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封侯由自取
队伍经过时,胖子阎负轻轻朝桓玄点头致意,那是贵族官员路遇陌生人时矜持的礼貌而已。那双锐利的眼睛没有丝毫波动,瘦高个梁殊根本连看都懒得看。 “还好,他们没认出你,否则我们就完了。”秦国队伍过后,王凝之心有余悸地说。 “他们只看到两个又湿又累,溅满泥浆的旅人站在路边,其中还有一个小孩子,绝想不到孩子会是大晋国的南郡公,大英雄桓大司马的儿子。也想到会有一个琅琊王氏的公子哥。我想住进客栈也会很安全的,叔平兄。” 河凉客栈位于黄河清石津以南的岔路口。两人抵达时天色已晚。桓玄发现店后马厩挤满马匹,这家客栈的生意相当红火。店主是个矮胖子,满脸堆笑,“这位客官真是幸运,楼上只剩一间客房,别的没有了。而且正赶上开饭,您和您的儿子想吃点什么?” “我不是他的儿子!”桓玄纠正道,他才不会有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家伙当爹,他的父亲乃是名震九州的桓大司马、南郡公爵。王凝之亦是一脸不高兴,难道我长得就如此老。 老板意识到说错话,不过依然满脸堆笑,“二位客官,虽说那间房子小了点,住人绝对没问题。所以价钱一视同仁。如果两位不要,就请上路。” “泥马波!”桓玄心中暗骂,肯定不是什么好房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不住客栈怕又要野外露宿,他们可不想。房间果然很糟,低矮狭小,积满灰尘,应该是库房腾出来的。桓玄忍不住腹诽不已,若在江南,依爷的暴脾气,早着人将客栈拆个稀里哗拉,敢让本小公爵住仓库。桓玄一脸不高兴看着王凝之付铜板,胖老板一边数钱一边道,“伙计待会儿来清理。两位可以去前厅用餐,过了时候就没得吃了。”桓玄又是一阵恼怒,野蛮的土地,野蛮的家伙,吃饭还讲时辰。 窗外雨依然下个不停,雨夜正要降临。桓玄知道这里离凉国不远,一条大道直通泥泞的渡口,仿佛能听到来自黄河的咆哮。他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不经历练如何接手桓氏家族。桓家如今由叔父桓冲执掌,早晚有一天他要拿回这份原本属于自己的产业。我才是桓氏家族真正的继承人,这一切都是父亲打下的,绝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逆境中长大,才能完成他人不能完成的事。秦国威胁江南,早晚会入侵,两位秦国使者拜会桓冲时说得清楚明白,若桓冲肯归顺秦国,荆州永为桓氏领地。叔父不信,姑不说大晋朝乃华夏正朔所在,秦国乃野蛮人。单论秦王的许诺便不值得相信,秦国灭燕,将燕国大贵族统统迁入关中,可曾让他们留在自己的土地上。这场战争一定会打,叔父和谢家那只老狐狸都认为魔玺是关键一环,谁得到魔玺谁会拥有不可战胜的力量。不管真假,终究值得一试。桓玄想,丁零人绝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东西留在桐柏山,他们一定去了西域,与西方的丁零人汇合,依靠魔玺的力量建立属于丁零人的王国。只要丁零人出不了关,魔玺定在凉州。假若我拿到魔玺,掌握大晋王朝的命运,不仅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且还会取得高于父亲的荣耀。 耳边传来王凝之的声音,“灵宝公,我们快下去吧,不然恐怕吃不到东西啦。” “那个老板匹夫说的对,回江南之前,我们以父子相称会比较安全,”桓玄说,“一对寻常父子不会引人注意。嗯,就说我们父子去凉州探亲好了。本公委屈一下。” “哼,琅琊王氏,大晋国第一门阀望族,做我的儿子有甚委屈,倒是我年纪轻轻有这么大的儿子说不过去。”王凝之满脸不屑。 “依小弟看来,就叔平兄的尊容,实在生不出如我般英俊聪颖的孩子来。”桓玄大笑着跑下楼去,拐过楼梯,笑声嘎然而止,一阵寒意钻进肚子里,冻得胃发紧,心脏紧缩起来。 大厅宽敞嘈杂,左边立着一排大酒缸,另一边生着火炉。堂倌小弟端着盘碗跑来跑去,矮胖的店老板忙着从酒缸里舀酒。 草席上座无虚席,三五一桌,四五一伙,村民、农夫、商旅混在一起,大厅一角坐着二十几个身披甲胄的军士,正是阎负和梁殊那一伙秦国官兵。 桓玄硬着头皮靠近角落找了个地方坐下,随之下楼的王凝之坐在身旁。矮桌对面坐了个俊俏的年青人,手里正拨弄着秦筝。“看着装,你们是江南人。此地乃中土边缘地带,五十年来见不着多少晋人。难得,难得,我们喝一杯。”说着,年青人推过一盏空杯。 桓玄斜睨了阎负一行,见他们专心喝酒吃rou,松口气暗道:“好玄。”王凝之叫了大饼、牛rou和烧酒。年青人似乎很好奇,问他们打哪儿来,是否要去姑臧。王凝之简约回答道:“我们打汉中来。”三年前秦国攻占汉中和蜀地,从这个地方来,王凝之选了最安全的回答。 “二位是否要去姑臧。”年轻人用肯定的口气道,“不才劝你们回头得好,这样还能过个好年。秦国的大军遍布西河,大家都在说,先锋军团已经向清石津开进。” “你在这里徘徊,不会从姑臧逃出来的吧!”王凝之冷冷道,他对夸夸其谈的年青人没好感。 “非也!恰恰相反,”年青人说,“不才要去凉州,高贵的将军们需要出谋划策的智者。” “哈哈,你是智者?”王凝之讽刺道。 “那是!”年青人厚颜无耻地说道,“虽不敢说比得了刚刚故去的王大丞相,和诸葛孔明怎么也有得一比吧。” “就你?比诸葛武侯!”王凝之没来得及嘲弄对方,堂倌小弟急急赶过来,在他们面前奉上一盘酱牛rou,牛rou切好,一片片棕色的牛rou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王凝之再不说话狼吞虎咽起来,那小二又跑去帮他们盛烧酒。 “不才卞范之,济阴人士。”卞范之手指轻拨一根筝弦,弦声鸣响,“习纵横之术,学富五车,浪迹四海,遍寻天下明主。”
听他自炫的口气,桓玄笑了。世间不乏这种纵横之士,所谓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他们这种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游说诸侯,寻求富贵。天下大乱之际正是他们建功立业之时。在父亲桓温的幕府驻地姑孰,曾见过不少这种纵横家。父亲曾对他说过,他一生为之心动的自荐者只有一人,王猛!也就是卞范之口中的王大丞相。桓温见到王猛在关中灞上,那时桓温大败魔军,威名震动天下。而王猛只是一个卖簸箕的流浪汉。王猛在所向无敌的大英雄面前神态自若,扪虱而言,纵论天下之事,给桓温留下深刻的印象。桓温告诉小儿子,他当即封赏王猛为高官督护,邀他同归江南,不想被那小子拒绝了。桓玄心想,假若王猛跟父亲南归,恐怕和那些目送自己离开的幕僚一样无奈吧。王猛选择留在关中,封侯拜相,扫灭慕容燕国,辅助魔王苻坚成就霸业。纵然父亲是伯乐,也未得到千里马。恐怕那时王猛早看出父亲犹柔寡断的性子,我不能像父亲那样。 桓玄瞧着卞范之,他会是第二个王猛么?“秦王扫平燕国,一统中原,为何不去投奔?” 卞范之在筝上弹出一个惋惜的音符。“秦国天王平定大半天下,夺洛阳真龙宝座,迁往长安,号称人皇,志得意满,手下良将如云,谋士如雨,不才去长安岂有立锥之地。” “那你何不去建康?” “建康?”卞范之哈哈大笑,“昔年桓南郡以高官督护邀武侯(王猛死后谥号武侯)下江南,武侯若是去了也就成不了武侯。” “你的意思,凉王会给你做武侯的机会?”王凝之实在听不下去,冷冷的讥笑道。 “封侯由自取,非由他人给予。”卞范之傲慢地一抬手,手指划过筝弦,铿锵鸣响。突然,桓玄听到远端的开门声,接着一个熟悉的粗声响起。 “店家!找个人帮我喂马,给我准备房间和热水!” 王凝之吃惊地抬起头,张大嘴巴,与桓玄对望了一眼,怎么是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