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痴心(4)
父母恩师徒情,夫妻情兄弟义,每一个他都无法选择,每一个他都不愿意舍弃。他不想在任何一方牵涉太深,怕将来他让他们受伤更重! “荆大哥,你的身世是什么?”独孤情独自沉思了片刻后不由得问,“你说过你找到你爹娘了,那他们是谁?” “你身在金楼,也许听说过我的名字,他行走江湖时的名字……叫林楚!” “林楚?啊?!”独孤情一惊,“那不就是当年导致寒月宫被毁的男人嘛?” “是啊,是他。”上一辈人的事谁对谁错他不评论,但这件事如今已成了他最大的难处。 “而你师傅她是当年寒月宫的宫主傅青竹!” 荆不夜点头。 “啊!”独孤情又惊呼了一声,之后沉寂下来。 良久,气氛仿佛已凝滞,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响,间或地有火星迸出随风飞去又湮灭。 “荆大哥,你……”独孤情抓住荆不夜的衣袖忍不住想说话,但又犹豫再三,终还是忍不住说出话,“不如还是不要再喜欢你师傅了吧!” 荆不夜无声地摇头。是不愿意也是不能,爱上她就不能忘不能放了。 “荆大哥,不是她不好也不是你不好,而是你们在一起恰好……不好!” 荆不夜默默无声。 “荆大哥,你不要回去不夜门了,你去了又能怎样?”独孤情不由得神情激动,“荆大哥,我明白你是痴心真情的人,你师傅也并非两意三心的人,但是……你们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寒月宫被毁,满门被灭,这样的仇我若是你师傅也不能轻易放下!”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很清楚!” “荆大哥,你再回去,也许她真的会杀了你!”独孤情真切地为他担忧。 荆不夜一脸冷静,又给柴火少了的火堆添了柴,之后才很淡定地说到,“我知道!如果她真杀了我,对我和她而言,也许都是一种解脱。” “荆大哥!”独孤情急得站了起来,用力蹬脚,“你怎么怎么傻?” “不过,她现在没杀我,将来也不一定会杀我!”她对他还有感情,他很确信,否则她不会留他的命。 独孤情用力吸了一口气,像是急得头发晕而无话说,绕着荆不夜和火堆不停打转。 “独孤姑娘,你不要再绕了。”过了一阵,荆不夜不禁出言劝道,“其实我还没放弃!” “没放弃什么?”独孤情停下来直直望着他问。 荆不夜微微一笑,“记得你跟我说的话吗?” “我说的什么?” “你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然我和她还相爱,为什么要放弃在一起?” “可是她已经放弃了!” “我还没有,也绝对不会放弃!她只是推开我罢了,她推开了,我还可以自己黏上去。她对我还有情,否则我不可能还活着。” 独孤情瘪了下嘴,回到原位坐下,磨了片刻,感慨道,“你到底有多爱她?” “不知道,但我觉得她能在二十年的恨意之下还饶了我一命,说明她爱我也并不浅。” “好,好……你们很相爱。”独孤情一副你怎么说怎么是我说不过口吻,但接着又由得忧心道,“但越是这样,你们往后只会彼此都更痛苦!” 荆不夜微抿出一个笑,“我有个朋友曾告诉我,人生如浪潮汹涌,起伏无时,福祸不定,要及时行乐,人世又如朝露,转瞬即逝,生死难定,所以有一瞬快乐便要珍惜!” “你这个朋友倒像是有趣的人!是和你一起来金楼的那个吗?” “正是!” “对了,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听独孤恩说他不简单!” “我不知道他的来历身份,只知他自称叫卫道,曾是我的朋友。” “曾是?” “他说我师傅于他有灭门之仇,他不得不报,他知我必然不许,故而与我恩义断绝!”本是个那般豁达开阔之人也不能放弃这样的仇恨,何况是她师傅那样决绝执着的人,所以他能理解,但这份理解让他自己更难了。 “呵,那有意思了!你师傅要杀你爹报寒月宫的灭门之仇,而还有人要你师傅报他的灭门之仇。不过江湖就是这样,今天你杀别人,明天别人杀你,刀光剑影,冤冤相报,没完没了!” “师傅为了报仇灭了卫兄满门,如今卫兄前来寻仇,都是应当。”到底这样的冤冤相报如何才能停止呢?他知她是重之则更重轻之则更轻的人,若她不在意则完全无谓,若她在意了,便是至死方休! “若你师傅杀了你爹娘,灭了你满门,你也会找她报仇吧?”独孤情再次忍不住问了一个她自觉残忍的问题。 他不能说不,因为她教他的做人的义理理当如此。他并不想作此考量,但有些事容不得他不去想,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一天永远不会来。 荆不夜并没有作出回应,良久的沉默无声,但他的沉默被理解为无法否决。 “那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能杀了她吗?”独孤情再接着问。 “不能!”荆不夜这次回答了,而且很及时。 “你为了她,连父母之仇都能不报?” “不是!是我根本杀不了她!” “是杀不了还是舍不得?” “都有,但真到那个时候……什么也说不定。”荆不夜实在不忍去想那样的局面,但他确实没信心能说服她放弃报仇。“独孤姑娘,你还没真正见识过我师傅的武功,连我见过一次都觉得可怕,当今世上,我恐怕她无人能敌!”荆不夜此言毫无夸耀。 “真那么厉害?” “如仙神之力!”因为见过,所以荆不夜毫不以为这形容是夸张。 “我记得她不是人,是妖!” “不错。” “她是妖,你不在意?” “不在意。” 独孤情伸了个懒腰,往地上早先铺好的干草上一躺,闷了一会儿,闭上眼似要睡去,张嘴打了个哈欠却突然开了口,“荆大哥,我突然很有兴趣看你和你师傅以后会如何了。” 荆不夜不语。他和她的以后,他自己都不知道。 火堆仍小小声劈啪噼啪地烧着,独孤情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是睡着了,荆不夜仍坐着望着火堆,双目却越发熠熠有神…… “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但如果喜欢错了人可能会造成一辈子的痛苦!” 当初傅生不告而别,他和卫道冲突之后再冷静下来,卫道曾有意如此提醒过他,他当时跟卫道说让他无须担心,他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但如今的状况,他其实是束手无策。他对独孤情的话说得很轻松,但他其实毫无计划,对将来也毫无自信,唯一确定的是他一定会坚持去改变这个僵局。
夜深雾迷,荆不夜守着火堆毫无睡意,反而越来越清醒。 也不知是何时了,荆不夜觉得应该是深夜了,他忽然闻到一阵古怪又似乎似曾相识的味道。他不由得四下张望,忽然看到一个黑影,竟就在离火堆不到三丈的距离。 “什么人?”荆不夜沉声喝问,瞥了眼独孤情,见她还睡得很沉,竟丝毫不见情形。 荆不夜站起来挪动位置,站在独孤情身前。 黑影朝着火堆过来了,渐渐清晰,荆不夜借着火光看那人着一身深色的衣物,穿黑靴,戴着黑色幕笠,身量荆不夜估计和他差不多,明显是个男人。 “我是个过路人。”那人的语气十分平和,温声细语的,像是个好说话的人,嗓音略有沙哑,似乎是个中年男人。 “过路人?”这四野荒芜根本无路,何来过路人?荆不夜不禁有疑。 “不必紧张,孩子,我只是来看看你。” 来人隔着火堆站在了荆不夜对面,面目隔着黑幕荆不夜仍瞧不清楚,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直视着他,其中意味他不能领会。 话中含义显然不是真过路,是冲着他来的?“前辈认识晚辈?”荆不夜暂时保持彬彬有礼道。 “我不算认识你,但认识你最亲密的人和你最亲的人。” 他最亲密的人和最亲的人?那应该就是他的师傅了吧。 “前辈认识家师?” “我还认识你爹。” 荆不夜微紧张,“你……敢问前辈高姓大名?”他不由得戒备重了些,对爹娘那边来的人他已不敢再掉以轻心。 “你不必要知道。” 荆不夜的戒备越发不敢松懈,语气却仍算客气,“不知前辈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就是来看看你的状况。” “如果前辈是受我家人之托而来,还是烦请前辈回去告诉他们,我心意已决,请他们不要再来阻拦我!”荆不夜语气明显冷硬了些。 “我并非受你爹娘之托而来。算起来,我和你爹也有二十多年没见过面了。” 二十多年,那是寒月宫被毁之前他认识他爹。荆不夜不禁疑惑,“前辈莫非和寒月宫有交情?” “不错,我和寒月宫有很深的渊源。我此番前来见你不是为了你爹林楚,而是为了青儿。” 青儿?他这样称呼傅青竹让荆不夜十分在意,但心下不敢轻信,再请问了一句,“不知如何称呼前辈?” 男人略沉思了片刻,“我父亲姓胡,古月胡,你愿意可以暂时称呼我一声胡老。” 胡?荆不夜想到了胡肆,也想到了胡依依,但他觉得和这两人应该都无关。胡老?他的声音和身姿看起来都并不老。 似乎看破了荆不夜的心思,男人又道,“你也可以暂时称我一声胡前辈!我是你的长辈这是无疑的。” 荆不夜这次从善如流称呼了一声,“胡前辈。” 他说是为了青儿而来,荆不夜心下一时疑虑重重又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