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在高原
“真的很想遇见你在高原”,很多次杉姐来学校找我时都会这样说。 (一) 第一次遇见杉姐是在初二,当时我们被分到同一个班,关于初次见面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我后来才知道她是个转校生,刚从另一个学校转过来就遇到分班,班里大多是陌生人,她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外校转来的,于是她真的没有说。那时她给我的印象是一个英语很好却不太喜欢跟男生交往的女生。 随时间的流逝,我们之间互相熟悉,我逐渐发现她是一个很有独立思想的女生,不像其他女生一样喜欢带一副故作惊讶的表情听我们男生讲一些自以为很有趣的事情后捂着脸笑,她是那种毫不掩饰自己见多识广的女生,所有男生在她面前似乎都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不过由于当时我喜欢看各种课外书去各种地方甚至喜欢冒各种险,所以跟她交流起来还有一些自信的资本。但在很多事情上我们会产生分歧,许多时候还会争论起来,最后我往往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她就是这样一个有自己思想的人,用一种近乎藐视的眼光看待很多事情。她的学习成绩很好,特别是英语,一直都很好,在竞赛中获过很多奖。 (二) 其实在跟杉姐同班的初中两年关于杉姐的故事并不多,我跟她真正成为好朋友是在初中毕业之后。初中毕业后作为班长的我跟班主任到每一位同学家里发录取通知书,来到杉姐家时她没有在家,只有她的爸爸和meimei在,因为之前听说她的爸爸没让她继续读高中,我跟班主任也是做好包括劝说家长来解决同学们升学问题的准备才出发。杉姐的父亲的确很令人头疼,其实按照我当时的观察,她们家的经济状况不至于让她连高中都读不起,而她父亲却一口咬定家里没钱,不可能让她读高中,她想读就自己赚钱去。最后我们只能无奈地离开杉姐家。 对父亲的决定,杉姐没有太多怨言,起码在我看来她是没有的,很快她离开家到城市打工去了。进入高中以后我一直很忙,除过节时给杉姐发条问候短信外没怎么联系。再次见到她是在半年后春节期间的同学聚会上,那一晚我们在一个同学家通宵烧烤,十点之后,很多同学回去了,于是我便跟几个初中时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围坐在一堆炭火旁等待明天,杉姐并不急于回家,也来跟我们聊天。这些同学中有几个跟我一样读了高中,还有几个在读职业学校,杉姐是我们中唯一一个外出打工的。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围在一团炭火旁,我们一边取暖一边讲起每个人的现状,我们读书的几个生活未免太过平淡,所以最多故事讲的自然是杉姐,她的头发已经剪短,没有了初中时代的马尾,这样短短的发型更给人一种独立自主的职场女性形象。她初中毕业之后便一个人到广州,在一个鞋店里做销售员,刚开始由于自己的性格比较犟而且不善跟陌生人打交道,遇到很多困难,业绩也做得一般般,即便如此,她仍坚持抢着跟顾客交流,并且学会隐藏自己的倔强,逐渐地,他领会了销售之道,还作为优秀员工被公司派到新店去。半年时间过去,杉姐已不是当初那个不怎么会交朋友的孤独者,现在大家都能跟她找到共同话题,聊起来也毫无隔阂。其实在交流中我依然能感受到她思想的独立,其实她性格中藐视一切的特质并没有变,只是她已经学会换一种方式表达,或者干脆隐藏起来。聊到最后就聊到未来跟梦想。还在读书的几个伙伴都说了自己的梦想,有的平淡、有的疯狂,只是当时的一切梦想对于我们都显得遥不可及。最后轮到我,我想了一下,我的确有一个很久以来的梦想,一个曾经迫不及待想告诉全世界的梦想,于是说:“我要走路去西藏!”关于这个梦想我曾经讲过无数遍,她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这一次女生们没有睁大眼睛很感兴趣似的等待我接下来的豪言壮语,不过是微微一笑或者保持沉默,也许大家都长大了,不会再相信这种非职业型的梦想。我也没有接着说豪言壮语,因为连我自己都忘了到底是什么在吸引我强烈地想走路去西藏。 我看了杉姐一眼,说:“你的梦想呢?”,杉姐笑笑,头一直朝向炭火,火光映照下,她的双眼也闪动着小火苗。她朝火炭笑了一笑,回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这个答案令我感到惊讶,在我心目中她一直是一个思想独立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梦想呢?看着我惊讶的表情,她半开玩笑地说:“如果可以,我真想跟你相遇在高原呢!”说完笑了起来,火光照在脸上红彤彤的。那是我第一次听她讲这句话,并没有听出其他的意思,只为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而高兴,还称赞杉姐有冒险精神。那一晚我们在说笑中度过,一起等到黎明,离别时我们共饮最后一杯酒,在新的一天里走向各自人生新的一页。 (三) 春节过后,我们又回到各自的日常学习和生活,我回到学校的三点一线,跟杉姐偶有联系,不过只是相互问问近况,没有再多说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多说,毕竟两个人的生活没有交集。第二年的春节再次聚会,杉姐没有来,她连家都没回,那一晚她让我拍了很多聚会的照片发给她,他说看到照片就像跟大家在一起一样。 初中毕业后的第三年春节,因为我们读高中的几个要补课而没有时间参加同学聚会,所以那年的聚会也就不了了之了。杉姐依然没有回家,她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回家过春节,她说做销售越是过节越忙,哪来的时间回去呢?可是谁都知道春节期间的广州就是座空城,我猜测可能是因为她跟她父亲的关系太紧张了吧,我一直都相信如果当初杉姐能读上高中,她肯定会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 高考很快就来了,我发挥正常,考上一所省内名校一个毫不起眼的专业,来到广州求学,那时候杉姐已不在广州工作,她去了佛山,做一名首饰店销售员,而且根据她的描述业绩做得也很好。 我们的联系开始增多,其实也就是偶尔互发短信说一下生活近况,但是频率更高了。 (四) 杉姐第一次来我学校是在我大一时,当时我刚买了辆二手自行车,载着她逛遍大学城里我去过的所有地方,我们一起走在湖边,这里一般都是情侣的约会圣地,但我们之间始终保持三十厘米以上的距离前后走,似乎在不约而同地向人们证明我们并不是情侣,可我又能明显感受到她也许对我有意思。 她最终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问我:“在大学这么久,交到女朋友了吗?” 我笑了笑,淡淡地说:“没有,像我这种三无**丝,哪会有女生喜欢?” 她故作惊讶地说:“怎么可能?是不是你要求太高,也许有个人一直在等你呢?” 我只应付式地答道:“其实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急。” 跟曾经无数次的争论一样,她不会轻易认输,她跟我说这些年她都是单身一人。 最后我不得不承认,说:“我有一个喜欢的女生,外校的,高中同学,只是还没有跟她表白。” 这个答案终于让她罢休,没有再说下去,不过离别时还是能看出她的失望。最后她挤出一脸的微笑说:“真想跟你相遇在高原”。 (五) 那年的圣诞节,我终于鼓起勇气向那个暗恋四年的女孩告白,虽然拒绝的答案并不意外,但还是让我颓废了一个学期。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跟杉姐联系,在那年的同学聚会上也特意避开她,她没有对我表现出特别的情绪,只娴熟地跟班里其他同学讲她遇到的各种奇葩事,说完后跟大家笑作一团。这让我很放心,确认她对我已经死心后我们又重新有了联系。 (六) 大二的某一天,杉姐突然在QQ上问我的生日是哪一天,对此我感到惊讶,她说想送我一份生日礼物,但因为快要去西藏可能来不及在生日当天送,不过既然是生日礼物,送的人总得知道我的生日吧,我告诉她后她说赶不上了,就提前送吧。我惊讶地说:“怎么突然要去西藏呢?”她只发来简单一句:“见面再说吧。” 我们约在一个周末,此时我已经搬来老校区。她送了我一个皮夹,说:“前段时间看上这个皮夹就买下了,之前看你空间说生日是在夏天,想着也近了,送你刚好”。 我接过皮夹却问她:“怎么突然想去西藏?” 她眯起眼睛看着天空说:“也不是突然想去,已经准备好久了”。 “徒步旅行,要多久?”我好奇地问。 “不出意外,两个多月吧”她说得很随意,似乎这是一趟非常平常的旅行。 “想不到啊,我最初的梦想竟被你先一步实现了”我感叹道。 “其实我挺想在高原遇见你”她看着我说,眼睛里充满期待。 “别说高原,现在的我一趟短途的旅行都懒得走呢”我自嘲道。 那天我带她逛一圈老校区,学校很大,逛着逛着,天就暗下来,我们吃完晚饭后天已经全黑了。我们坐在湖中亭休息,空气中残留白天炎热的余温,让人感到丝丝闷热,校园昏黄的路灯倒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杉姐单手托着下巴靠在亭子的栏杆上,亭子下成群结队的鲫鱼在向亭子底部的灯光处聚拢,在水中激起微波连连。晚风吹来,经过湖面带来些许略带湖水腥味的清凉,湖面的波澜映入她凝视的双眼泛起阵阵涟漪。 “你知道吗我曾经喜欢过你”她双眼依然凝视湖面,似在对鱼儿们倾诉,但我知道是在对我说。 “曾经的就留给曾经吧”我坐在旁边看不远处灯火辉煌的教学楼,一阵晚风吹过没有带来半点清凉。 “在我认识的男孩里面,我也就服过你”她回过头微笑。 我也回头看她,不禁笑出声来,一本正经地说:“不愧是杉姐说出的话,我就敬你这一点,是条汉子”。说完捧腹大笑。 “我说,你是不是欠揍?今天不把你扔到湖里去我算白来了”杉姐说着就要动手。 我是真相信她做得出来,赶紧举起双手投降,求饶道:“杉姐,你不能杀人灭口,我可不想明年的今天变成忌日,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好好招待你,你就这么对我?” “不接受你的投降”还要来打我。
“杉姐,杉姐,等等,你倒是跟我说说怎么服我呀?”我一边求饶一边转移话题。 这下果然奏效,杉姐停下来,说:“好吧,这次饶了你”。她背靠栏杆看向天空,轻声说:“其实也不算服吧,就是挺欣赏你的”她深深地呼一口气,继续说:“还记得初中那会儿吧?我觉得我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就是数学不太好,但对英语非常自信,可我转校之后发现你竟每一科都能学这么好。其实这也不是我最服你的,我欣赏你的真实,不像其他学习好的男孩一样总喜欢端着,你毫不掩饰自己有点坏坏的个性,喜欢到处走,看各种书做各种事,连校长都不放在眼里。”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在现在的我看来这些不过是年少轻狂的荒唐事,但想到杉姐的个性也不会觉得奇怪了,她不就是一个一直藐视一切的人吗?在她看来毫无畏惧的个性才值得敬佩。我笑了笑说:“可惜现在的我早已被生活磨去了棱角。” “谁不是呢?要想在这个世界活着,我们就要忍痛把自己身上的刺一根根拔掉,即便血rou模糊也要微笑等待伤口结疤。”杉姐一边说一边转头看我,继续说:“但梦想不应该被遗忘。”她脸上满是期待。 我不敢直视她灼热的双眼,低下头轻轻地“嗯”一声,声音小到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其实我没有说出的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潇潇洒洒。 我们坐在湖中亭,谁也没有说话,保持长久的沉默。鱼儿依然在粼粼的波光中挤来挤去,夜跑的人们在湖面投下动感的剪影,城市的霓虹灯把天空染成暗红色,远处逸夫人文馆的钟楼传来报时的钟声。 “我该回去了”,杉姐看向钟楼。 “好”我们沿湖边走去地铁口。 离别前,她说:“真的很想遇见你在高原呢!”语气中已然没有期待,取而代之的是丝丝无奈。 我知道在她心中那个无所畏惧、天南地北乱闯的少年已经走失在时光的长河里,她终究彻底放下了他。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帮我看看青藏高原”。 我们挥手告别。 她转头迈向广阔无边的梦想。 我回头走进波澜不惊的生活。 (七) 在她徒步西藏的日子里,我们一直通过QQ保持联系,她常给我发来在青藏高原的照片和感悟,还给我寄了几张盖满各地邮戳的明信片。我像一个远方的读者,静静阅读她的传奇经历。 她跟几个与她一样怀揣徒步游历青藏高原的年轻人一起组队出发,队伍中只有她一个女生,她调侃说:“队友们都把我当作个汉子,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我说:“他们像我一样敬你是条汉子呢!”她给我发张静静安放在草原上的一个白色牛头骨,旁边的草已长进骨头里面,配段文字说:“别让我在草原遇见你,否则明天春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脑袋长草”。 有一天,她打了个电话过来,扯着嗓子说:“你猜我在哪儿?” 我听得电话里风声呼呼,也扯起嗓子喊:“不…知…道!你这是在哪儿呀?是不是快下雨了?” 风声更加大了,我勉强能听到她说:“我…在…康…定,就是那首《康定情歌》里的康定,跑马山,跑马,溜溜的山上,那个跑马山”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说:“我知道了,康定,跑马山,是不是要下雨了,你找个地方先躲雨!” 风吹得更猛烈了,她没听清,喊道:“你说什么?一会儿有暴风雨来,我们要下山了,真的……”。 后面的我没听到,就喊道:“你说什么?” 她又说了一遍:“我说,真的好像遇见你在高原!” 电话挂断,在最后一句话里,她哭了,印象中这是她最后一次跟我说这句话。 (八) 杉姐回来后又到我学校找过我一次,她说这次旅程结束后她去他们队伍领队家玩了几天,他家在东北,她喜欢上他。 后来没有下文,我们的来往也少很多,我以为她恋爱了。其实她后来确实恋爱了,跟一个警察——不是那个领队。不愧是杉姐,喜欢的男生类型都特点鲜明。她给我发张她穿他的制服的照片问我:“帅不?” “简直帅到掉渣”我回复。 她发个神秘大兵的表情过来以示得瑟,过一会儿,我补充道:“果真是铁骨铮铮的真汉子!”刚说完,相隔上百公里,我被她一枪给崩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偶尔还会联系,她说在努力赚钱希望把中国全走一遍,我也常在她朋友圈里看到她晒各地游玩的照片,她还爱上文学和摄影,看来是毅然决然地在文艺女汉子的路上一去不返了。 关于杉姐的故事就先说到这里吧,在我认识不多的女性朋友中她是具有传奇色彩的一个,我想她的人生还会有更多传奇故事,因为她不屈的灵魂一直走在去往梦想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