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子仪的战友

    郭子仪已经站了起来，那个硬皮革的剑鞘在他手中握着，剑锋并没有露出来。那两人在他们面前站着，腰间的刀也没有要拔出的意思。其中一个方额宽下巴的男子粗声说道：

    “快走，他们跟上来了。”

    子仪应了一声，便背起包裹，起身准备继续跑路。陈阳一下子就懵了，他支支吾吾道：

    “你，你们认识？”

    那两人互相换了个眼色，这时郭子仪拍了拍陈阳的肩膀。“哥哥莫慌，跑路要紧。等安全了小弟一定会解释清楚。”

    说完，他便cao起短刀一马当先在前面开路。陈阳背靠着树干挣扎地想要站起来，这时，那个方额男子伸过来一只手。陈阳犹豫了一下，才握着这只手借力站了起来。他与另一个男子紧跟在子仪后面，方额汉子则走在队伍后面断后。一行人沿着大河在灌木丛中走着。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几人在泥泞的烂泥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着。陈阳感到两只脚越来越沉重，渐渐地，他的体力消耗殆尽，有些跟不上前面的脚步了。旁边的伙伴注意到了，便伸出左臂扶着他的肩并排走着。陈阳感激地向他笑笑，黑暗中那个人也朝他点了点头。

    走了大概两个钟头，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陈阳这才认出方向感，他们一直是在沿着大河向西跑。他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几乎要昏过去了。终于，他们看到灌木丛外面有一片青青的农田，边上有一座极其简陋的小窝棚。窝棚是用木架搭起来的，上面蓬着厚厚的麦草。暑天农忙时庄稼人可以躲在里面歇息乘凉，躲避酷日的暴晒，晚上还能睡在里面以看护田里的庄稼。子仪提议在这里歇息一下，其他人都一致同意。几个人便躲进了这个小小的窝棚里，子仪坐在入口那里，不停地向周围张望。

    “应该甩掉他们了吧！”那个一致在搀扶着陈阳的男子说道，“他们走得没这么快。”陈阳这才细细地打量着他。这人脸颊修长，鼻梁微微有些翘起。跟他的方额宽下巴的伙伴一样，两人非常地黑，但也十分壮实。尤其是方额汉子，胳膊非常粗壮，能够清晰地看到一根根粗大的青筋。陈阳忍不住悄悄地瞄了一眼自己的大腿，情不自禁地感到一股淡淡的悲伤。

    “不好说，随时准备继续跑路。”方额大汉扯着粗哑地声音说道，一双牛眼紧紧地打量着陈阳。陈阳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他随口说道：

    “都跑了这么远，这群土匪为啥就不肯放过我们？”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翘鼻梁的男子幽幽地说：“那不是土匪，他们是官军。”

    “官军？”

    陈阳十分惊讶，官军，怎么可能，官军还能深更半夜地去打劫？面对陈阳质疑的目光，那人接着说道：

    “没错，他们每个人都骑着马，脚上穿的是皮靴。从走路的声音就能听出来。土匪脚上是不会套皮靴的。”他顿了顿，似乎不想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他们举着火把往后院来的时候，我透过窗纸看到他们背上的披风，是紫色的。”

    “内卫。”郭子仪喃喃道，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把目光投向了外面。“看来是冲着我们来的。”

    陈阳心里顿时炸开了锅，内卫，是不是听错了。这儿又不是神都，这个名词不该出现在这里啊！他心里顿时翻起了无数的疑惑，一下子涌出很多问题要问。陈阳极力调整着自己的思绪，以免陷入慌乱。终于，他理清了思路，郑重地向郭子仪开口问：

    “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内卫会来抓你们？”

    两个伙伴都看向了子仪，子仪叹了口气，郑重地面对陈阳。“弟不该瞒着哥哥的，但事关重大，有性命危险，子仪不敢贸然。请哥哥恕罪，”他向陈阳解释道，语气非常坦然，“这两位分别是右威卫翊麾校尉庞忠和翊麾副尉王思礼，是跟我同生共死的弟兄。”

    方额的庞忠和翘鼻梁的王思礼一起向陈阳拱手致意。陈阳呆呆地向他们还礼，连恭维的客套话都忘了说。难怪这两个人一路上都在跟着他们。陈阳心里的疑惑不减反增，既然是战友，为何不一起赶路，而是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陈阳向他们道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子仪听罢，便开口解释道：

    “哥哥有所不知，吾三人的处境非常危险。昨晚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们不得不万事小心呐。”

    陈阳正要开口问个究竟，子仪抬手制止了他，“哥哥莫慌，弟这就将事情缘由和盘托出。不过，只怕会将哥哥也牵涉进来啊！”

    听到这番话，陈阳心里有些沉重。看他这么个口气，这件事肯定非比寻常。更何况连内卫都惊动了，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本能让陈阳隐隐觉得应该离他们越远越好。但那是子仪啊，这个时候让陈阳选择离开，跟背叛有什么两样？况且，陈阳思咐着，既然昨晚内卫已经奔着他们来了，他现在要置身事外怕是有点难了。内卫能这么找上门来肯定是有眼线的，陈阳跟子仪从扬州一路同行，应该早就被内卫知晓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只怕已经被牵连其中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先搞清楚真相，万一哪天真的栽到内卫手里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子仪，我们既然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但说无妨。”

    郭子仪非常感动，他重重地朝陈阳的肩膀拍了一下，差点把他一条胳膊给卸下来。

    “我们本是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的部下。去年秋，契丹人的首领李尽忠举兵造反，他勾结诚州刺史孙万荣杀了营州都督赵文翙，攻陷了营州。大将军奉旨讨伐契丹叛军，我们进军到西硖石黄麞谷与契丹军相遇。由于道路狭窄，不适合大军进攻，我们便筑起深沟壁垒。契丹军也同样筑起营寨与我军对峙。大将军数次派兵进攻，都无法攻破敌军营寨。就这样僵持到腊月，军中粮草将尽，而后援竟然迟迟不来。”

    子仪噎住了，他把脸转向了外面，似乎在盯着远方那黑沉沉的天空。

    “后来，那一天来了，”王思礼接着说道，“当时北风大起，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军中已经断粮，兄弟们没有过冬的棉服，只能蜷缩在营帐里等死。天冷得非常可怕，有的人被冻着的头盔粘住了，一扯就扯下来一层皮。很多人的手指头都给冻掉了，弓也拉不开。第二天天亮清点人数时发现成片成片的人都冻死了，脸上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第三天晚上，契丹人冒着大雪发起了总攻，十万大军，十万人，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