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之四

    6月29日6:30，肖北比约定时间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东大道的杨树林。

    这个星期三的早晨，阳光温煦而和暖，微风拂面，空气甜润，鸡鸣狗吠，平平常常的一如以往的每个日子。门里户外，人们或消闲或忙碌，轻松而惬意。

    然而，对于肖北来说，这个早晨注定是不平凡的。这是他20多年来第一次约会一个女孩，不管结果如何，这次约会都是他那那青涩初恋的启蒙和奠基，是他生命里的一座里程碑。

    是啊，这首青春的序曲对肖北的人生是多么地重要，甚至对他以后的生活都产生了异常深远和不可估量的的影响。当然，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是，当时的肖北可考虑不了这么多、这么远，他的一门心思只放在了顾嫣一个人身上。你看他，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大道的西头，只怕错过了那个姣好身影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7点已过，不见顾嫣露面儿，到了7:30，她还是没有现身。

    “不会来了”，肖北沮丧地自言自语着，他的心也由开始的七上八下变得失望沉静下来。“回吧，不然连早饭也赶不上了”，他看了看表，使劲把手中的书本卷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迎着大道上越来越多的到地里干活的乡亲，快步向学校跑去。

    此刻，肖北没有太多的悲伤，心头那根绷紧的线断了，倒好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反而有了一丝丝的松弛。

    是该结束了，也许本就没有开始。

    晚上，伏在桌上，他虔诚地在日记本上写下了汪国真的那首《热爱生命》：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诚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写完，他拿起画笔，站到画架前，心绪慢慢沉浸到了素描那黑白和光影的透视效果中去了。

    看样子，肖北是要给自己的单相思画上句号了，对顾嫣的不理不睬，他也释然了。是啊，你有什么资格耿耿于怀呢？

    穷人家的孩子什么苦没吃过，一个高高在上的姑娘没有回应一个穷小子的召唤，那是再正常不过，人家这样做也没有错。给你泼一瓢凉水，让你冷静冷静，清醒一下那糊里糊涂的脑袋，知道自己到底是吃几两干饭的，就不要再做那种癞蛤蟆想吃天鹅rou的美梦了。

    是的，当你在生活的十字路口踯躇不前时，关键时刻有人给你一当头棒喝，虽然你当时未必能够接受，甚至苦恼不堪，但对你以后的人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肖北自己在这里来了个快刀斩情丝，那么，事情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吗？非也，其实顾嫣并非无动于衷，虽然她那天早晨没有去肖北信中约好的东大道杨树林，但她确实在7点前准时出来了，而且也远远的看到了肖北。

    只不过，当时的她内心无比纠结，唯有任时间在犹豫中悄悄溜走。直到瞅着肖北急匆匆地跑进了校门，躲在学校大门西侧大杨树后面的顾嫣，都没有拿定主意是否应该去见肖北。

    唉，遗憾，因为顾嫣的迟疑不决，俩个年轻人是最终没能碰面，这次约会也就无疾而终了。

    那么，在对待自己和肖北的恋情上，我们这位漂亮的女主人公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瞻前顾后、前后判若两人呢？其态度从最初的盈盈期盼到现在的欲迎还拒，是顾嫣对肖北本人失去好感了吗？不是，其根源还得从肖北那一穷二白的家庭说起。

    自从收到肖北的情诗，3个月过去了，顾嫣早已从开始那不知所措的兴奋中彻底冷静下来。这个女孩儿，别看平时开朗大方，显得大大咧咧的，其实，她的骨子里还是内向和传统的，而且遗传了父亲那经商头脑的灵转和精明。

    这一段时间，她有意从侧面打听了肖北的一些情况，知道肖家在凤西村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几户已经穷到骨头棒子的人家。虽说近二年光景略好了些，但穷家薄业的，想翻身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呐。

    不看别的，就拿肖北的衣着来说，就没有别的年轻人光鲜、时兴，一年四季就那么几件衣裳，而且还是赶集从地摊买的便宜货。衣服上不了档次，脚上穿的就更不怎么样了，布鞋破了一个洞，他舍不得扔掉，让鞋匠缝了一块补丁，继续穿着在学校走来走去。

    看着其他小后生穿着黑油铮亮的厚底皮鞋、漂亮新潮的白色旅游鞋，一个个昂首阔步的样子，他也羡慕。这不，直到上个月，他硬是咬了咬牙，花13块钱到四台镇供销社买了一双时下流行的三接头皮鞋。

    嘿嘿，感觉就是不错，穿在脚上，走起路来一下子平添了几分精神。嗨，你说说，这个从穷窝窝里走出来的肖北，要融入生活的洪流中，是多么的难呀，哪怕是穿衣打扮这样的事情，都让他有点跟不上趟了。

    不过，他自己可没感到怎么样，现在的生活他已经很满足了，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善，都会让他兴奋不已。他觉得，生活对于他已经是够慷慨的了，他应该感谢生活。生活赐予了他这么多，他还有什么理由去挑肥拣瘦而怨天尤人呢？

    没有妄自菲薄，这也是我们的肖北异于常人的地方，更是他的可爱之处。是啊，整个学生时代，他都是班里穿着最差的几个孩子中的一个，现在的衣服可比当时体面多了。你看，都穿上时兴的新皮鞋了，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然而，他那身行头跟时下的年轻人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虽说干干净净的，但终究太多了些朴素的味道，而少了几分时尚的魅力。

    这就是肖北的现状，在同龄人中也算个佼佼者，有理想、有活力、敢闯敢干，1米75的个头，长相也还端正，应该能拿的出手、上的了台面，但就是物质生活太匮乏了。这在刚刚脱贫的农村，可不是小事情，任你貌若潘安、才比子建，如无财无势，照样入不了人们的法眼。

    在凤西村就有好几个这样的光棍儿，长得也还展光，也挺勤谨能干，但就是落了个穷名，至今都无人问津。是啊，哪家姑娘会跟着他吃苦受穷，一辈子都看不到个指望呢？

    现实就是这样的冷冰冰、铁面无私。你说说，面对肖北和他这样的家庭，顾嫣犹豫了一点、考虑的长远一点有错吗？我们看得出来，她也很矛盾，内心也是非常痛苦的。所以，她对肖北的约会所表现出来的犹疑，我们还是应该理解的。

    确实，从当下看，一个穷教员是看不到前途的，况且又是在凤凰台乡中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小地方，不管怎么蹦跶，你实现理想的希望都是渺茫的。任你开始时豪情万丈，慢慢地，你也会变得碌碌无为，混迹于市井陌巷中，为穿衣、吃饭、盖房、结婚、生子这些生活“大事”而愁肠。

    不错，一个世俗、平庸的环境，去抹杀一个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是太容易了，他的那点不知深浅的浪漫激情很快就会烟消云散的。那些随之而来的柴米油盐、人情世故，甚至勾心斗角，这些烦人的琐事马上会把你挟裹其中，让你劳心费神、欲罢不能。

    我们不得不承认，肖北现在的境况一点也不比上述的说法好。

    一想到这些，顾嫣都后怕，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可不是这样的。这更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在她那少女的梦里，爱情的花园是美丽、温馨的，是柔情蜜意和卿卿我我的乐园，就像童话世界一样没有忧愁、磨难和那么多烦心事。

    可是，现实和梦想并不一致。这一切，肖北都做不到。所以，这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姑娘临阵退缩了，她不情愿背离现在优裕、平静的生活。

    7月流火，可是顾嫣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她无法走出情感的漩涡，毕竟，肖北是第一个走进她内心世界的男人。

    一个人的时候，她常常会拿出的肖北写给她的那首《相识》：......从那个阳光明媚的初夏到这个万物萌生的春季因你那个原来无忧无虑的我开始有了甜蜜的心事因你我的生活变得多彩多姿我的生命中有了你的足迹......每每读到这里，她便会热泪盈眶。

    一个星期天，因痛苦不能自拔的顾嫣甚至独自骑车来到了凤西村，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小村里转悠，直到远远地看见了正在新院里忙碌的肖北和他的父母小弟。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勇气走进眼前这个正在建设的院落。

    一丝悲凉和伤感不由地掠过她的心头，“唉，再见了，我的初恋，再见了，我的肖北”，顾嫣一边回头一边默默地念着。最终，她压制住了冲动，还是走了。

    就这样，在1988年这个炎热的、生长的夏季，两个年轻人爱情的种子终究没有随着这个蓬勃的季节拔节成长，而是在萌动中沉睡过去了。那么，他们的爱情是否就此拉下了帷幕，以后的发展会怎样，现在还不能妄下结论，这要看他们如何去选择各自的生活道路了。

    当然，生活对于他们来说，仅仅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我想，经过这一次青春的洗礼，他们会慢慢成熟起来的。是啊，生活的路都是自己趟出来的，甘苦自知，他们要学会舍弃，更要学会承受。在这里，我只有祝福他们平安幸福，也祝愿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