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在线阅读 - 第一三九章 争一争

第一三九章 争一争

    一春没下雨,社员们战天斗地,挑水点种,还是把庄稼种上了。砍的没有璇的园,苗没出来那么多,几步远一棵苗,地里的苗儿,稀稀拉拉的,苫不住地皮,从地头可望进地里好远。

    天嘎啦啦的干,老爷儿(太阳)烤的石头能烙饼。大旱不过五月十三(阴历),五月十三,是关公老爷磨刀的日子,老天爷不会跟关老爷过不去!怎么着也得给关老爷一点儿面子,下一点儿雨,浇浇官老爷的磨刀石。可都五月十四了,傍晚,只从西北方向的山头上,漂过来一块儿黑云,掉了几点儿,潲院子雨,赚了一些凉快,云彩又散了。

    山灰突突的,山上荆条的叶子,大早起的,也缓不过劲来,刚刚支楞起,太阳一冒红,又皮软耷拉了。棒苗子,在极度的干旱下,还是长高了些,叶子也是灰突突的,卷曲打绺了,又过了一晌,连卷曲打绺儿的能耐也没有了。软绵绵的,像柳条子一样垂了下来,庄稼旱秃噜了。叶子的水份已经降到了极点,有的已经变黄干枯啦!点上一根火柴,噗儿的一下就会着起来。

    今年,看得出,又是个揪心的年头啦!

    知识青年到乡下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晒那雪白的脸蛋;稚嫩的身躯。让他们知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使许多知识青年,后来成了大事。而城里的各个工作部门,没了接续,城里的部门,到乡下招工,招贫下中农的子女去上班。

    城里的各个部门,不管是工厂、学校、机关……都愿意要农村来的孩子,因为他们出身困苦,自然是到了一个地方,知足得很比,会任劳任怨的去工作。

    农村的孩子,一拨儿一拨儿的走了,进入了工厂、学校、机关……一步登天啦!没走的孩子们嫉妒着,眼馋着,可那有什么用哪?走的,都是贫下中农推荐出来的。

    富兴庄大队党支部,今天召开的是扩大支部委员会,不但来了全体支部委员,还来了八个生产队的正负队长。今天大会的主题是,推荐谁去上大学,这次上头下来的指标,全村只有一个。

    革委会主任兼支部书记,第一个讲话,讲道:“上级又下来上大学的指标了,全公社是四个,咱们村大,给了一个,咱们都是这个村的干部,要为国家把好关,让那些德才兼备的青年去上大学!大家积极发言,看看让谁去最合适啊?畅所欲言吧!”

    大家沉默了一刻,第八队生产队队长发言了,他慷慨陈词,言道:“从前?走多少拨儿大学生了?走多少拨儿工人啦?可是咱书记家没摊上一个!我看,咱书记竟舍己为人了,自己家里的事儿一点儿也不考虑!是不是咱书记也该考虑考虑自己家的事啦?大家说对不对呀?”

    大家齐声应道:“对!”

    这第八队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儿子初中毕业二年,虚岁十九,他看着儿子年纪轻轻下地干活,实在心疼,派自己的儿子当了生产队的会计,可当会计,也是挣工分,吃农民粮,到哪儿说也是老农民!他总是在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儿子捣固出去,他经常往大队书记那里跑,专拣书记爱听的说,拍书记的马屁,书记媳妇怀孕了,又送鸡蛋又送红糖,极尽殷勤之能事,他看看火候到了,一天,他跟书记说:“我们家你侄儿也老大不小啦!总在家里当老农民,谁瞧得起咱们哪?谁上咱家当媳妇去呀?你看看,上头一拨儿一拨儿来招工人,招大学生,多会儿有机会把你侄儿也推荐出去!你侄儿成了气候,我们一家子还能忘了你!”

    “你说哪儿去了?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只要他合格,上大学也好,当工人也好,大家还不推荐他吗?哪个单位不要优秀的哪?你放心吧!下次再来招工人的指标,我提名推荐你的孩子就是了!”

    于是乎,招工人的来了,大队例行召开支部扩大会议,讨论推荐哪个青年去当工人,支部书记头一个发言,推荐了第八生产队队长的儿子,哪另七个队的队长和大队支委们看到书记提名,各个举手赞同,于是乎,福兴庄的一个青年,又被群众推荐,一步登天当工人了。

    第八队队长,没有忘记书记的好儿,投桃报李,这次让大家发言,推荐谁去上大学,他首先想到了书记的弟弟,这书记三十五六岁,孩子还小,都在念书,他有个老兄弟刚刚初中毕业。八队队长想到此处,首先发言,言道:“我看哪!我们队的陈力宏干活任劳任怨,积极要求进步!是贫下中农的好后代!我推荐他上大学!”

    陈力宏就是大队书记的老兄弟,大家当然是一顿掌声和赞同声。结果是书记的弟弟换了新衣服,穿上了新鞋,到大学报到去了。

    村里上大学的上大学了,当工人的当工人去了,青年人越来越少了,而没走的青年哪?自然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了。

    村里有一个独生女,一九四九年生人,是个遗腹子,一九四八年冬,国民党和共产党在北京郊区的最后交锋,一颗炮弹落在了他们家院子里,把她的爸爸炸死了。第二年生了她。她mama豪横,不愿嫁人,也不愿招赘,一人艰难苦窄,把女儿养大,她原想把女儿养大读书,找个工作,找个女婿,安度晚年,可是谁想得到,女儿一九六六年初中毕业,正赶上文化大革命,甭说农村的,就是城里的,也是革了一阵子命后,都到农村插队落户去了。当然她的这个女儿也只能回村里参加劳动。天塌砸大家,谁怨你没赶上好时机哪?

    可过了二年,城里来了招工的,招大学生的。她的同学,不管学习好的,学习赖的,比她长得好的,长得赖的,陆陆续续都走了。她从此,慌了阵脚,而更让人嫉妒的是,不几日,自己的那几个女同学,又从城里带回了对象,自都是人是人,个是个的主儿,又加上穿戴整洁,脸皮光鲜,让她羡慕死了。

    由此,她想到了自己,自己也该搞对像了,自己是农民,农民是臭大粪,谁要娶了农民做媳妇,就沾了农民的穷气,生的孩子,你就是天王老子,户口也是农民了!城里人,只要不是瘸秃拐瞎的,就是贴他多少钱,也不肯娶农民做媳妇。

    姑娘知道,自己是农民,甭管多漂亮,这辈子也只能搞农民的对象了。他想起了农民穿的哪破胶鞋里的臭脚丫子,棉裤裆针脚缝里白花花的虮子,和压着摞摞的虱子,她恶心透了,将来怎么活呀?如果天底下人都这样,也就罢了,可明明有的人不这样了,已经一步登天了!她夜里跟mama诉不平,mama也为自己和闺女不平,可是那些走的人?那个家里没有当官的啊!

    村里的一个生产队长,看着别的干部家的孩子都走了,而看着自己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最大的一个刚刚上六年级,他异常着急,扶着大孩子的肩膀,摸着二孩子的头,自言自语道:“孩子!孩子!快快长!趁着你爸爸当队长!你爸爸下了台!你这辈子算白来!”

    姑娘的mama知道这一切,言道:“你睁开眼睛看看,人家哪个走的人,草帽子底下没有人哪?你爸死的早,要是你爸在世,在村里当个一官半职,你也不会等到现在!”

    “mama,咱就没有个亲族当户吗?”

    “你爸独生子儿哥儿一个,你爷也是哥儿一个,你爷是三代单传,咱家没有忒近的亲族当户!”

    “mama,大队书记,不是我叫他叔叔吗?”

    “叫叔叔是叫叔叔,也确实是一个姓,可是已经出五服啦?”

    “mama您去给我求求他吧!”

    mama知道,这是临死打哈哧白费!但是迫于女儿的苦苦哀求,厚着脸皮,还是去求那个同姓书记了,当然是无果而终。

    mama回来安慰闺女道:“你mama命苦,你也命苦,君子人不跟命挣,孩子,认命吧!”

    姑娘听完mama说的话,心里百转千廻,酸甜苦辣,不知道是何种滋味!难道我就这样嫁给老农民了?难道这辈子我就这样认了难道她们的命生来就好?难道我的命生来就孬?她不信这些!她拼死要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