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自从踏入唐家之后，小姑娘荆湘玉就一直紧紧的抓着唐笑云的衣角，生怕一放开，白发大哥哥就会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但一双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又忍不住四处观望。 对她来说，唐家实在太大了，以前别说见，就是听都没听说过，这世上还有这么华丽的地方，或许这就是爷爷以前所说的神仙们住的地方吧。 七拐八拐，小姑娘不知走了多久，而那些繁华与嘈杂已经褪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小小的院落，还有一块小小的荷塘，只可惜没有荷花。 院子中，一个青布长裙的女子正捧着一本书静静的看着，她看得很仔细，所以好像并不知道有三个人闯进了自己的院子。 但小姑娘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那看书的女子头也没抬，就用一种无比动听的声音道：“我说了要来便自己来，不要带别人来打扰我。” 唐笑云并没有回答，而是走上去将她手中的书拿过来，一边随意翻动一边道：“姐，饿了。” 长裙女子站起身，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却给人一种无比亲近的感觉，她一双无比明亮清澈的眸子看了唐笑云一眼，然后直接跳过知秋落在小姑娘荆湘玉的身上。 对于这种忽视，知秋早已习以为常，唐家的二小姐，何时用正眼瞧过别人？在她的眼睛里，或许只有她弟弟唐笑云，但唐笑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知秋以为自己听错了。 唐笑笑走到荆湘玉面前，露出无比温柔的笑容：“好个可人儿，要不今后就让她留在我这里吧。” 不与家人共处，不与任何人接触的唐笑笑，竟然会让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留在自己身边，这一刻，几乎颠覆了知秋这些年来对唐笑笑的认识。 唐笑云把书还给自己的二姐：“我本来就是怕你一个人孤单，所以才特意将她带过来的。” 唐笑笑直接在唐笑云的脸上亲了一口：“不枉jiejie疼你一场。” 然后她将手中的书撕下几页，走进了屋子，屋子中很快传出烟火的味道和饭菜的清香。 小姑娘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似乎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进入屋子后，她才放开唐笑云的衣角。 她看得出来，这位白头发大哥哥是个很有钱的人，从刚才经过的那些华丽的建筑，更让她坚信这一点，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哥哥的jiejie，却住在这么一个冷清的地方。 小小的屋子和自己以前的那个家几乎一个样，一样的家徒四壁，一样的冷清寂寥，除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书，就只有一架不知年代的古琴。 其实除了小姑娘荆湘玉不明白，很多认识唐笑笑的人都不明白，唐笑笑似乎除了喜欢笑和看书以外，不再喜欢任何东西。 她不喜欢与任何人相处，甚至家人，她不喜欢吵闹，甚至交谈，她不喜欢财富，哪怕只是一支玉簪，她不喜欢名誉，哪怕只是一声“二小姐”。 世人所追求的一切，她都不喜欢，都不在意，但她在意一样东西——唐笑云。 所以唐笑云不管是翻她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书，还是弹她自己都舍不得弹的琴，她都很高兴，所以只要唐笑云一来，她就会给他做饭，和他聊天，如果唐笑云带什么礼物，不管是什么，她都会收下，并且好好保存。 当然，这些事情只有知秋知道，但她依然不明白唐笑笑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喜欢看书却能把书丢进火坑做饭，一个死了娘亲却还能带着笑容的人，谁能明白？ 对于大哥哥把自己留在唐笑笑身边，小姑娘似乎并不反感，或许对她来说，这个地方更适合她，她只是站在门前看着唐笑云离去的背影，问道：“大哥哥什么时候来？” 收拾碗筷的唐笑笑笑道：“他啊，三天两头就会往这跑。” “你那么在意他，为什么还让他走呢？” 唐笑笑手上的东西突然停下，走到门前，轻声道：“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有时候，我挺羡慕知秋那丫头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问道：“有鱼竿么，我想大哥哥下次来的时候，可以吃的好一点。” 夕阳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做了一根粗糙的鱼竿。 从唐笑笑那里回来后，唐笑云并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直接去看唐老太爷，他基本上每天都会这么做。 人老了，总是害怕孤独，却更容易孤独，特别是曾身为一代枭雄的唐老爷子更是如此，儿女们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虽然有下人照料，但那更让他觉得孤单，所以每次唐笑云来的时候，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唐笑云推门而入，直接喊道：“老家伙，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矮小老头出现在唐笑云身后，将他藏在身后的酒坛抢在手中：“老远就闻到了，城东老李家的青枣酿。” 唐笑云回身不满道：“以前没少听你念叨，今天去尝了几口，发现也没什么特别嘛。” 老头将酒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很是享受的道：“这青枣酿需配上炸得酥黄的河蟹，那才叫一个过瘾，我这就叫人去准备，咱爷儿俩好好喝上两杯。” 唐笑云道：“老家伙，你可别想让我陪你说一宿的酒话。” “怎么能？”老头将酒放在桌上，问道：“你今天出去了？” 唐笑云点了点头：“平时没少听你说这宁安城怎样怎样，今天出去看了差不多一半吧，说实话，真不咋地。” “一半么？”老头小声嘀咕。 “我还带回来一个小姑娘，放在二姐那边，看得出来，二姐很喜欢，打心里喜欢。” “你送的东西，二丫头有不喜欢的？说起来，也只有你能镇得住那丫头，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一物降一物。想当年，大丫头拿了她一本书，愣是找我闹，要不是你母亲拿出那把古琴，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哩。” “大姐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么？说起来，我还真挺想她的。” “是啊，算算都八年了。” “对了老家伙，今天我看见她了。高月。” “哦？怎么样？” “挺好的！” “那是当然，我亲自选的，还能差？” “瞧把你能的。” “你爷爷我年轻的时候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那叫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脸皮真厚。” 这时候下人刚好将炸得酥黄的河蟹端进来，爷孙俩就这么席地而坐，一边喝一边说，越喝话越多，越说喝得也就越多。 老人又喝了一杯后，感慨道：“这人到了暮年，还能喝上两口喜欢的小酒，还能说些年轻时的事迹，也当得上是一件幸事了。” 唐笑云满脸通红的举起酒杯：“为这幸事，干一杯。” 老人点了点头：“是得干一杯，不过要是能看你将高月娶进门，来年再让我抱上个大胖小子，老头子我就算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唐笑云似乎真的喝醉了，连举着酒杯的手都摇摇晃晃的，口齿不清的说道：“胡说八道，罚！” 老人笑道：“该罚，该罚。哈哈哈。” 唐笑云又喝了一杯直呼，看着眼前的老人，眯眼道：“老家伙，你什么时候学会变戏法了，竟然变了两个，我告诉你，你就算变了三个也和不过我。” 老头笑了笑，他自然清楚唐笑云醉了，从小到大，这孩子怕是没有沾过一滴酒。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还没有喝，却发现唐笑云伏在地上，竟是哭了起来。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老家伙，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不怕，爷爷在呢，爷爷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不论用什么方法，爷爷都会让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老人抚摸着他的一头白发，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头发竟是比自己这么个老人还要白，难道他就真的只能活到而是岁？ 唐笑云已经沉睡，老人陷入沉思。 许久后，老人脸上出现了笑容，自言自语道：“臭小子，你就算喝醉了，还是不愿意叫我一声爷爷么？” 然后他仰起头，将剩下的所有酒一口饮尽：“高月，老夫在你身上赌这最后一把，一命换一命。” 说完，他竟是一口鲜血喷出，倒在了地上。 当晚，整个唐家一片混乱，整个宁安城的医师基本上都被请到唐老太爷的床前，最后都摇着头给出了一个共同的答案：酒入气海，无力回天。 这对整个唐家来说，无疑是一个无法接受的噩耗，当晚，唐家所有长老执事就被家主叫到大厅，商议对策。 “这件事的第一责任就是唐笑云，好好的他和老太爷喝什么酒，现在应该先把他抓起来。”唐家三长老摇晃着他那微微肥胖的身躯，上前道。 “老三说的没错，唐笑云以前可从不喝酒，此时却和老太爷喝了这么多，定是早有预谋。”瘦得跟一根竹竿似的二长老也开了口。 “此时此刻，怕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吧？”说话的是一个独臂男人，正是唐家大长老。在整个唐家，他有着极高的话语权，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大长老的身份，更因为他对唐家几乎无人能及的功劳，他那只右臂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一说话，整个大厅瞬间便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站起身，魁梧的身体被烛火拉得长长的，一双似乎可以看透这世上所有事物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大长老身上：“大长老说得没错，当下是想办法救老太爷，宁安城的状况我不说，大家也都清楚，老太爷若真是一口气提不上来，有些人势必会借机生事，责任要追究，就算唐笑云是我的儿子，我也会给诸位一个交代，但孰轻孰重，我想诸位也知道怎么衡量。” “宁安城是老太爷的心血，更是唐家的根本，谁敢打宁安城的心思，我唐宁海就算只剩一条手臂，也定让他死无全尸！我现在担心的，是老太爷的身体。”独臂男人有些神伤的道。 魁梧男人坐下：“我已经派人去请心境寺的无法上人，不论多大的代价，特也要保住老太爷，就算不为宁安城，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也不能让他老人家……”他的眼睛里，有了些许泪光。 众人商议一晚，制定了许多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故的策略后，已是破晓时分。 人们陆陆续续离开大厅，身体肥胖的三长老走到清瘦的二长老身旁，压低声音道：“二哥，这事你怎么看？” 二长老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会：“假若老五真的回来，他唐宁溪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拔掉我们这些眼中钉。” 三长老摇了摇肥硕的脑袋：“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是我们搬倒这对父子最好的机会。” “此话怎讲？” “老太爷若真一口气上不来，高家能没有动作？坐守在南边的四十万大军还能坐得住？” 二长老一双狭长眼睛眯起，显得极其精明与阴沉：“我们还可以在唐笑云身上做些文章，反正老太爷的事情跟他脱不了不关系，只是这高家……” 三长老笑道：“你是担心唐笑云和高月的婚事？” 二长老点了点头。 三长老摆了摆手：“且不说那高峰野心勃勃，难道你真以为那高月会看上唐笑云这个废物？这小子一看就是个短命鬼，那样一个骄傲的女娃，会愿意嫁到唐家守一辈子寡？” 二长老还是有些犹豫道：“大长老那边……” 三长老笑了笑：“我自由主张，你到时只需要配合我就好。” ———— ———— 此刻唐笑云依然躺在床上，醉得人事不知。知秋一张笑脸满是焦急的站在一旁，要是自家少爷一会醒了，自己该怎么和他说老太爷的事情？ 她实在不理解，从不喝酒的少爷昨晚怎么会喝那么多酒，更不明白大星位的老太爷怎么就会酒入气海了，对于修行，她懂得也不少，甚至天赋不错，自然明白气海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一个修行者除了灵魂，最重要的便是气海，所以修行者们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将自己的气海保护起来，是以修行者境界越高，气海越是难以受到伤害。 到了老太爷那种境界，除非是被他人重伤，否则气海根本不可能受到伤害，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老太爷自己故意这么做。 可老太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活够了？谁会觉得自己活够了，谁会不怕死，特别是老太爷这样的人，好不容易打拼出这么一份家业，他能放得下？难道老太爷想陷害唐笑云？ 知秋很快就把这个想法去掉，别人不清楚，她心里可比谁都清楚，整个唐家上下，就属老太爷最疼爱唐笑云，就连自己都是老太爷选出来照顾少爷的。再说了，老太爷如果真要对付唐笑云，一句话就行了，根本用不着赔上自己的命。 知秋实在想不明白，她看着自家少爷，觉得这少爷也真是可怜，老太爷若是吉人天相还好，万事大吉，若是真这样走了，那自家少爷必定脱不了干系。 她在床边坐下，伸手帮他整理那一头雪白的长发，门却是突然被推开，吓得她一下站起来，回身望去，一个魁梧的男人站在门前，一双似乎可以看穿这世间一切事物的眼睛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白发少年。 他就这么看着，看了很久，没有什么动作，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那一双眼睛里，布满了温柔，也只有温柔。 “等他醒了，叫他过来找我。”这个男人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