“我从不愿和人作对,却也不喜欢别人跟我作对。” 他轻抚着手里的刀锋,悠悠道:“这里并没有什么宝藏,各位徒劳往返,我也觉抱歉得很……各位走的时候,就请将带来的礼物再带走吧。” 诸葛刚、上官飞、高行空,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刀锋,咽喉里就像是已被件冰冷的东西塞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的确!这场虚假的戏……也该收尾了!”,一直神游天外的韩文似乎也回过神儿来。负着双手,看着众人,道:“根本没有所谓的宝藏!事实上。是我要请你们前来的!” 李寻欢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你……可你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地点!” “因为我时日无多!你我之间的一战,也要提上日程了!”,韩文看着李寻欢现在的模样,冷哼道:“我不希望与一个酒鬼较量,那样,就算我赢了。我也会觉得没有成就感!” 李寻欢抿了抿嘴唇儿,道:“所以呢?” “所以我要让你见见鲜血!鲜血是冲散酒精的最佳物品!”,韩文冷笑迭迭:“尤其是高手的鲜血!” 燕双飞忽然大喝一声。道:“你敢视我们如无物?” 韩文眯着眼睛,淡淡一笑,道:“杀鸡宰狗!” 燕双飞顿时涨红了脸,其余几个人亦是大怒。纷纷有动手之意。 “‘杀神’韩文?我早就想和你一较高低了。别人怕你,我燕双飞却不怕你!今日就让你知道谁是鸡狗!” 燕双飞一声厉喝,反手扯开了长衫,露出了前胸两排飞枪。只见红缨飘飞,枪尖在秋日下闪闪地发着光,就像是两排野兽的牙齿,在等着择人而噬。 韩文却连瞧也未瞧他一眼,在他眼里。这里只有两个对手,一个是李寻欢。另一个则是那个黑衣人! 燕双飞大喝一声,双手齐挥,眨眼间已发出九柄飞枪,但见红缨漫天,还未击到韩文面前,突又纷纷掉了下来。 再看燕双飞竟已仰天跌倒,咽喉上赫然已多了一道狰狞的血洞,鲜血顿时潺潺! 剑! 谁也未看出这一剑是何时刺人他咽喉的,但显然就在他双手刚挥出的那一刹那间。他手上的力量还未完全使出,剑已刺人了他咽喉,是以发出去的飞枪势力也不足,才会半途跌落在地。 好快的剑! 燕双飞双睛怒凸,目中充满了惊疑不信之色,他一直认为自己出手已够快的了,始终不信还有比他更快的。他死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快的剑! 那黑衣人俯首瞧了瞧燕双飞的尸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淡淡道:“我早已说过,你若能和李探花较量,那才是怪事,你如今相信了么?你都不是他的对手,你怎么配跟小李探花交手呢?” 他的意思很简单,他不认为燕双飞有与李寻欢交手的资格,唯有他,亦或是韩文这样真正的高手才行。 他缓缓抬起头,凝注着韩文一字字道:“‘杀神’韩文!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韩文也笑了,道:“当代剑术高手,唯你我二人!” 这话说的倒真够狂妄的,谁知黑衣人却是点了点头,非常赞同,道:“目前……如此!看来,我要改变主意了!等你我角逐出胜者,在与小李探花交手吧!” “正有此意!”,韩文笑道。 李寻欢微微蹙眉,一个韩文就让他很头疼了,看模样,韩文对这个人,尤为的重视……韩文的目光一向很准,他从不怀疑,因而,也更加担忧,忍不住道:“阁下是……” 黑衣人打断了他的话,缓缓道:“我久慕小李探花之名,今日相见,却无以为敬……” 他说到这里,突然旋身。 只听“呛”的一声龙吟,剑已出手。 剑身也是乌黑色的,不见光华,但剑一出鞘,森寒的剑气已逼人眉睫。 高行空只觉心头一寒,乌黑的剑已无声息到了他双目之间,森寒的剑气已针一般刺人了他眼睛。 他刚闭上眼睛,疼痛已消失。 他已倒了下去。 诸葛刚只看到铁剑一挥,高行空眉心的血就已箭一般标出,非但没有招架,也没有闪避。 他了解高行空的武功,也知道高行空绝不是这黑衣人的敌手,但他却不懂高行空为何连闪避都没有闪避。 可是这时他已没有再思索的余地,他只觉一阵砭人肌寒的寒气袭来,当下大喝一声,铁拐带着风声横扫而出。 他号称“横扫千军”,以“横扫千军”成名,这一招“横扫千军”使出来。实在是神充气足,威不可当。 黑衣人铁剑反手挥出。 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六十三斤的金刚铁拐迎着剑锋便已断成两截,铁剑余势更猛! 诸葛刚但觉面目一寒,也不再有痛苦。 他也倒了下去。 这只不过是顷刻间事,西门柔忽然仰天长叹了一声,黯然道:“看来今日之江湖,已无我西门柔争雄之地了……” 他跺了跺脚,冲天掠起。只一闪便已消失在屋脊后。 他身形刚掠起,上官飞身形也展动。 就在这时,剑气已扑面而来。 上官飞长啸一声。掌中子母钢环突出。 又是“叮”的一声,火星四溅,钢环竟将铁剑生生夹住。 黑衣人轻叱道:“好!” “好”字出口,他铁剑一横。钢环齐断。 剑已逼住了上官飞咽喉。 上官飞闭上了眼睛。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全无表情,这少年的心肠就像是铁石所铸,既不知道什么是惊慌,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黑衣人盯着他,冷冷道:“你可是上官金虹的门下弟子?” 上官飞点了点头。 黑衣人道:“我剑下本来从无活口,但你年纪轻轻,能接我一剑也算不易……” 他平转剑锋。轻轻在上官飞肩头一拍,道:“饶你去吧!” 上官飞还是站着不动。缓缓张开了眼睛,瞪着黑衣人道:“你虽不杀我,但有句话我却要对你说明。” 黑衣人道:“你说吧。” 上官飞一字字道:“今日你虽放了我,他日我却必报此仇,到那时我绝不会放过你!” 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道:“好,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儿子……” 他笑声骤然停顿,瞪着上官飞道:“他日你若能令我死在你手上,我非但绝不怪你,而且还会引以为傲,因为毕竟没有看错了人。” 上官飞面上仍然毫无表情,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黑衣人挥手道:“你好好干去吧,我等着你!” 上官飞目光凝注着他,慢慢地躬身一福,慢慢地转过身…… 黑衣人突又喝道:“且慢!” 上官飞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黑衣人道:“你记着,今日我放你,并非因为你是上官金虹之子,而是因为你自己!” 上官飞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慢慢地走了出去。 黑衣人目送着上官飞的背影,良久良久,才转过身面对着李寻欢,以剑尖指着地上的两具尸身,淡淡道:“今日相见,无以为敬,谨以此二人为敬,聊表寸心。” 李寻欢沉默着,凝注着他掌中铁剑,忽然道:“嵩阳铁剑?” 黑衣人道:“正是郭嵩阳。”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道:“嵩阳铁剑果然名下无虚!” 郭嵩阳也俯首凝注着自己掌中的铁剑,缓缓道:“却不知嵩阳铁剑比起小李飞刀又如何?”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想知道这答案。” 郭嵩阳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你我无论谁想知道这答案,只怕都要后悔的。” 郭嵩阳霍然抬头。 他灰色的脸上,似已起了种激动的红晕,大声道:“但这件事迟早还是要弄明白的,是么?” 李寻欢长叹着,喃喃道:“我只希望越迟越好……” 郭嵩阳厉声道:“我倒希望越早越好。” 李寻欢道:“哦?” 郭嵩阳道:“你我一日不分高下,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李寻欢沉默了许久,才又叹了口气,道:“你想在什么时候?” 郭嵩阳道:“不知!” 李寻欢道:“不知?” 郭嵩阳看着韩文,缓缓地说道:“因为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未战先怯?”,韩文挑了挑眉毛,道:“那我会很失望的!” 郭嵩阳摇了摇头,道:“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那是未知的!” 韩文道:“那我们在哪里开始?” “这里!”,郭嵩阳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渐冷。 韩文点了点头,道:“真的要在这里?我毕竟从前也来过,至少也会占据一点儿地利。这对你并不公平!” “没有所谓的公平与不公平!”,郭嵩阳看着自己手中乌黑的剑身,道:“但求一战!” “什么时间?”,韩文又问。 郭嵩阳一抬头,双眼寒光四射:“我既然挑了地点,时间自然是你来选!” “很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就现在!本来这也是我的意思!”,韩文看着地上倒下的几个人。道:“本来这些人也都是我的猎物!……不过,嵩阳铁剑,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值得!” 郭嵩阳看了一眼周围。道:“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我势必要分出胜者。但……我们至少可以到处看看。到处去走走。” 他的眼睛里闪出了笑意:“天气这么好,风景这么美,我们在临死之前,至少也该先享受一下人生。” ........ ........ “等等!”; 李寻欢开口了,目光有些游离,良久,他看向了韩文,道:“你还想怎么样?已经够了……我已经不想参加江湖纷争了。为何不能放过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没得选择!同样的。我也没得选择!”,韩文饶有深意的笑了,他看向了龙小云。 李寻欢顺着韩文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龙小云一直在狠狠地盯着他,目中充满了怨毒之色。 郭嵩阳的铁剑无论多神妙,诸葛刚无论死得多么惨,都未能使这孩子的目光移开片刻。 但李寻欢一看到他,他立刻就笑了,躬身道:“李大叔,你老人家好。” 李寻欢暗中叹息了一声,微笑着道:“你好。” 龙小云道:“家母时时刻刻在惦记着你老人家,大叔你也该常来看看我们才是。” 李寻欢苦笑着点了点头。这孩子的话,常常都使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你如果想要一个将来跟我或者是嵩阳铁剑战斗的理由!很好!我给你!你不出手,他,与他的母亲……就要死!”,韩文咧着嘴,笑容无比的恶劣:“郭兄!我们该上路了!” 李寻欢愣在当场! 没有理会李寻欢,韩文与郭嵩阳开始走动,两个人的第一步,几乎是同时开始的。他们谁也不愿占对方的便宜,剑客,本就是骄傲的。 清风更轻,旭阳更为艳丽。 在黑暗笼罩大地之后,苍天总是会降给人间更多光彩,就正如一个人刚刚降生,本无杂念,但这个世上的太多事情,始终在影响他的成长。 这就是人生。如果真的已经能了解人生,也许悲伤就会少些,快乐就会多些。 梅林中还余有梅花的芬芳,他们踏着残雪,慢慢的往前走,脚步声“吱吱”的响,他们的脚步越走越大,脚步声却越来越轻,因为他们的精神和体能,都能渐渐到达巅峰。 等到他们真正到达巅峰时的一刹那,他们就会出手。 谁先到达巅峰,谁就会先出手。 他们都不想再等机会。因为他们都知道谁也不会给对方机会。 郭嵩阳的确是很可怕的对手! 也许这是韩文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真正的,第一个对手,很强。 每个练武的人,武功练到巅峰时,都会觉得很寂寞,因为到了那时,他就很难再找到一个真正的对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败”,因为他觉得只要能遇着一个真正的对手,纵然败了,也是愉快的。 郭嵩阳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但他今天真的很高兴,所以,难免的又啰嗦了两句:“我本以为李寻欢才是我苦苦追求的对手,可到头来,却是你,真是没有想到啊!” “哦?为何是李寻欢呢?在李寻欢之上,尚有上官金虹,天机老人这等武功强悍之辈,在你之下,也有‘银戟温侯’吕凤先、‘疯道人’胡不归之流,为何……偏偏就是李寻欢?”,韩文也很有兴致。不免的回问。 郭嵩阳沉吟了一番,默默的说道:“天机老人神鬼莫测,行踪飘渺……我连他的人是谁都不知。又谈何去挑战他?上官金虹,他已经不是纯粹的武人了!与这种人交手,我引为平生之耻!吕凤先、疯道人,哼……” 他只是轻轻一哼,韩文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手下败将,安敢言勇乎? 他再问:“那为何你又改了主意?李寻欢可以称得上是英雄。而我——似乎并没有那么的光明磊落!” “至少你的剑不会骗人!”,郭嵩阳稍加沉默,看着韩文手中的“白云剑”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只不过是想要找一些对手而已!天下无敌。谁不寂寞?愚人短见,粗夫鄙言,理他作甚?” “呵呵呵!你倒是有趣儿!我的朋友一向很少,如果可能……真想跟你成为朋友啊!”。韩文缓缓地说道。旋即是一声长叹。 他虽然与郭嵩阳紧紧相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但他已了解郭嵩阳,这是不可能的!他是个骄傲的人,他宁愿战死,那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果然,郭嵩阳沉下了脸,厉声道:“郭某此生已献与武道,哪有余力再交朋友?何况……” 他语声又渐渐和缓。接着道:“朋友易得,能肝胆相照的对手却无处可寻……” 这“肝胆相照”四字。本是用来形容朋友的,他此刻却用来形容仇敌,若是别人听到,非但难以明了,只怕还会发笑。 但韩文却很了解他的意思。 郭嵩阳道:“放眼天下,能与我一决生死的对手,自然不止你一人,但武力纵然强胜我十倍的人,我也未必放在眼里,若要我死在他们手上,更是心有不甘!” 韩文叹道:“不错!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朋友并不困难,要找个能令你尊敬的仇敌却太难了……很有幸!我能再次碰到一个!” “哦?”,郭嵩阳有些惊讶,但旋即厉声道:“正是如此,是以今日你我一战,势在必行,郭嵩阳今日纵然死于你手,亦是死而无憾!” 韩文点头,道:“同样!” 郭嵩阳的步子越来越大,留下来的脚印却越来越淡了,显见他身体内外一切都已渐渐到达巅峰。 他的精神、内力、**,都已和他的剑融而为一,他的剑就已不再是无知的钢铁,而有了灵性。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作揖到底,道:“请!” 他已经到达了最巅峰的状态!尤其是——能弯下来的剑,才是最恐怖的!因为这代表着,刚!柔!并!济!他的剑,已经到达了那个最高的层面儿之上,不再只是宁折不弯! 韩文面色微变,同样还了一礼,道:“请!” 朋友间能互相尊敬,固然可贵,但仇敌间的敬意却往往更难得,也更令人感动。 只可惜这种情感永远是别人最难了解的! 也许就因为它难以了解,所以才更弥足珍贵。 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的烟尘。 北国的冬意尚有存留。 春天……来了! 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郭嵩阳反手拔剑,平举当胸,目光始终不离韩文的眼睛,这是他自信的表现这两年来,他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剑,封光养晦,锋芒不露,所以没有人能看到它灿烂的光华! 此刻剑已出匣了! 韩文抿了抿嘴唇儿,他感觉到了压力!但惟有压力,才有动力。 他的剑,拔得很慢,慢的就像是一个吃冰糖葫芦的小娃娃,先舔去上边儿的冰糖,在慢慢地品尝山楂的滋味儿…… 风更急,穿林而过,带着一阵阵凄厉的呼啸声。 郭嵩阳铁剑迎风挥出,一道乌黑的寒光直取韩文咽喉,剑还未到,森寒的剑气已刺碎了西风! 韩文脚步一溜,后退了七尺,背脊已贴上了一棵树干。 郭嵩阳铁剑已随着变招,笔直刺出。 韩文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身子忽然沿着树干滑了上去。 郭嵩阳长啸一声,冲天飞起,铁剑也化作了一道飞虹。 他的人与剑已合而为一。 逼人的剑气,摧得枝头的枯叶都飘飘落下。 离枝的树叶又被剑气所摧。碎成无数片,看来就宛如满天血雨! 这景象惨绝!亦艳绝! 韩文双臂一振,已掠过了剑气飞虹。随着落叶飘落。 郭嵩阳长啸不绝,凌空倒翻,一剑长虹突然化作了无数光影,向韩文当头洒了下来。 这一剑之威,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韩文周围方圆三丈之内,却已在他剑气笼罩之下,无论任何方向闪避。都似已闪避不开的了。 他的剑,终于出鞘了!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竟不偏不倚迎上了剑锋。 就在这一瞬间,满天剑气突然消失无影,血雨般的枫叶却还未落下,郭嵩阳木立在原地。良久。低下了头,缓缓地说道:“把……我的剑与我……葬在一起!” 他败了! ....... ....... 看着郭嵩阳嘴角上的微笑,韩文摸了摸脖颈上的一道浅浅的伤痕,呆了一下,良久,也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笑得很开心,这并不是杀人过后的那种畅快,而是为郭嵩阳觉得开心!他已经了无牵挂并且达到目的的去了!这比自己艰难的在尘世中挣扎。苦苦追求回家的路,不好么? 李寻欢抿着嘴。愣愣的看着这一切,韩文与郭嵩阳之间的胜者角逐出来了,无论他们谁是胜者,他们最终都会来找自己,但自己呢?怎么办?又当如何? 突然间,他发现远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向这边望来,一个黑袍人,静静的站在这里,他本以为这也是要来渔翁得利的人,可却见韩文朝他打了几个手势,那人转身便走掉了,一时之间,更是迷惑了。 就在这时,突然又有一人拍手道:“了不起,了不起,实在太了不起……” 声音清脆,如出谷黄莺。 李寻欢抬起头,就看到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小姑娘穿林而来,这姑娘他似曾相识。 想了很久,他霍然想到自己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某个酒楼喝过酒,也见过这个女孩儿,还有他的爷爷,一个说书人的孙女儿? 她怎么会来?又要做什么? 她连那双动人的大眼睛里都带着笑意,道:“能看到两位今日一战,连我也死而无憾的了!” 韩文直接坐在了原地,慢慢的给郭嵩阳整理身上稍显凌乱的衣服,缓缓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来?孙小红?” 孙小红并未理韩文,径直说道:“昔日帝王谷主萧王孙与蓝大先生战于泰山绝顶,蓝大先生持百斤大铁锥,萧王孙用的却是根衣带,他以至柔敌至刚,与蓝先生恶战一昼夜,据说天地皆为之变色,日月也失却光彩。” 她娇笑道:“你说这一战精彩不精彩?” 韩文微笑道:“听你说得如此生动,我几乎也像是到了泰山绝顶,得见帝王谷主与蓝大先生的雄风,实在是精彩极了。” 孙小红抿嘴笑道:“想不到你说的话比你的剑还要厉害得多!” 韩文道:“哦?” 辫子姑娘娇笑道:“你一剑虽然可以要人的命,但你只要说一句话,却可令女孩子们将心都交给你,要女人的心,岂非比要男人的命困难多了么?” 韩文微微仰脸,错愕了一下,摇了摇头,示意她看向李寻欢,道:“我不行!他才厉害!” 孙小红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李寻欢,目光回转接着道:“昔年‘水母’阴姬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但‘侠盗’楚留香的胆子却比天还大,竟直闯神水宫,独斗阴姬,两人由地上打到水里,再由水里打到半空,‘水母’阴姬的武功虽无敌,到最后还是被楚留香打败了!” 她又娇笑着问道:“你说这一战精彩不精彩?” 韩文摇了摇头,道:“吹捧的话不用说了,想说我们这一战已经超过了他们?说书说惯了吧?好了!我没有什么心情跟你瞎扯了!我要把这位仁兄先葬了,然后再找些好酒喝!再然后……也许有要杀人!真是单调且惬意的生活啊!” 孙小红面上一僵,良久。道:“我爷爷让我来请你!还有——小李探花!” 说这话,她已经英姿飒爽的向李寻欢拱了拱手。
李寻欢挑了挑眉头,心中暗自思忖。连韩文都没有拒绝,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什么来头? 好一会儿他说道:“不知你爷爷是谁?为何要请我这个酒鬼?姑娘……” 孙小红嘟起嘴,道:“我既不姓‘姑’,也不叫做‘娘’,你为什么叫我姑娘?我姓孙,叫孙小红,可不是上官金虹那个‘虹’。而是红黄蓝白那个‘红’。” 出于礼貌,李寻欢拱了拱手道:“在下李……” 辫子姑娘道:“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而且早就想找你斗一斗!” 李寻欢愕然道:“斗什么?” 孙小红格格笑道:“我自然不会找你斗武功。若论武功,我再练一百年也比不上你,我是想找你斗酒的,我只要听说有人酒量比我好。心里就不服气。” 李寻欢失笑道:“我知道喝酒的人都有这毛病。却想不到你也有同病。” 孙小红道:“只不过我现在找你斗酒,未免占了你的便宜。” 李寻欢道:“为什么?” 孙小红板起了脸,正色道:“你方才和人动过手,体力自然差些,酒量也未免要打个折扣,喝酒也和比武一样,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是一样也差不得的。” 李寻欢来了兴致。不管是见谁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很想喝酒。笑道:“就凭你这一句话,已不愧为酒中高手,能与你这样的高手斗酒,醉亦无憾。” 孙小红大眼睛里发出了光,那是欣喜的光芒,也是种赞赏的光芒,但她的脸却还是故意板着,道:“既然无憾……那么就一醉方休吧!跟我来!” “你们先去!我会到的!”,韩文扛起了郭嵩阳的尸体,脚下一踏,便已窜出去十数丈远,远远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真是个……怪人!”,孙小红吐了吐舌头,转而对李寻欢又有了非同寻常的兴趣儿,道:“走啊!” “去哪里?该你带路吧?”,李寻欢无奈的笑着。 黄昏以前,正是一天中生意最清淡的时候。 孙驼子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起来,他的心情并不好,他看到了李寻欢,却并未见到韩文…… 这位小姑娘说起话来就像是百灵鸟,一开口就“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而且有时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李寻欢一向认为世上只有两件事最令他头疼。 第一件就是吃饭时忽然发现满桌上的人都是不喝酒的。 第二件就是忽然遇着个多嘴的女人。 这第二件事往往比第一件更令他头疼十倍。 奇怪的是,他现在非但一点也不觉得头疼,反而觉得很愉快。 大多数酒量好的人,总喜欢有人来找他拼酒的,只要有人来找他拼酒,别的事都可暂时放到一边。 这拼酒的对手若是个漂亮女人,那就更令人愉快了。 一个女人若是又聪明、又漂亮、又会喝酒,就算多嘴些,男人也可以忍受的──但除了这种女人外,别的女人还是少多嘴的好。 ....... ....... 小店里,并没有那个说书人老头儿的身影,李寻欢就忍不住要问她:“你爷爷现在为何没有在你身边呢?” 孙小红这次的回答倒很简单,没之前那么啰嗦,道:“我爷爷到城外接人去了。” 李寻欢本来还想问她——“接人为何要到城外去接?”、“接的人是谁?”、“既然只不过是去接人,为什么不带你去?” 但李寻欢一向很识相,也一向不愿被人看成是个多嘴的男人──和孙小红在一起,也根本就没有机会让他多嘴。 她好像存心不让李寻欢再问第二句话,已抢着先问他:“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你这手飞刀是怎么练出来的呢?” “听说你有个好朋友叫‘阿飞’,他出手之快,也和你差不多,但现在他忽然失踪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失踪了,你为什么也会突然间失踪两个月?” “现在你行藏既露。以后来找你的人一定不少,你是不是还打算留在这里?如果你想走,又要去哪里?” “梅花盗究竟是什么人?” “他已有两个月未露面。是不是已被人除去了?” “他是被谁除去的?是不是你?” 孙小红问的这些话,李寻欢连一句也没有答复──有些话固然是他不愿回答的,有些话却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早已猜出林仙儿就是梅花盗。 他也早已知道阿飞是绝不忍向林仙儿下手的。 那天,他还是让阿飞去了,他知道这少年的外表虽冷酷,但心里面却蕴藏像火一般的热情。 他知道阿飞必定是带着林仙儿走了。 但他们到哪里去了呢?林仙儿以后是不是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林仙儿是不是真的会对阿飞生出感情? 想起这些问题。李寻欢就不免要叹息。他也不知道今后自己该怎么打算? 一直到了孙驼子的小店,坐了下去,他才暂时停止去想这些令他烦恼的事。因为这时酒已摆到他面前。 孙小红一直在瞅着他,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她不但很欣赏这个人,也很了解这个人。 李寻欢抬起头,接触到她的温柔的眼波。 他的心居然跳了跳。 孙小红嫣然笑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拼酒了么?” 李寻欢道:“好。” 孙小红眼波流动。道:“那么。你说我们该如何拼法?” 李寻欢道:“文拼是如何拼法?武拼又是如何拼法?” 孙小红道:“当然了,你不知道?” 李寻欢笑道:“我只知道一种方法,那就是大家都把酒喝到肚子里去,谁喝的酒先在肚子里造反,谁就输了。” 孙小红“噗哧”一笑,又忍住,摇着头道:“如此看来,你喝酒的学问还是不够。” 李寻欢道:“哦?” 孙小红道:“拼酒有文拼。有武拼。” 李寻欢道:“文拼是如何拼法?武拼又是如何拼法?” 孙小红道:“你刚刚说的法子,就是武拼。那简直是牛饮。” 李寻欢道:“牛饮?” 孙小红道:“大家直着脖子,把酒拼命往嘴里倒,不是牛饮是什么?” 李寻欢笑道:“不把酒往嘴里倒,难道往耳朵里倒?” 孙小红笑也不笑,板着脸道:“你要真能用耳朵喝酒,我倒真比不过你,只好算你赢了。” 李寻欢笑道:“用耳朵喝酒太慢,我可没那么斯文。” 孙小红道:“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跟你武拼?但文拼也有许多种,你可以随便选一种。” 李寻欢道:“有哪几种?” 孙小红道:“有猜拳行令,击鼓传花,但这些法子都太俗气,像我们这种人拼酒,自然不能用这么俗气的法子。” 李寻欢道:“如此说来,还剩下几种法子来让我选呢?” 孙小红道:“只剩下一种法子。” 李寻欢忍不住笑了。 孙小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嫣然道:“虽然只剩下一种法子,但这种法子不但最新奇,也最有趣,就算有一万种法子,你也一定会选这种的。” 李寻欢笑道:“酒已在桌,我只想快点喝下去,用什么法子都无妨。” 孙小红道:“好,你听着,这法子其实也简单得很。” 李寻欢只好听着。 孙小红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若能回答,就算你赢了,我就得喝一大杯。” 李寻欢道:“我若答不出,就算输了么?” 孙小红道:“你就算回答不出,也不算输,直到我将自己问的这问题回答出来,你才算输。” 她嫣然一笑,接着道:“你说这法子公平不公平?好不好?” 李寻欢沉吟着,道:“我若输了,就轮到我来问你了,是吗?” 孙小红摇头道:“不对,赢的人可以一直问下去,直到输为止。” 李寻欢笑道:“你若一直问我些你的私人琐事,我岂非要一直输到底?” 孙小红也笑了,道:“我当然不能问你那些话,我若问你,我母亲是谁,我兄弟有几人,我有几岁……你当然不知道。” 李寻欢道:“那么,你准备问些什么呢?” 孙小红道:“只要拼酒一开始,你就可以听到我要问些什么。” 李寻欢拿起杯酒,笑道:“我已在准备输了。” 孙小红笑道:“好,你听着,我现在就开始问你第一句话。” 她忽然隐去了笑容,目光凝注着李寻欢,一字字道:“你知不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 这句话实在问得很惊人! 李寻欢的有些奇怪,慢吞吞的说道:“你输了!这个我知道!是韩文!他亲口承认了!” 孙小红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赢了!你说错了!至少不全对!最开始写那封信的人的确是韩文,但……” 她故意停住语声,停了很久,才缓缓接着道:“但韩文只送出了二十几封信,而且全都是送给那些一流以上的高手,可最后来的人,却有五十余人……因为林仙儿冒充他的名号,又送了几十封信!” 这问题的回答更惊人! 李寻欢虽然一向很沉得住气,此刻也不禁耸然动容,道:“怎么会……你怎么知道是她?” 孙小红悠然道:“现在还未轮到你问我,先喝了这杯酒再说吧!” 李寻欢立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阿飞现在的情况?” 李寻欢道:“不知道。” 孙小红道:“他虽然还是和林仙儿在一起,但林仙儿做的事,他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李寻欢急着问道:“他……他现在何处?” 孙小红摇着头,叹着气道:“你怎么如此性急,等你赢了时再问也不迟呀?” 李寻欢只好将第二杯酒也喝了下去,这杯子比碗还大,他喝得比平时更快,因为他急着要听第三个问题。 孙小红道:“你可知道林仙儿为何要从中挑拨?” 李寻欢道:“不知道。” 他虽已隐约地猜出了林仙儿的目的,却还是无法确定。 孙小红道:“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人想对龙夫人林诗音不利,你就一定会挺身而出的,而韩文同样是她最恨的人,他希望与高手对决,故意引人来,所以她暗中挑唆,招来了那么多人” “江湖人嘛!有些人难免的会不走正路,一旦他们动了林诗音,惹恼了你,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韩文必将吸引你的仇恨,你若与韩文血拼一场,两败俱伤……她岂不是欢喜得紧?”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喝下第三杯酒,他发现自己好像只能喝酒,却不能让对方喝酒,这算是拼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