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节 感怀

    庭羽被他一连串的话给惊着了，道：“先生，我……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鹿泉先生有些急了，道：“答非所问！我问你，你曾经遇见过什么特别之事？尤其身体上的？”

    庭羽摇摇头，道：“先生，这可有违谷规，我不能说过去的事。”

    鹿泉先生顿时挫败，道：“你不说，我怎可治好你的病？”他看了看周围，道：“这样，周围没有别人，文宣也听不到。你只说你身体曾经出过什么事，出事的时间、地方、有关的人，你都不用说。”

    庭羽极度犹豫，他太害怕一不小心犯了谷规自己和小目被赶出去，何况身边的辛文宣是装睡的，但看鹿泉先生罕见地焦急，便又不敢不说，他只好尽量小心地讲道：“有一年七月初，我曾经掉到水里泡了很久，摔坏了腿，从那以后就一直生病。而且，每年七月初那几天，总会发一次高烧，只有珍珠粉能治。这究竟是何原因，无人得知。”

    鹿泉先生一听皱起了眉，道：“这也听不出有什么端倪来啊！”又喃喃自语：“今天是七月初七，正好月初……这是什么毛病呢？”

    因为无法再问更多的情况，便不能推测出他得病的全部。他皱着眉盯着庭羽看，很希望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切来。

    沉吟了一会儿，鹿泉先生烦闷地起身离开。走之前又对庭羽道：“虽然你现在已无大碍，不过我还和谷主说了，令你今天休息一日。”

    他走之后，辛文宣坐起来，看到庭羽失神地坐在床边，眼神似有哀伤。他扯了扯庭羽的袖子，道：“文昭，你记得从前所有的事？”

    庭羽听到了，只是黯然看着地面，很久才道：“当然。每一件事都像刀刻的一样搁在我心里。可我不会说的，一个字也不会。”他说完抬眼看了一下辛文宣，起身便离开休养室，一个人出去了。

    辛文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疑问已是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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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羽避开众人视线，一个人往后山位置走去，来到前几天诺雪带他来过的那个秘密之地——寻梅渊。

    他的心里憋得难受，从鹿泉先生那句不经意的自语开始。

    在他醉心于学武，拼命要在帝王谷扎下根来的这段日子里，他已然忘记晨昏，忘记日子，忘记了谷外的种种人与事，酣畅之时却被鹿泉先生一语击醒——今天是他的生日，而去年的这前几天，便是丁澜遇害的日子，他竟然完全没有想起来！

    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他生生死死无数次，风雪迢迢几千里，似乎已尝了平常人半世的艰苦，哪知岁月竟只过了一年！

    他看着眼前苍山带雪，一片物不是、人也非的景象，忽然感觉到这条路已走得太远，回头已是没有可能，却不知何时是终点。

    而终点之处，又究竟是怎样的光景在等待着他？

    庭羽从地上拾起一块尖石，在石壁边缘找了一个石柱，在上面用力划写了一个“澜”字。

    一年了，相同的日子，如同锐利的钢刀划开了心头的旧伤，血仍在流。眼睁睁看着亲密的友人命丧屠刀而无法施救，那个画面清晰得如同印在他心里一般，有时在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晚上，会血淋淋地再度在庭羽脑海中浮现。

    他曾无数次在梦中梦见一切又回到从前那一天，自己和师兄们一起把丁澜救走了，丁澜也来到了帝王谷学艺，梦里大家都欢欣鼓舞，笑醒之后庭羽发现自己仍是一个人，又痛苦地意识到这只是一个美妙的梦境，周而复始。

    如今，丁澜的初年祭日已过，庭羽忘记了日子，也空无一物来祭奠，只有满腔悔恨。

    庭羽伸手拥抱着这个石柱，脸贴在冰凉的石头上，他轻轻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

    石头无言，只用冰冷吸走他身上的丝丝暖意。

    这时，诺雪从石缝中奔蹿而入，直奔她放的那两堆小石子片，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

    庭羽被惊动，不知她因何这样，连忙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小师姐，你……”

    诺雪正哭着，吓得一下坐在地上，一看是庭羽，不由分说伸手便抱住了他的脖子大哭起来。

    庭羽顿时闹得脸都红到脖子根上了，撅着个身子，伸直双手，动都不敢动，直不停地喊道：“小师姐，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啊！”

    诺雪不管不顾地搂着他又哭了很久才松开手，哭着问他道：“为什么我只有爹没有娘？为什么我爹不把娘找回来？不找就算了，为什么还不准我提她？为什么还要骂我？”

    庭羽大骇，他来此不足一年，不久才知道谷主有个女儿，这一连串的问题，他又怎么能可能知道答案？但见诺雪哭得伤心至极，便从怀里掏了一块手帕，递给她擦泪。

    过了不久，诺雪哭声稍止，抽噎着道：“你真好，这么快就赶来了。是听到我吹的笛声了么？”

    庭羽一愣，道：“我……我没有听到……！”

    诺雪道：“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庭羽答不上来，他不想撒谎，也不能说实话，只好不说话了。

    诺雪却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她走到悬崖边上坐了下来，将两腿伸入空中，望着群山，那背影看上去很不快乐，也很孤单。

    庭羽看着她的背影，才发现原来帝王谷主的独生女儿也有伤心之事，但他不知要如何安慰，因为他的伤心事要比她多很多啊！

    庭羽也走到边上坐下，像诺雪一样将两腿伸到崖边悬着，望着高崖对面远远的群山。他的心思千万钧，在帝王谷学习之时他无暇分神去想，但在这个地方他却不想约束自己了，这是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之地，他可以尽情地怀念过往，思念亲人。他怀着沉重的心事，独自叹了一口气，不发一语。

    诺雪悄悄地转过头来，从眼神偷偷看着庭羽的侧脸。

    庭羽生着一张比其他弟子更加端正的容貌，五官精致如琢，眉目清朗如画，眼间神色又如深渊不见其底，即使在微笑的时候，也会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和忧郁。这大概缘于他来自外面的陌生世界，有着谜一样的过往，大家不能猜得到谜底，他也不能说出来。

    帝王谷不容许有山谷之外的过去存在，他能在这里呆着已是一个奇迹，拥有的只有现在与将来，也许他一生都不会再离开这里，那谜一样的过去有可能永远成为过去，再不必提起。但这始终让庭羽在众弟子眼里有一股神秘感，也让他比别人多了一份与众不同的吸引力，大家彼此守着界线不去碰触，却挡不住内心的好奇感觉。

    诺雪也挡不住，尤其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两人并肩坐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