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4）

    魔狼堕入了真正的地狱。

    这里唯一缺少的就是光明。时而烈火灼烧，时而寒风咆哮，时而千刀万剐，时而恶鬼噬身，时而荆棘穿刺，时而万钧压顶……芬里尔在这一轮轮惨绝人寰的地狱刑罚中，一次又一次昏死过去，但身上却见不到一点点的伤痕。

    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无rou体可依的孤魂野鬼，在浩荡的死魂灵大海中，漫无目的的漂泊着，如果不丢弃一切意识，成为一个纯粹的“存在符号”，那么，他将注定在接下来一千年，一万年，甚至永远永远，承受这些刑罚带来的痛苦。

    这就是冥界所谓的“永恒”，可以毫不费力的吞噬任何强大意志，将它变为一张灰蒙蒙看不清一点记忆的空白底片，永远尘封。

    芬里尔已经接受了自己死亡的现实，但是，他要在意志永远消沉之前，在魂灵的大海中，找到自己所爱之人的身影。这样，就算拉着她的手，一起长眠于此，也不枉费了那些共同经历过的苦辣酸甜。

    忽然间，芬里尔感觉有成千上万把利刃，接二连三的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大脑瞬间被爆炸般的痛楚占满，让他在顷刻间几次失去了意识。当他再度睁开满是鲜血的眼睛时，灰色的世界中，露出了一点可望而不可及的光亮。那光影中浮现的，正是“诸神的黄昏”中，奥丁与芬里尔相互搏杀的场景。

    主神和他手下的神祗，每一次击中顶天立地的巨大魔狼，芬里尔的身体就会在相应部位剧烈的疼痛一下。那些前世的回忆，因为神与恶魔强大无比的残念，而保存在了冥界中，只不过，忍受这些痛苦的，却是被这空前绝后的激烈战斗，激发了满腔热血的这个芬里尔的转世化身。

    但芬里尔看到的这场“好戏”，在不久之后戛然而止。主神奥丁和魔狼之王的残念化作两道耀眼的光芒，一红一白，相互盘曲着飞升，不久便消失在黑暗的远方。芬里尔知道，那是毁灭之王巴尔从冥界摄取了两股力量的征兆，可他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

    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就连等待死亡也做不到了。芬里尔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这个时候，无论是扯淡的个人英雄主义，还是貌似伟大的整个庇护所世界所有战士的团结，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现存于庇护所世界中的恶魔三兄弟，并不在他们的巅峰状态，更多只不过是部分泄露力量的化身，换言之，追随泰瑞尔的天使们，是想让涅法雷姆屠魔者通过一次一次上演他们设计的“剧情”，彻底消耗掉恶魔的力量。不过，一旦他们拥有了异世界的主神和恶魔之王的双重加持，庇护所将在重获力量的地狱三魔头脚下颤抖。

    放弃么？芬里尔刚刚这样张开思路，身体迅速像陷入冰冷的流沙中一样，开始慢慢的下沉。挣扎，则将被恶毒的刑罚逼疯，而放弃，又会彻底沦为死灵大海中一滴微不足道的水珠——没有别的选择！

    “芬里尔……”

    魔狼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瞬间给他浑身注入温暖的柔声。不，那并不只是精神上的温暖，而是，一个散发着初升的朝阳一般柔和光芒的身影，一点点“游”近了他的身边，并慢慢的趴在了他的胸前，为他带来了触手可及的温度。芬里尔感觉自己获得了平生最大的满足，他默默地将手放在了那个女孩的背上，抚到了那火一般红艳的长发。

    “拉雅……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不，亲爱的！你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而且也必须做！”彤达拉雅身上散发的暖气，与冰冷的冥界格格不入，让人误解为是一位天使，来此召唤芬里尔的灵魂，“我们并没有死，因为巴尔的毁灭力量，把我们的世界与横亘在各个位面夹缝中的冥界连通了。如果你不做些什么的话，那么从这里不断涌出地面的恶灵，将会把我们世界中所有的生灵吞噬掉！而那样，我们的世界，也将不复存在了！我知道你并不恨自己的家园，也不会去恨那些误解你的人们，所以，你要遵守自己的承诺——守护他们！”

    “可是，拉雅，我们该怎么做？不要说对抗冥界的力量，就连摆脱这片死亡之海，我们也做不到啊！”芬里尔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但是，将他紧紧吸附住的死灵们，一点放手的意思也没有。

    “亲爱的，闭上眼睛……”彤达拉雅将手放在了芬里尔的眉心，一股灼热的力量，灌输进了魔狼的身体，“在烈火的焚烧中，我们确实已经失去了原先的躯体，但是，只要有力量的引导，并获得一个重新塑造的身体，一样可以在光明的世界上复活，就像我们参加‘天堂的试练’中，有些阵亡的战士做到的那样。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中，我们无法接触到生命天使的力量，只能由我，将行刑的火焰，转化为了挽救生命的魔力。亲爱的，我……希望你可以用新的身体，新的生命，来给我们的家园，以及你所钟爱的庇护所世界，带去……新的生机！”

    彤达拉雅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浑身变得暖洋洋的芬里尔瞪大了眼睛，看着一点点失去了红黄色光晕护体的法师，心一点点碎裂，伴随着血也流了出来。她是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承载了那可以救活芬里尔的生命活力，在已经与地表世界连通的冥界中，引导着芬里尔的灵魂，摆脱死亡之海的束缚，逃出生天。而代价，就是她永远的消失在这片灰色的灵魂海洋中。

    “不！拉雅，你不要管我，如果你能救自己的话，就赶快离开这里吧！”芬里尔想要推开给自己输入力量的彤达拉雅，却怎么也没有成功。

    “芬里尔，亲爱的，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复活的是真正的主神，我最多不过是个卑微的侍女。而你，是拥有颠覆天地力量的神狼，就算前世的灵魂没有附在这个身体上，你一样拥有将其唤醒的能力。巴尔得到的，只是外在的毁灭力量，而你，可以拥有神话中逝去的所有。我不重要，只要你能记得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彤达拉雅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放在芬里尔额头上的手，无力的耷拉了下来，女孩瘦弱的身体也随之完全变成了与周围环境一样的灰暗，任芬里尔如何大声呼喊，她只是保持着那个几乎定格的微笑，嘴角颤抖，却又说不出话来。

    “拉雅……”芬里尔的身体可以活动了，但是，他想要将渐渐沉向死亡之海中的彤达拉雅拉起，却又没有那样的力气。归根到底，他现在只是一个自由的灵魂，而只有寻觅到彤达拉雅所说，传说中遗留下来的力量，并用它塑造一个新的身体，他才可以真正的复活过来。

    “芬里尔……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彤达拉雅渐渐被死亡魂灵的滚滚浊浪吞没，但她挣扎着说出了最后的希望，“你的力量……不要用于仇恨的杀戮，而要永远用在守护那些美好的事物上，好吗……”

    不知被什么力量托举，芬里尔一点点的飞升了起来，可他仍然死死的抓着彤达拉雅冰凉的手，不肯放松。不过，在说完这最后的要求后，彤达拉雅似乎等不到芬里尔的回答了，她的身影进一步变得阴暗，随着托举芬里尔的力量，和死亡之海的吸力，一起无情的发动，他们终于永远的分别了……

    望着死亡之海离自己越来越远，芬里尔的泪水已经将脸颊沾湿，他机械般的慢慢点着头，对再也看不到的彤达拉雅做出了最后的承诺。

    不知过了多久，芬里尔睁开了眼睛。他的脚下是一片焦土，而正前方，一株他前所未见的擎天巨树，孤独的立在那里。

    任何庞大的怪物在它面前都要自惭形秽，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一株巨树，再没有别的生命痕迹。它占据了观者的一切感官空间，无论是视觉的，听觉的，嗅觉的，还是全身心融入宇宙之后的第七感。

    不过，这株巨树上并没有一片叶子，残缺不全的树干上也布满了焦灰，好像遭遇过一场浩劫的大火。芬里尔想了起来，它就是在“诸神的黄昏”中，被火巨人宝剑的魔火毁灭的世界之树，尤克特拉希尔的残枝。

    也就是说，这里是末日之战的遗址。

    身为魔狼的转世，灵魂能够随风飘荡至此，其中一定有什么深意。芬里尔深吸了一口气，在那焦糊的味道中，似乎嗅到了一点点的血腥。

    这就是召唤他来此的神秘力量吗？

    “你……”

    一个嘶哑的不像人声的怪异吼声，突然响彻云天。芬里尔四下观望一番，并没有发现那个声音的主人。不过，对他只采用第二人称单数的称呼，说明这个神秘的召唤者，必定与他的前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一般人，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会直接称其为“芬里尔”。

    “你是谁？”芬里尔仰天长啸的答道。

    “回答我，你即为继承吾之血脉的化身吗？”嘶哑的声音完全压制住了芬里尔的问话，听上去，仿佛有一些震怒和焦躁。

    “你先回答我，你究竟是谁？！”没有被吓倒的芬里尔狂怒的吼道，彤达拉雅的逝去，已经令他心灰意冷，且极易被激怒。

    “我是你！”

    芬里尔听到了声音的来源，是出自自己的身后，当他猛的回过身来，却被扑面而来的一幕惊呆了。一张生满獠牙，贯通天地的巨口，凶残的扑向了他。连恐惧的时间都没有，他就被那张狰狞的血盆大口，整个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