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公园
千又在敬老院和两个护工一起打扫一张空床,这张床的主人是一个昨晚去世的七十四岁老太,老人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而在这之前的半年时间内,老人起先是神志不清,时好时坏,胡言乱语,到不再讲话后食量减少,也不下床活动。身体一天天消瘦,死时只有可怜的三十二公斤。 千又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情景,还在北京时,曾关系不错的老人会在一夜间变了样,跟着便是同一种迈向死亡的路径。 食量大幅减少,活动减少,神智混乱,生命像透过一条rou眼看不见的管道被一点点抽走似的。 起初她会很心痛,不过见了几次同样的情景后便领悟到生命有其终结性与脆弱姓,一如在产房工作的护士第一次看到孩子被从母亲下体扯出来时,感动的痛哭流涕,惊叹那是生命奇迹。 如果出生可以称为奇迹的话,那无遗,死亡也是一种奇迹… 我们竟然会死?简直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接受必须死或必须生的定律呢?又是谁在地球这个玻璃球之外cao纵着这一切呢? 问题牵扯到宗教之类的东西,就变得异常复杂及霍乱人心。 而千又想到的则是在佘山度假区和段彬的婶婶郁茹聊天时,她开玩笑的称,自己和教授以及过去的团队,在研究的是“长生不老”的课题。 此刻想起那句玩笑,还真希望它能成真。不过对于和死去老人同住一屋的同伴来说,一觉醒来,发现对床的老太不动了,连呼吸都没有了。 那时她们所想的绝非是一个老人死了那么简单,她们肯定会想到自己,想到自己也将在某一天……黎明时分,如此悲哀的死去。 老人的心境和千又是截然不同的。 打扫过房间后下午就有新的老人住进来,增补的速度快的像在麦当劳排队买套餐。 中年院长在下着暴雨的窗前,和包括千又在内的几个年轻人聊天。他断言上海将来的敬老院会像墓地一样供不应求。 从大范围讲人口红利引发的老龄化无可避免,而小范围就上海人口结构来说,外来人口占三分之二,余下的三分之一便是庞大的面临退休养老的本地人口。独生子女无暇顾及老人,老人自我生存,与其孤独在家倒不如住进现在流行的老人社区。 一区十二幢楼的老人可以彼此排解生活的寂寞与苦闷。 这位敬老院院长似乎看好这一前景,讲的滔滔不绝,千又对涉及到钱的事没多大兴趣,悻悻退了出来。 站在屋檐下外面雨渐渐小了,一股青草味与泥腥味混杂而来。那是叫人舒爽的气味。 暑假并没有想的好过,倒不是义工多累而是如此刻不期而至的寂寞会搅得人心烦意乱。 如果现在有谁能来接自己就好了——千又这样想,但得到的却只有表示骤雨初歇的最后道霹雳。 她叹口气拿出刚才护工给的巧克力吃了,边吃边沿着青城公路朝地铁方向走,乘九号线到徐家汇后再换成一号线回陕西南路。 不过如果心情还是这么低落的话在徐家汇晃一圈会是个不错的选择。那儿有体育公园,即便下雨也有室内篮球可以看。 她怀着一种孤寂的心情坐上空荡荡的地铁,指夹间似乎还残有刚才擦拭空床的消毒水气味。消毒水的气味和死的气味无异。 千又进而想到她和段彬的事,段福临无缘无故的讨厌她,三番五次让段彬去问了后,终于从这个老教授嘴里得到答案。
“我叔叔说你长的很像他以前的女朋友。” “什么?!”听到这回答千又大吃一惊,随即气愤道:“怎么可能啊。” “她就是这样说的,后来我还问了下夏郁茹,她多透露了些消息。” “什么消息?” “那个女朋友死了,怎么死的不知道。不过我叔叔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这么多年没结婚,直到在研究所遇到我婶。不过夏郁茹说他心里还一直有那个女朋友,这辈子大概也忘不掉了。” 千又冰冷的脸沉默着。 “所以我叔叔不想看到你,他不是讨厌你,是他自己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从段彬处得到如此荒谬的答案,千又将信将疑。她感觉这不可能,感觉段彬撒了个拙劣的谎。 第一次见面的长辈前三小时还很好,一团和气的烤rou、聊天、按摩。可当瞧见千又的模样时一切都变了,像有阴阳眼的人瞧见朋友被鬼附身一般。 这种看清样貌才发生的转变,用和前女友相像的理由来看仿佛合理,但千又却不相信。 最重要的是,今后是否再也无法面对段福临了呢?如果这样那和段彬基本也就完了。 但从段彬焦急的态度中千又感觉到他是多么在乎自己,其实此刻只要一个电话,段彬也会立刻赶到徐家汇和千又碰头。只是千又不愿那么做,她宁愿享受寂寞的车厢中身单影只的自己。 在徐家汇下车,她去港汇广场晃了圈,,夏季折扣活动,六十九元的T恤,九十九的牛仔裤。她喜欢这些简单无华的穿衣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