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都会如何回忆我?
牵着苏苒的那只手在苏苒眼前晃动。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指甲平整,劲道十足,他们的手牵在一起,医学上说的肌rou记忆瞬间归来,不用过脑,两个人都本能的知道,哪个姿势最适合他们,那是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一起摸索的姿势,他的右手在前,牵着她左手的四根手指,那姿势最舒服,最自然,也最不易将两人分开。有时候,他牵着她,会将她的手背当成钢琴的键盘,轻轻的弹一句想起的谱子,她会痒痒的躲开,他就会拽着她回来,将键盘的面积扩大…… 苏苒几乎要陷入了梦境。现实中的蒋述牵着她走过会议厅的过道,他推开又合上厚重的大门,苏苒猛然惊醒。她用力的甩开蒋述的手,“蒋先生,我们很熟?拜托互相尊重一下好吗?” 直到说出这句话,苏苒才有勇气抬起头,直面这位快5年没见的前男友。蒋述穿了身深蓝色两件套的西服,单排扣经典款,熨帖修身的版型明显是定制,完美对称的三角形温莎结,浅蓝色长袖衬衫,衬衫的袖口露在西装袖口一厘米左右。眼前的这个人精致、优雅、细腻,是那个女记者们痴迷的J神,而不是她记忆中的前男友,那个曾经穿着白色短袖T恤,在某一个同样炎热的夏天,和她一起各抱着半边西瓜边啃边看书的蒋述;那个可以踢踢踏踏穿着拖鞋,拎着垃圾,和她走在北四环主路上的蒋述。蒋述没有说话,他只是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一遍一遍看她,从头到脚,他眼神的专注,好像要把苏苒吞噬掉。他在沉思,想起什么,又露出了微笑。 苏苒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了:“蒋先生,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如果没事,我去工作了。” “苏苒,一起坐会,可以吗?4年零11个月没见。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高中同学。你就当我是普通的同学,叙叙旧也应该啊。”蒋述望着她,眼睛里有求恳的意味。 苏苒哼了一声,“别,别,你现在是J神,我可高攀不起。再说,你刚才不是和刘总说,一会还有会吗?” 蒋述摇摇头,他的眼神仍然紧紧地盯着苏苒,仿佛担心苏苒会突然消失,他缓缓的说,“没事,我可以请假。” “哦。可是我要saysorry了,我不能请假,我要上班的。”苏苒义正言辞的回答。刚说完这句话,她的手机响了,苏苒低头一看,是采访部的大头,她赶紧接通,大头威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苏苒,不错啊,听说你约到了Joshua蒋的专访。太好了。我让他们把明天财经版的二条位置留给你了。还有,采访的时候要注意一下,财经部分尽量专业性强一点,他的花边新闻可以旁敲侧击一下,让他做些回应,娱乐部也需要新闻。没问题吧,新闻战线就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独家、及时都是关键。没什么问题,你就快去采访吧。” “啊!严总,严总……”苏苒就错过了头3秒钟,等她对着手机狂喊的时候,严老大已经飞快的挂了。她抬头偷看了一眼蒋述,后者用食指蹭了蹭鼻尖,咳嗽了一声,脸上带着笑,有点羞赧地看着她,明显刚才严老大的话一字不纳的被他听了去。 蒋述看着她,笑容可掬的问:“嗯,下面什么计划?” 苏苒脑子飞快的转着,“你刚才不是说,接受采访需要向美国总部汇报吗?要不等你晚上汇报好了我们再约时间,我和我们头说一声,晚一点出你的专访就成。” 蒋述玩味的看她,眼神中有对她小诡计的了然,“所以,你想明天约好了,然后换个公司其他人来采访我?美国总部没有关系,我今晚补个report就行,那些只是我的借口,他们并不限制我接受采访。”蒋述停了一下,又很郑重的对着苏苒,“苏苒,我想对你说,如果不是你,我谁的采访也不会接受。不论今天,明天,还是一个月后、一年后,我的事,只会对你说。” 30分钟后。苏苒乖乖的跟着叶一健走进了一间古朴的茶室中。叶一健提议去茶室时,苏苒有几分诧异,她印象中,华尔街回来的人没几个不是手捧着一杯美式咖啡聊天的。叶一健解释说,现在年轻人太爱呆在咖啡馆,反而是中国传统的茶馆茶室,更能找到一方安静的天地。他确实说对了。这个二环边上的茶馆空空荡荡,连服务人员都看不见影子。 两人落座,蒋述飞快脱下西服外套,摘下他的温莎结。他衬衫的袖扣是黑白灰银边经典链条式,他单手试图摘下,但很艰难,蒋述伸出手腕到苏苒面前,理直气壮的说:帮我一下。 苏苒盯着他,手腕交叉放在胸前,没有说话。 蒋述微微摇了摇头,一脸的祈求:“40度的天穿这身真的太热了,这后面有个小头,右拧一下就开了。” 苏苒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给他摘下了袖扣,随口又问了一句:“这个上起来更麻烦吧,谁给你上的?” 蒋述看着苏苒忙碌的手,又有刹那的出神,他抬头看着苏苒微微笑,“所以,这算是第一个问题?旁敲侧击的花边新闻? 苏苒将两个袖扣摘下,交还给蒋述,立刻缩回了手。她看着蒋述将袖扣用布擦了擦,放进一个随身带的一个小盒子里。苏苒的好奇心又起来了,“这盒子又是哪里来的?刚才没见过啊。” “这是第二个问题?你还真是关心我的私人生活。”蒋述笑了出声。他把衬衫的袖子挽了上去,似乎感觉凉快了不少,心情也愈加轻松,但这和刚才宴会厅中一丝不乱的J神形象差了不少。 苏苒叹了口气,“我们开始正式采访?”她正经八百的问。 蒋述紧紧盯着她,“还是先回答你刚才的那两个问题吧,我家有个小时工阿姨,袖扣是她帮我上的。这袖扣盒是我刚从车上取下来的。你刚才在我车上心烦意乱,根本没抬眼看我拿了什么。” “哦!”苏苒点点头,她直奔主题,取出自己的录音笔,又拿出了采访的纸笔,准备开始记录。蒋述看着她的动作,一声不吭。当苏苒摁下录音键,看着他时,他开口说:你回中国后的这段时间,我经常听刘若英的一首歌,里面有句歌词很想问你,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苏苒闪电般摁下了录音笔的暂停键。那藏了一个下午,用各种方式转移掩盖的情绪瞬间迸发了出来,泪水一下就冲出了眼眶。她把手中的纸笔往桌上狠狠一放,声音高了起来,“蒋述,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冷笑了一声,带着讽刺的口吻,“你以为,我会带着笑去回忆你吗?我知道陈洛伊一定告诉了你她在纽约遇见了我,所以你才敢这么直接来面对我。你觉得我知道真相,一定会体谅你,会了解你的苦衷。”苏苒停顿下来,她对面的蒋述象等着宣布刑期的死囚一样紧紧看着她,焦急绝望,又隐隐盼着绝处逢生。她咬了咬嘴唇,“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不是圣人。
站在你的立场,我也觉得左右危难。可当初如果把你的问题放在我的身上,蒋述,我很肯定的告诉你,我宁可死,也不会放弃你。”苏苒哽咽的一字一句的说。 蒋述也红了双眼,他伸出手想握住苏苒的手,苏苒躲开。他的手无力的垂在桌上。 苏苒咬咬下唇,她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后来我相信了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你碰上大事沉默寡言,所有的事藏在心底;遇到选择,永远都是家人第一,把自己放在最后,因为我和你是共同体,所以关键时刻,我们一起被你放弃。”苏苒含着泪笑了起来,“蒋述,我也不知道现在还恨不恨你,时间过得太久了,那些痛苦的记忆都模糊了,我就记得这5年中,我每天告诉自己这些痛苦给我的一个教训——这辈子,我都要远离你。” 蒋述的脸色苍白,他似乎早料到了苏苒的这段话,又象没有完全准备好,意料之中的打击,显而易见的拒绝,他自嘲的笑。“苏苒,我以为我做了一件崇高的事情,我放弃了自己的爱情,成全了我母亲的道义。我离开你的时候,觉得一定能挺过去,一个男人,就要挑起家的担子。后来,我发现,我离开你,生活中却到处都是你的痕迹。”蒋述左手撑着下巴,温柔的笑,“我在美国的手机号码里有你的生日,我在纽约的公寓和我们在北京的家一个楼层,我吃方便面的时候会想起你给我碗里加醋,说便于晚上消化,我吃饺子,拌好调味汤汁的最后,一定会加勺糖,因为你说过,糖可以提味,这样调出来的汤汁最鲜美。我打开邮箱,会想起我们互发的那些信,我走在湖边,会想起我们在江城湖边的漫步……我生活的所有的细节里都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忘记。” 蒋述揉揉了眼,接着说下去,“我有天梦见你,就站在我的身边,我欣喜若狂,去抱你,可你不认识我了。我能看见你笑的时候眯着的眼角,闻到你头发淡淡的香气,你不理睬我,我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你。我看你一个晚上,在梦里看到了天亮。醒来时,我知道一个道理,我心里缺了一块,永远也补不上了。” 蒋述长叹了口气,“后来我进了投行,大家说投行的人勤奋的不要命,我可以说,是这些不要命的人中间最不要命的一个,我曾经一个月连续四周,每周7天,每天工作将近20个小时,summer的时候他们都说我疯了。其实我只是不敢空闲下来,我害怕睡眠,我怕在梦里看见你,醒来时候你又不在身边。”蒋述看了看苏苒,苏苒满脸泪水,哭得很伤心。 蒋述抽出了桌上的纸巾,递给了苏苒,他轻咳一声,有些哽塞的说,“去年开始,我觉得我好了很多,我正常的睡觉,正常的工作,也尝试认识不同的女人。有一天,有个朋友生日,我敲生日快乐,跳出来的却是你的名字。你看,我以为我忘了,结果我的输入法还记得你。” 天色渐渐暗下来,茶室里亮起了灯,苏苒在默默的抽泣,蒋述双手再次握上了苏苒的手,“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找你,我想看看,我心里缺的这块还有没有可能补齐。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想再努力一次。”蒋述看向苏苒,他深邃的眼睛含着无比复杂的情绪,祈求,恳请,怜惜,忐忑,他很认真而郑重的说:“苏苒,请求你,再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这一次,我不会为任何人放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