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劫难(三)
紫意尽去,天雷又向黑意过渡,墨色的,第二十四环撼天神雷。而它之下,有一条毫不退缩的撼地青龙,还有个少年,他大声地呼喊,和青龙一起。 可惜,众多的心思不是。他们有他们的,万千道法化作光芒万千,各色,交织在一起。 这样的光芒原来很美,可现在一点也不。 苍穹中,青龙应对天雷不得,修士之举他不能分身,万千光芒打在其身。少年早就失声喊了出来,他不敢看,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 风还是狂风,满是血腥的味道。潭水不再是潭水,到处是血意。血意中,青龙的身影浮现,他大口喘息,回头看了修士一眼,只是一眼。 天地浓黑,刺耳的风声,第二十五环天雷轰鸣。还是天地间各色绚丽的光芒,都盖过了天雷的光辉,化作龙颈上那道深深的血痕。 大蛟山在震,带动整个人的心。李柱子还是不忍心看,他一直闭着眼睛。真龙伏在天潭旁,他到底喘息,他却一眼不看众人。 天地不曾止住,天雷亦不顿半分。就像是古幽之中,恶鬼无故挣脱魂绳,漫天乱舞,嘶吼。天地暗下来,没有一点亮。 有一道墨色古纹,天地间滋生,它比暗更暗,好美。它像血一般分明,它半点不收敛,直直打了下来。 心底一颤,大蛟山巨震,青龙不屈服,少年也不屈服,他们一同嘶吼。青光一浓,龙入天,仍旧全身盘旋。风声阵阵,青芒成雾,忽然的寂声,好安静。 那抹尽染黑意的玄电爆发了,满眼,满世界的黑色。可青光不肯退缩,它被黑芒吞没,它又钻出来,它挣脱,它要做天地间最执着的光芒。它是对的,它成功了,黑芒在稀少。 黑芒终究泯灭,剩下青光,青光淡下去,nongnong的血。血染到处。 血是什么?是生命,是存在的原因?还是跳动的光芒? 若是把它吸干,把所有人的血都吸干,会发生什么? 血染开,墨芒中噗达噗达滴着,仿佛幽夜中安静的一场雨,一把木伞,雨同木伞相遇,有人驻步倾听。 这是电光所见,因之动容。血色中,渗着鬼音的九幽魂电和青芒交融,它缓然退去。它想听雨,它找雨去了。 唯一有心的,原来只是它。该动容的并没有,依旧贪婪,依旧nongnong笑意,万千光芒在他们的催动下变得格外美丽。 这一回,连吴子鸣都闭上了眼睛,他也再平淡不了。 与此同时,发生着的,一抹由生至死的香。 黑压压的天气,配上上万个人,上万道五彩绚丽的灵光,这就是天潭山的天空。有一种沉闷,让人喘不过气,还有一种冷瑟,让人不自主地发抖。 十多外的香城也没有幸免,冷风呼啸,仿佛身陷万丈冰寒中。烈日当头,忽作黑夜,雷鸣电闪,风化狂,刮开青瓦,割开树皮。 刺刺刺,树发抖,含香树却像在发狂,树香格外浓,是因为,曾逼近一个人的气息? 风吟唱,它只是想当一回海,呼吼着,满天海浪的声音。电闪来了,它抱住整个天,雷声齐鸣,它俩总爱一起。 轰隆,还是轰隆,地在震,屋子在摇,有低吼声,像野兽的嘶吼,这是青龙的声音吗? 天刑,天刑开始了吗? “嗷——”好像是的。噗噗噗噗,好疾的一场雨。 轰——哗啦!电闪很调皮,它把自己织成渔网,它想要抓雨,雷声成了雨的挣扎。 嘭!天的一方,爆开一阵声响,那里有好漂亮的颜色,各种各样,泛开,融合,像一片拥有一万种颜色的云彩。 这就是仙境吗? 不曾想,这是涌向一条青龙的万千道法。有呼喊,不可能听得到,一个少年的嘶吼太弱小,太微不足道了。 可有一抹香,它抓住了这缕呼喊,它循声而去,越来越近,它看见了。 一座大山,大山在摇,在喘息。云在那里!那朵绚丽的云,呀,原来不是云,是人,好多的人,好多的光芒。 它在找,香气在找,它找着了。一团青光,声音来自那。它慢慢地靠近,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凉,它渗了进去。 一个少年,牙关紧咬的少年,嘴唇咬破,血干了,血又开始流。 咝咝,轻柔之声,香气回头,又呀的一声,惊呼出来。 好美啊,一道柔柔的,黑色的古电。它在长大,变胖,它长得好快,跟天一样大了。它明明这么暗,可压下来的时候,整个天跟血一样分明。轰隆声,它在呼吼。 “你怎么了?”香气问玄电,可玄电没有回答,只是刺开一道美丽的电痕。 “啊——”少年又开始嘶吼了,不仅少年,盘旋天际的那条青龙也在呼吼。 “你不理我。”沉浸同玄电的四目相对,香气自语,玄电还是不说话,可它仿佛听见,轰隆变得安静,黑色的天停下来了。 “你真好。”香气忽然开心地蹦跳,看着黑色松开它的手,青龙重获自由了。 “你们就不好。”香气扭头看着刺向青龙的绚丽云朵,“为什么要杀它呢?” 铺天盖地的绚烂,就像是午夜开放的一朵花,花凋谢得快,转瞬黯淡,成了瞎。 心里不瞎,日光初生,眼前一亮,天亮了,缕缕金光,还有美妙的磬音呢。 “真好听。”香气摇晃小脑袋,闭上眼睛倾听。 “和大青龙一样。”光雨聚形,睁开眼睛的香气看到了和青龙一模一样的古雷,还有低低的龙吟声呢。香气蹦跳,欢呼,忽然又道:“真烦人。” 顺着它小小的,柔柔的目光,又见到了万千光芒,万千道法,这一瞬,不觉得它有多漂亮。 “这两道光芒。”香气疑惑着,“这两道人影,是什么?” “爹,娘——”突如其来,它的身后,少年呼吼。他挣扎,他想要冲出青雾,他却动不了。 “爹?娘?”香气不明白,“是什么?”它望向那两道人影,道法吞没他们,不!没有,大青龙的光芒在这一瞬暴煞,青雾包裹住他们。 那它自己呢,它怎么办?香气转过自己的小脑袋,它不敢再看。雷声,雨声,风声,呼吼声,喜悦声,它只是听到这些。然后,光雨充斥这片天地,钻满两只小眼睛,天地又安静了。 “啊——”只在呼喊的少年,他仿佛暴煞了。一阵阴冷从他心里苏醒,蠕动,好冷,占据他的rou,他的骨头,他的脸,他的眸,他的一切。 就像是一团火,火虽然是冷的。粗布条烧着了,化为灰烬,头发散落下来,无风自飘,就仿佛,他身处的地方笼罩在凛冽的寒风中。 “啊——”少年怒吼,头发也在怒吼,像一道道鬼的触手,颤动着,想要抓住东西,是什么? 眼眸子变了,没有黑,只是泛白,nongnong的白。没有完,有血色刺到了其中。 香气看着它,有些痴迷。 “孩子,快回来。”香气听到,香气还看到一只手抓过去,抓向少年,可刺地一声,阴冷不准,手被抽回。 “孩子,快回来——”香气又听到。 “是在喊他吗?”香气在想,它不知道,它只是看着少年。 沙沙,淅淅,光雨声变浓了,九天磬音叮叮咚咚,好美。香气回头,看到了亮着的青光,仿佛黑意中唯一一丁点星火,静静地燃着,直至熄灭。 这个时候,世间停止下来,跟死一般。可云朵活了,唯恐不及,涌向那片金光。 “大青龙。”香气不忍。 “嗷——”忽然地,龙吟声出现了。各色光芒,飞遁,逃窜,如鸟兽散,狼狈不堪,通通乱了,风,道法,修士。 “真好,真好!”蹦跳的香气,呼喊的香气,“大青龙没事,可是。”它看向血色中,静静的两道人影,它轻道:“没有生机了。” “这是。”香气闻到了一股凉凉的味道,“我要耗尽生机了。”要死了,反而还很开心地笑着,最后回头看那个少年。血眸好浓,还好,青雾过来牵住它俩,慢慢地在变白,变黑。香气没有担心的了,它轻轻闭上眼睛。 “我走了。”香气一笑,无影无踪。 “阿弥陀佛。”一句佛家真言,从身在道家的吴子鸣嘴中说出,何等凄凉。 雨总算停了,风在消退,又得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吱呀,吱呀,木窗子还在摇摆。 “古兽入天,了不起啊!”清扫屋前,破口大骂着,“大白天的,乌云遍布,冷风瑟瑟,闹得这满城鸡飞狗跳,让不让人做生意了!”嘭地一下,把眼前的,不知谁家飞来的破灯笼踹得老远,又骂道:“跑的跑,逃的逃,哪还有生意!” 把市招搬出来,端端正正摆好,没生意,可门面还是得有啊。刚呸了一口,见到有人往这边走来,这不是前几日那两位阔绰的客官吗。赶紧把扫帚一扔,拍拍身上的灰尘,迎了上去。 “这回能死心了没?”又开始倒酒,那边的没反应,他倒是开心,哼起小曲,“我就喜欢看这样的大团圆,真龙飞升了,修士呢,也被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小曲悠悠,缓缓至停,剥了半天的花生塞满嘴,猛地嚼,忽然又打住,发出不是很清楚的声音:“之前你怎么不阻止,事后又杀了巴道士?” “我有私心。”倒是坦诚,说道。 “干嘛最后又行好,没让那两道魂飞灰湮灭?”把最后一口花生咽下,舒爽地呼出一口长气,又开始剥他的花生。 “我是行恶。”另一个人摇着头,“那个孩子。” “我坐那吃花生,看了他好久了。”喝了半杯桂花酒,“要不我做一回大哥,听我的,咱撒手?” “我撒手,可还有其他的人。”跟对面的人说话,从来都是实话,朋友很少,这是难得的一个。 “这些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真烦人!”忽然抛出些妩媚,又恢复正紧,继续喝他剩着的半杯桂花酿,“我会不会是个鬼,而不是人?我会不会也不是大界的人?”忽然发痴,又傻呵呵地亮起来。 与此同时。 一个梦,很长的梦,梦里的他掉进枯井。井好深,可是,重重摔下的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好奇怪。 “爹,娘——”呼喊着,声音在井中回荡,还泛起水声,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有绳子!他抓住粗绳往上爬,井好深,太深了,怎么爬都碰不到井口的微光。 越来越困了,可他不敢睡,他还在继续往上爬。 怎么起风了?粗绳开始摇晃,好吓人。不怕,不怕,死死抓住粗绳,手上满是扎出来的血。 “不疼的。”安慰着自己,继续抓紧绳子,可是忽然,身子一轻,粗绳没有了,“啊——”惊叫着,笔直往下落。咔哒,是骨头断了的声音吗? 往生青山,正是荷花绽放时节,荷花没有开,荷花很久没开了。可是这味道,分明到处都是荷花的香啊,清风中,云雾中,夜色中。好生奇怪。 呵呵一缕笑声,循声而去,见到两个小姑娘。一个微黄衣裳,正笑着,她也有酒窝,也有两个满月。她就地坐着,两脚悬空,抱住石栏,还让石栏托住她的下巴,哼起小曲儿:“杀青龙,杀杀杀,被青龙杀,逃逃逃。” 还有一个少女,她原本石栏前立着,现在缓缓坐下来。一身浓夜化作的衣裳,她自己仿佛就是夜。夜遮住一切,包括她自己,可她的眸比夜浓好多,反而暴露了。她原本黑纱遮面,可现在,黑纱没法逃出萱宜的魔爪。 萱宜是谁?萱宜就是萱宜。 萱宜还是看着云雾发笑,身旁的人却忽然一惊,她发觉了,偏过头问道:“怎么了,jiejie?” “好像。”黑衣少女缓缓起身,“有一个人的呼喊声。” “念经的声音,还差不多。”萱宜一蹦,贪玩地坐在了石栏上,忽然回头,眉间一缕怒,“真想一把火烧了它。” “好端端地,你每回都想要杀它。”夜衣少女也回头,目光定在一片红意中。 “jiejie,像不像大眼青蛙?”腮帮子一鼓,萱宜忽然说道,又仿佛想到了另外的东西,自己先笑出来,鼓着的腮帮子没了,“小白蘑菇,小白蘑菇。” 夜的眸子堆满疑惑,这样的疑惑总是在。萱宜就是这样,总爱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她自己却笑得很欢。你问她,她老是答非所问,还说些更稀奇古怪的东西,只听她又说道:“jiejie真好。”还没有完呢,她又说:“我喜欢jiejie那位姑三师叔的性情,jiejie也是。” 细碎话语,夜就这样过去,白天睡醒了,睁开眼。柱子村,风和日丽,还有宁静,可一抹血的味道飘散着,虽然淡,不易察觉,可有就是有。 村口,天潭河跟往常一样打瞌睡。迎着日光,见到一道佝偻的身影缓缓走过,步子好轻,尘土不动,一丁点脚印儿也没有。 拄着根老树根,走路走得奇慢,可是忽然发觉,树根根本没有着地。再仔细一看,不过寻常又苍老的五官,干瘪,瘦弱。 柳树下,古槐旁,横躺着个人。瞧个究竟,原是一位须发尽白的老文士,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给人的感觉就是乱。 粗乱的襦衣,破了好些个洞,乱糟糟的头发更不用说了,各自打各自的结,密密麻麻。最新奇的,他的长须也打起一个结,仿佛是死结,解不开的。 柳叶落树下,他挑了两叶大的,盖住两只眼睛,日光就此与他无缘,呼呼地大睡。 一丁点的路,走了好久好久,终于走到树下了,却又花了好久的时间抬头去看日光,好久之后才又低头,踢了踢呈现“大”字的两条腿,发出微微沙哑的声音:“好大的架子。” 凭空一缕风,唯独两片柳叶飘起,落回它们原来的地方。老文士揉揉鼻子,一半起身,靠着杨柳,开口道:“大祭司好。” 面无表情,佝偻老者就地坐下,只道:“叫我独眼瞎。” “瞎了吗?”明知故问,还靠近一些,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只太过黯淡的眼睛,“果然瞎了一只。”确信地说着。 这发生的一切,似乎完全没走进瞎子的眼睛,他自顾自说道:“子鸣,你见到了吗?” “见到了,在那边盖了个土坟。”老文士头微微一仰,示意远处的一间小屋,“还带着个孩子。” “算过卦没?”独眼瞎问道。 “你知道的。”瘦瘦的肩膀一耸,“两百年前我就不给人算卦了。” “真不算?”独眼瞎坚持着。 “不算。”看样子,老文士也是个牛脾气啊。 “是不是已经算过了?”又问。 “没有。”又肯定。 “我去喝酒了。”独眼瞎起身,老树根终于拄到了地上,沾上的也是老泥。 “你这样慢的步子,我要考虑考虑?”老文士歪着脖子,透过万千树叶的日光,只有一缕到了他脸上。 “慢是慢,可走上十年,也就到了。”看不出来,这独眼瞎也是个犟脾气啊。 “瞎子就是瞎子。”老文士摇头笑笑,又问,“瞎子找谁喝酒去?” “青乙。”瞎子答。 “那犟道士未必肯喝。”老文士面有疑色。 “灌下去就是。”瞎子笑起来。 老文士也笑,看着独眼瞎慢慢走去,看了好久,那道陈旧的影子才变成模糊。砰地一下,他倒头又睡,好大的鼾声啊。 夕阳西下,晚风吹,瞎子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老文士终于睡醒。哗啦哗啦,粗乱的褥衣中倒腾了好久,手心上多出四枚四角模样的骨头。 刀不用,会生锈,杀生鬼骨不会。四枚骨头被他抛起,上下跳动,盘旋,正要落地,可叮咚一下,其中一枚掉进了河里。 “老天也不让我偷看。”老文士一耸肩,露出一副滑稽的样子,自顾自大笑起来。 河水在流,河水一直在流,一朵红花漂过,着实安静。老文士对此颇感兴趣,他走到了河上,一个,又一个浅浅的脚印,他就这样一直跟着红花。 花就像是一只眼睛,她看过来,看着老文士,老文士笑起来,说道:“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