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九)锦衣卫扩充奏
飞鱼服的胸口印着只硕大的半龙半蟒状鱼头,竖着二角,狰狞着大嘴,红色的躯干盘曲在黄色的衣料上,象条燃烧的火焰。穿着这身御赐的装束,严象扶刀立于殿中,瘦而长的身形站得如同一根标枪,脸上始终挂着那种第一眼望去是严肃,再看才是笑的笑容。 严象的问话道出了北洋在这次远征中的一个疑点,毫无征兆地,胡冀湘就让全军进行补给,虽然后来被证明是绝对地正确,但却不可避免地引发了疑问:“他怎么知道敌军会这么快前来?” 叶锐答道:“胡总督当日下令全军出海之时,下官尚在外海巡航,等逃脱了敌军伪装舰的追击后赶回港,所见乃是我军正在海上集结。第二日,胡总督召集我等聚议,下官上了长安号后方从旁人口中略微得知了些底细,说军府一周前忽然下令往船上补给,每船得补充五成的食水和粮食。听说初时提督们都反对,言大军疲惫,不宜徒劳自累。胡总督当即请出了尚方宝剑,称不从者即斩,这才在数日内完成了补给。” “若是没有这些补给,会有怎样的结果?”严象问道。 “假如没有补给,除已补给过的警戒巡逻舰之外,其余战舰无法撤回马尼拉。” “胡总督为何会下那个补给的将令?”严象追问。 叶锐叹道:“下官不知,也在长安号上就此问过他人,无人知晓。” 这时,杨勘再次出列,来到皇帝面前道:“禀陛下。枢密院在调查海战过程时也遇上此难点,也就此询问过多名将领,包括庄、俞二位提督。诸将皆答不知因由,只说于某天夜里,胡总督急召副提督以上的将领,当场便发下了这道将令。” 殿上响起了一通细碎的声音,众臣们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阿图没想到胡冀湘并未向军官们坦露自己在他那里留书的实情,而是代以用尚方宝剑说话。再细思其中原因,俨然有所悟:敌情紧急,与其多费口舌地和手下大讲一个匪夷所思的理由,徒惹疑虑,还不如一个硬性的指令下去,不从者斩,一下子就把事情给解决了。在许多时候,独断专行更有必要性。 “肃静!” 丞相站了出来,用与其老迈外表所不相称的洪亮嗓门喊了一句,接着又威风凛凛地朝着群臣们扫视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都安静了下来。丞相是首辅,在朝堂上有权行使他的权威。 殿中恢复了秩序,丞相和太尉都退回了班列。严象继续向叶锐问道:“代提督可曾听闻伊图渥吉这个名字。” 倒!这个死人头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阿图吃了一惊,背后滚出几滴热汗。瞧瞧四周,皆一片茫然之色,显然都是首次听闻这个名字。 叶锐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道:“略有所闻。本舰队有一名叫朱文翼的都统,他并未接到出海巡航的任务,而是一直呆在港里修整。海战之前,他的座舰和下官的座舰相邻,有日晚上来到黄山号上,闲谈中曾提起这个名字。说此人是名西洋年轻人,在我军抵达曼萨尼约前卖出了大量的西洋债券,然后再于远征军入城前低价买进。我军战败,想必此人已然获取了巨利,且他的本金是从赌场里赢来的。” 听说到买卖债券赚钱,不少人都把眼光朝阿图瞟去,而后者却装出副泰然自若之色,还微微地打了半个哈欠,以示悠闲淡定。 严象笑道:“军人怎么会去关心债券的买卖?” “债券买卖本非军人当上心之事,可那年轻人行事蹊跷,似乎对我军和敌军的动向都知之甚详,惹人不得不去猜疑其来历。” “胡总督有没有去调查此人?” 叶锐摇头道:“这就非下官所能得知的了。” 话问到这里就结束了,两人相互拱手后,叶锐回归班列,严象就开始讲起了伊图渥吉此人,将他在美洲所作的事情大致地讲了一遍,说他最后果真是赚取了一笔暴利,足有数百万贯之多。 听到“数百万”,殿上的群臣又开始发出了闲言碎语,但这次刚等到丞相跨出半步,大家便很自觉的收住了,后者也就退了回去。 赵弘问道:“这可是锦衣卫美洲镇抚司所探的消息?” 严象的回答大大地出人意料:“回皇上,这些消息都是西洋报纸上的,我美洲镇抚司只是摘录了上面的文章,译成了我国文字而已。” 皇帝似乎大为不悦,皱眉道:“这些报纸上的话如何能着数,你们锦衣卫有没有美洲的最新消息传来?” 严象长揖到地,诚惶道:“请皇上恕罪,臣并没收到任何值得面禀陛下的新消息。”接着,开始说起锦衣卫在美洲的部署,言美洲镇抚司力量薄弱,在十个直辖州通共也没有多少人长期留驻,至于西洋人的地盘,就只能摘录些报纸和收集些道听途说罢了。最后,举起了笏板高声道:“臣有奏。” “准奏。” “我锦衣卫编制有限,总共只有一万二千人。其中亲卫司五千人,经历司、按察司以及文杂二千人,五个镇抚司仅有五千人,因此获取情报与消息的力量有限。因此,戴指挥使恳请皇上、内阁准许锦衣卫扩充。”说罢,严象掏出一封奏折道:“因指挥使足疾又犯,无法行走,因此托臣将折子交予皇上。” 皇帝身旁的高拱跑下阶来,取过他手上的折子,平铺于赵弘案前。 锦衣卫要扩充!看来严象之前说的那么一大堆话都是为了引出这个大题材来,再看赵弘,但见他面色平稳,显然君臣是在唱双簧。 赵弘粗粗浏览折子,一扬手道:“如何扩充法,卿可简要说说。” 于是严象开始说扩充的计划,就是想将镇抚司扩充一倍到一万人,这样就可以保证每处朝廷所直辖的省份都有锦衣卫的监视力量,甚至可以往西洋人的地盘上派出密探。 按照大宋的体制,负责巡查、监视、密探、侦缉的机构共有五个。 规模最大的当属刑部的巡监司,其长官称巡监使,官位正三品,负责掌管全国的巡差。各省的巡督、各府的巡按、各县的巡检以及下属巡差都是由巡监司管理。 其次便是枢密院的参赞部安略司,其长官称安略使,官位从三品,负责掌管军方的谍报与监视,维护国土安全。 其三就是都察院的廉政司,长官为从三品的廉政御史,用来侦缉官员们的渎职、贪污等等不法行为。 其四就是理藩院的海外司,长官为从三品的监察使,用来监视诸侯各国与殖民地是否有叛乱的迹象。 第五个便是皇帝的亲军锦衣卫了,用来监查与侦缉一切不利于皇权的行为。 严象说完,赵弘问胡长龄:“内阁怎么看?” 胡长龄走出班列,面沉如水地道:“臣会召开内阁会议,十二位内阁大臣会就着戴指挥使的提议投票。” 锦衣卫是直属于皇帝的亲军,既不属于枢密院与兵部,内阁也管它不着,但若是要扩军,没有内阁的同意则绝对不行。
※※※ 元月的冬日,即使是正午的太阳都惨淡无光,雾茫茫地可以用眼去直视。 朝会于午后结束,上殿需要列队而入,出殿则随意了。皇帝走后,朝臣们按惯例让品秩高的官员先行,三、两结群地走出养心殿。 出了养心门,耳中听到一人于路边喊道:“如意子。”阿图定睛一看,乃是狐朋司马明的爹、正二品大员、陆军枢密使司马钺,忙上前问道:“枢密使有何吩咐?” 司马钺五十六岁,宽肩虎背,脸色紫黄,刮过的脸庞上短胡渣一茬茬的,军人粗豪感十足。司马家是武世家中的一员,一直都不太显达,但也没沉寂过,每代总会出现一、两个有用的人来撑起家族的颜面。他年轻时一直都呆在西北的军伍里,四十二岁时做上了川藏督师府督师,四十九岁被调来京师担任陆军枢密副使,四年前升任到陆军枢密使的这个位置上,总算是熬出头了。所有的世家子弟,凡是在外为官者,无不把能回到京师在中枢任职作为最终目标,家族扎根于京都或京都附近,养老还是回家好。 陆军枢密使不日将领兵出征缅甸,阿图初十二在杨文元的留香楼聚会时还恭喜过司马明,说大军一到,逆贼束首,这场大功至少能让他爹封侯,封公都有可能。司马明半喜半忧,喜的是这么个天大的好机会终于被逮着了,因大宋最近连续的两场失利使得人底气不足起来,忧虑失利的心思也不轻。 司马钺朝养心门那边一瞟,见叶锐正被几名官员围着,手里拱着,嘴上谦虚地回应着大伙的恭喜之词,便简要地说:“二十六日是本官贱降,如意子晚上来撇府喝杯酒可好?” “枢密使寿喜,晚辈敢不从命。” “让代提督也一块来吧。” “哦。遵命。” 司马钺呵呵一笑,转身走了,和等在遵义门的枢密院另外三巨头会合一处,一起出了大门。枢密院的四巨头便是太尉杨勘、陆军枢密使司马钺、海军枢密使尚思明和参赞枢密使韩明舆。 望着这四人的背影,阿图仿佛有所觉察,莫非这帮武世家觉得叶锐大有前途,所以要借寿辰来拉拢一下?想想叶锐这次被提拔的因由,也是枢密院这帮人所定的,会不会又暗含着讨好皇帝的意思?再把这些事和北洋总督、美洲总督两个职位联系起来,就更有所悟了。 “嘿嘿!朝堂上的这套把戏也不是太难懂嘛!”阿图自信满满地想。 此时,叶锐已摆脱了那帮上来客套的官儿,互道保重,拱手告辞后,走来了阿图的身边。见他若有所思地朝着大门那边瞧着,脸上却带着暗笑之色,不由问道:“四弟,看啥呢?” 阿图转身一看,喜气洋洋的叶锐正立在身后,便笑道:“没啥。走,兄弟带你去吃顿特别的。” “特别的?” “朝膳,没吃过吧。” 叶锐哈哈大笑:“那定要一尝。” 按朝廷的惯例,只要早朝拖到午时后结束,宫里就得提供一顿午饭,称为“朝膳”,以体现皇家对臣子的关爱之心。 出了养心门,若是向东走,就可出得养心殿的大门—遵义门。若要吃朝膳就往南走,绕过一处松柏花坛,便可来到养心殿的御膳房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