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工作
两个四十多岁处理老吕事情的办事人员,回去向领导汇报了处理老吕事情的经过,领导点头,问道:“老吕没有什么要求吗?” “这个老吕真老实,我们要不提示他,他的工作问题也不提了,我们提示了他,他才知道国家要给他分配个工作,可当我们说让他还回原来的单位——工厂工作时,他高低不去,说是即使让他再去掏大粪也不会回原来的单位。”领导诧异,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说他不愿意瞧见那帮人?” “哪帮人?” “就是原来整他的那帮人呗!” “唉!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干嘛还叫真儿啊?这个老吕!” “老吕说了,他要天天见到那帮人,他干活儿累不死,心也会把他累死!” “这么说,还真不能让他回原单位了!” 县里领导沉了沉,言道:“老吕也是个有功之人,为了两句闲话,这么多年受了不少罪,他有这个要求也应该满足满足他,给他安排个什么工作呢?”领导在屋里渡着步子,琢磨着,忽然间想起来了,现而今百废待兴,社会一切工作归于正常,政法队伍正缺人,缺有素质有教养德才兼备的人。老吕受了这么多年委屈,要让他去政法队伍工作,他绝对会认真工作,不会冤屈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于是,领导拿起了电话,叫道:“郑院长吗?我是老承啊,你不是总是说你们人手不够,跟我要人吗?这回我给你派去一个得力的人,解解你的渴儿。” “哪个单位调来的?” “你管哪个单位的?过去了管保给你能顶戗得了么?” “多大岁数啦?” “五十二岁。” “比我还大哪!” “大怎么啦?工作不还踏实吗。 “我管得了吗?” “你管得了,人老实着哪!” “这么好的人,干嘛人家原单位会撒手,往出调啊?” “我告诉你实底儿,他现在没单位。” “他没上过班啊?” “他不是没上过班儿,他原来有单位,现在没单位了。” “您越说我越糊涂,怎么原来有单位现在没单位了?” “我再告诉你,他原来是右派。” “啊!您怎么把右派派到我们单位来呀?您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吧?” “我当然知道你们这是什么地方!告诉你,你不要以老眼光看新问题!右派那是过去!是错划的!这个老吕同志对革命是有功的!他比你对革命的功劳大!他受了不少冤屈,吃了不少苦,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戴着有色眼睛看人,你要是总是这样跟不上形势,我看你是该换换位置啦!” “县长,不是我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实在我们这个部门非同一般!” “就是因为你们这个部门非同一般,我才把老吕派过去的!老吕打过日本,打过国民党,打过美国鬼子!这样的同志你不要你还要什么同志?我告诉你,这是政治任务,你如果和形势对着干,没你好果子吃!就这么定了!” 承县长吧唧一下子把电话撂了。然后对那两个四十多岁的办事人员言道:“你们去找老吕,告诉他,就说我说的,把他分配在县检察院啦,这回他应该满意啦!” 那两个四十多岁的办事人员不敢怠慢,马上把这一消息到镇子去告诉老吕,老吕听说要让他去检察院,他不但没有高兴,反倒愁起来啦,言道:“这!这!这!我干得了吗?”也难怪老吕犯难,老吕这么多年竟跟大粪打交道了,大粪就是臭,看着让人倒胃,他不会跟你顶嘴,更不会跟你叫份儿,可要跟人打交道就不同了,而且又是让他坐于公堂之上,吆五喝六,他被人吆五喝六惯了,猛张倒过来他还真不习惯哪。 那两个四十多岁的办事人员看老吕吱吱扭扭,言道:“老吕呀,让你回原单位,你说怕见到原来整你的人,说见到他们你得少活十年,现在让你去检察院,这可是个颐指气使掌管生杀大权的地方,你又胆胆怵怵畏畏缩缩,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让你去的这个地方,可是许多人想去都去不成的地方!让你摊上了你却不去!真想不通!我再告诉你一句话,这可是承县长拍的板,要不是承县长拍板,检察院你能进得去?老吕,你自己掂量着吧!” 老吕还是不语,另一个四十几岁的办事人员言道:“老吕呀!你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你把你打日本鬼子的劲头拿出来,你把你打国民党的精神使出来,你把你轰美国鬼子的胆子亮出来,世界上没有你干不了的事情!”老吕不是没有胆子,胆子让这么多年给磨没了,老吕左思右想,工作是县长拍的板,政府拿咱也够当人的了,不能给脸不接着,如果那样,让人家说自己什么为好?死狗扶不上墙?破鞋提不起来?这个兄弟说得也对,自己当年打过日本,打过国民党,抗美援朝过,不能给自己的光荣历程抹黑,要让人看看老吕不是竟会掏大粪。老吕想到这里,言道:“谢谢政府对我的关怀,谢谢党对我的照顾,您二位回去转告承县长吧,我去检察院,一定把工作干好!” 二位办事人员听到这些,紧绷着的脸松弛开了,言道:“这就对了,把过去忘掉!拿起你当年当营长的威风来,没有干不成的事!” 老吕的工作落实了,二位四十几岁办事人员的工作完成了,也就和老吕握手话别了。 老吕从柜子底里翻出了多年不穿的一套衣服,用包袱皮子包了用手拎上,破例花了一毛钱到镇子里的澡堂子泡了一天澡,肥皂打了无数次,把老rou皮子搓红了,冲了洗,洗了冲,自己闻着胳膊,嗅着手,确定是实实在在没有臭味了才肯罢休。他穿上了带来的哪套新衣服,起身走了,走出澡堂不远,澡堂服务人员追了出来,嚷着:“唉!同志!您脱了的衣服忘了拿啦!”老吕回头挥挥手言道:“那衣服我不要啦!” “啊!您不要啦?” “啊!我不要了,你们爱怎么打发就怎么打发吧!” 老吕走出了澡堂子又进了理发馆,花了一毛五分钱又把他哪乱鸡窝似的白毛理成了一个小平头,老吕这么里外一捯饬,俨然换了一个人,照照镜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吃几碗饭了,真是人是衣服马是鞍,一折一蔫一抬一鲜啊! 老吕告别了过去,开始了新生活,到检察院报到来了,由于是县长推荐的人,检察院院长亲自接待了他,言道:“老吕啊,你给我写几个字我瞧瞧。”老吕提笔写出了自己的姓名,写出了自己的籍贯,写出了自己的年龄,老吕写的字娟秀方正,让检察院院长刮目相看,嘿!嘿!这么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儿竟写出一手如此好字! 这稀奇吗?丝毫不稀奇,老吕当过营长,当兵前还念过二年私塾哪!写一手好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 新时代开始,百废待兴,检察院也是如此,上访的人络绎不绝。检察院长说:“老吕呀,你刚从基层来,院里的工作你还不十分熟悉,你对基层又十分熟悉,你先到上访办公室负责接待上访群众吧,等你对院里有了初步了解之后,你的工作再给你重新安排。” 如此,老吕就负起接待上访群众的工作了。一日,老吕接待完了一个上访群众,记录下了他反映的事情,等着接待下一个,可那个接待完了的群众趄着不走,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老吕问道:“同志,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不走的上访群众言道:“恕我直言,我看您像一个人。”
“像谁?请您直说,没有关系。” “那我就直说了,您太像我们镇里原来掏粪的哪个老吕啦。”老吕咧嘴一声苦笑,你眼睛真不空,我就是哪个老吕!” 这个上访群众一脸弥茫,言道:“我说呢,这些日子看不到您掏粪的身影了,您怎么摇身一变变成政府官员啦?” “一言难尽,不提它了。” 上访群众带着满腹疑惑离开了检察院,回到镇里不免对熟人讲:“你们知道那个掏粪的老吕吧?人家现在是小老妈坐飞机可抖起来啦?” “此话怎讲?怎么抖起来啦?” “我到检察院办事,看接待我的人好生面熟,办完事我就大着胆子问他,您很像我们哪儿掏粪的老吕,您猜他说什么?他说他就是老吕,您说这年头邪不邪呀?什么事情都有,昨天还掏大粪哪!今天就变成了政府官员啦!” “要说邪也不邪,你可别瞧不起哪个老吕!我听人说过,早年间他打过日本鬼子,打过国民党,打过美国鬼子,按功劳比现在的县长还大哪!可惜呀,反右时把他化成了右派,才掏了那么多年大粪!” “啊!原来是这样!那么说现在是给他平反啦?” “对啦!” …… 老吕又上了八年班儿,退休了。退休工资虽不多,但绝对够花了。又过了二十年,老吕八十岁了,一天,一个小他十岁镇子里的老哥们老于来看他,问寒问暖,问他身体如何,老吕说:“除了腰疼,没有大毛病。”老吕接着老于的话茬往下唠:“这几年工资三蹿两蹿,蹿得退休工资没了边,你的工资长到多少啦?” “过三千啦。” 老于问老吕:“您呢?” 老吕微微一笑,言道:“五千多啦!”老吕接着又说:“我都不知道这些钱该怎么花了。” …… 又过了十年,老吕九十岁了,老于也八十啦,老于柱着拐杖又来看老吕,自然又是唏嘘一凡。老吕开口问老于:“听说又要长工资啦,按原工资长百分之十,你长完后得拿多少啊?” 老于说:“四千多。” 老吕凝视着窗外的阳光言道:“四千也不少啦!你也花不清啊。” 老于看着老吕言道:“您呢?” “我得到八千啦!” 老吕接着又说道:“如今棚户区改造,低矮简陋的平房都拆啦,给了我这么一个一百二十多平米的楼房,宽敞明亮,拉屎尿尿都不用出屋啦!我可是一步登天喽!” 老吕又摇了摇头,“哎”了一声言道:“甭说我呀!就是现在掏厕所的都一步登天喽!不像我们那阵儿掏厕所,赶着大粪车走街串户!虽然现在掏粪的还是两个人,但人家是开着汽车,人家也不用肩挑也不用手使大粪勺掏喽,人家是机器化用泵抽喽! 老哥俩边喝茶边唠嗑,老吕对老于又说:“现在开这么多钱,住这么好的房子,瞧病又不用花钱,过去就是说话说走了嘴,也不会说到现在这个份上啊!” 老于接过话茬言道:“是啊,就是做梦也不会梦到啊!” 说完这话,老于老吕相视,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