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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通天赌坊

    第二节通天赌坊

    民国初年的百姓没有了九五至尊的皇帝万岁爷,没有了垂在脑后的麻花大辫子,但习惯了的奴性却没有任何变化。昏头昏脑的普通百姓街上见了前清的举人老爷依旧磕头作揖,剃了泛青的光头也仍然穿着长袍马挂,脑袋上更是一年四季地少不了一顶六瓣合缝的瓜皮小帽。

    整日里听到街头巷尾的学生娃娃民主共和地喧闹,心里嘀咕着民猪拱鹤到底是个啥玩意,今儿个是孙大总统当选,明儿个是袁大总统上台,无论是孙大炮还是袁大头,说到底却都和自个儿没有半吊钱的关系,跟着胡乱凑个热闹,街上嚷嚷几句起个哄,回到家里还是材米油盐酱醋茶,老婆孩子热炕头般该怎么过活怎么过活。

    离小佛寺不出五里的地方依山傍水有个镇子,镇子的四周围着不知何朝何代修起的土坯护墙,两条交叉的十字土夯路将镇子分成东南西北四个方块,方方正正的布局端得是块风水宝地。镇中的大路宽阔平整,路边的饭馆店铺林立,附近村屯的百姓每月逢三逢七都会拿着家里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在此赶集,故此镇子被唤作“三七镇”。

    三七镇赶集的日子总是被当地人所期待,大到骡马牲口,小到芝麻绿豆,集市上都有得买卖。大姑娘小媳妇们的嬉笑怒骂声和小商小贩们的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如同年节,但镇子最热闹的地方却还是镇东的通天赌坊。

    通天赌坊青砖石墙围成的院套是镇子里最长最宽的建筑,分五间赌局、四间烟馆、三间卧房和两间饭庄,里面吃喝嫖赌俱全,引得方圆数十里的闲汉们不分昼夜地在此狂赌喧闹。

    四贝勒双手抱着膀子站在通天赌坊里的赌局旁边观瞧,台中的荷官熟练地用竹制桶罐摇着骰子,大声喊道:“买定离手,押多赢多。”

    最初得到“藏宝图”的四贝勒兴奋异常,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囊中羞涩,为了凑足寻宝路上的吃喝盘缠,四贝勒挑了这间镇中最大的赌坊碰运气。

    赌局里烟雾缭绕,兴奋的赌汉们大声叫嚷着押注,赌桌上白花花的现银刺动着亢奋的神经,痴迷的赌客不到输得见底永远不知疲倦。方寸的赌桌滋养着贪欲,自古以来不知伤了多少人的性命。

    四贝勒的旁边坐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汉子已经接连失手,阴着脸连续加大下注的筹码,使得原本高高隆起的赌资所剩无几。

    四贝勒不能豪赌,为了确保褡裢里的几块散碎银两万无一失,自进赌局便仔细看着荷官的每次摇动,心里琢磨着押宝大小。

    台中的荷官懂得如何调动赌局的气氛,在不痛不痒地开出几盘零星小局后连续开出六盘大局。赌桌上的银两成堆,少说也有千两之巨。四贝勒见时机成熟,掏出褡裢里的五两碎银全部押了上去。

    荷官手中四颗提溜乱转的骰子犹如四只飞旋舞动的吸血精灵,在周围赌徒的吵嚷叫骂声中揭晓谜底,四贝勒的五两碎银翻六倍变成了三十两。

    旁边的大汉运气发霉,仅此一局便输掉不止五十两,气鼓鼓地挂起免战牌,吧嗒吧抽起洋烟。

    四贝勒初战告捷,印证猜透的赌局技巧。第二局中押出三十两的五番倍使得赌资瞬间变成一百五十两。后续几局四贝勒又是连战连捷,旁边大汉的一支洋烟还没有抽完,四贝勒的手中已经五百两有余。

    大汉的手中还有二百多两,在四贝勒再次押注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全部跟了上去,竹筒揭开时两人不出意外地翻番大赚。

    大汉收回赌资哈哈大笑,拉着四贝勒同坐,拿出三炮台烟卷递上去,笑眯眯地说到:“小兄弟,老哥今天的运气发霉透顶,刚才棺材本儿都快陪得精光。来抽支烟定定神,待会儿翻本全靠你了。”

    四贝勒的心情很好,接过烟卷笑道:“大哥,小弟也是运气而已,能帮你翻本最好,不能也莫怪哦。”

    汉子讪笑,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接下来的几局,四贝勒有如神助连连得手,两人面前的银两堆积如山。其他的赌客望着两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红,很多已经开始跟着四贝勒下注,而且所获颇丰。

    四贝勒下注如神的消息在赌坊中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赌客围聚在四贝勒的周围,将整个押注的桌台围得水泄不通。

    自古以来的赌场十赌九诈,台中荷官摇骰的手法经过长时间的练习,可随心所欲地摇出期望的点数,以利诱之,以利困之。沉浸局中的赌徒少赢少赔地玩耍只顾着痛快,渐渐被赌虫迷乱心智,直到赔光所有钱财,甚至倾家荡产才恍然大悟,而庄家却是少出多进,输少赢多。

    通天赌坊里的摇骰的荷官是赌中老手,看到越来越多的赌客跟着四贝勒下注押宝,台桌上的赌资也越来越多,暗地里动起摇骰的手脚。

    荷官用力摇着竹筒,口中亦如每次一样地吆喝说道:“买卖离手,押多赢多。”

    台中三四千两的银锭都跟着四贝勒押在了“大”字门上,另外一门却空空不见半吊。荷官心中暗笑,使出浑身解数摇动竹筒,满怀欣喜地等待着上下通吃。

    开盘的结果令荷官大失所望,赌徒们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仅此一局通天赌坊便赔得上万之巨。赌局中讲究买定离手概不拖欠,赌徒们见局中的现银不够赔付,嘴里不由得不干不净地呱噪了起来。荷官控制不住混乱的场面,急忙叫来跑堂伙计通知幕后老板。

    通天赌坊的幕后老板是四个伍姓的孪生兄弟,伍老大被叫独头虎,伍老二人称混世王,伍老三外号过天星,伍老四唤作小红狼。四兄弟都是膀大腰圆的铁塔壮汉,马贼出身的悍匪凶狠残暴如同地狱恶煞。

    以前的伍家祖辈受生计所迫一直在塞外蒙古做着杀人越货的买卖,族中的男丁刀口上舔血,很难得到善终。后来伍家兄弟四人被老父带着来到三七镇,招些精通赌术的人手开了这间通天赌坊,赌台中摇骰的荷官便是其中远近闻名的赌中高手。

    荷官姓赵,六十多岁的孤寡老头子,身材干瘪瘦小,腿脚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年轻时嗜赌如命,赢钱吃喝挥霍,输钱躲债逃走,一辈子无儿无女,老了形影相吊孑然一身,除了一身的赌术别无其他。

    老赵头是通天赌坊里的顶梁柱,仗着后台伍家兄弟的彪悍,赌局中抽千使怪家常便饭,坑蒙拐骗地帮着伍家兄弟积累起万贯财富。

    今日老赵头遇到四贝勒,出千的伎俩没有得逞,赔损大笔的银子心有不甘。正当老赵头嘀咕着,伍家老大独头虎听跑堂伙计的讲述带着众多打手走进赌局,霸气凌厉的气场让鼓噪鼎沸的赌坊瞬间安静下来。

    老赵头见东家到来,急忙跑过去在独头虎的耳边低语几句,独头虎眉头微皱,但最终还是点头,转身对身后的随从说道:“去库房里抬出一万两银子过来。”

    一万两白花花的现银到场使得老赵头主持的赌局能得以继续,但原本下注的赌客们纷纷退出,围拢着也不离开,摆明是要看热闹,台中仅留下四贝勒和豪赌的大汉两人。

    四贝勒已经赢得五六千两,大汉的手中少说也有三四千两,两人加起来差不多万两左右。四贝勒见已经赚足盘缠,起身对着老赵头说道:“麻烦老哥儿将这些银两换成银票。”

    没等老赵头说话,坐在四贝勒对面的独头虎阴着脸说道:“这位爷是看不起我们通天赌坊咋地?玩了没几把就要走啊?今儿我也没啥事,就咱俩玩儿几把如何?”

    四贝勒心道不妙,庄家摆明是不肯善罢甘休,踌蹴之际旁边的汉子却笑起来,说道:“兄弟,和他赌,怕他个鸟儿,我这些银两都给你用,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说着,将面前的三四千两白银统统推了过来。

    独头虎听了汉子的话,脸上杀机闪过,一旁看热闹的闲汉们不怕事大,跟着瞎起哄。四贝勒骑虎难下,只好勉强说道:“奉陪。”

    独头虎亲自cao刀上阵,老赵头坐在独头虎的旁边协助。独头虎摇骰的技巧不如老赵头,随意摇晃两下便将竹筒重重地砸在台桌,手中做出手势,示意四贝勒下注。

    四贝勒耸耸肩,直接将面前的全部银两向前推过去,一如既往地押在“大”字门。独头虎见了哈哈大笑,口中说道:“小兄弟真是爽快。”

    坐在独头虎旁边的老赵头也跟着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台桌的底下,一颗球形磁石在老赵头的手中已经悄悄翻滚起来,竹筒中的四颗骰子随着磁石的翻滚提溜提溜地转动。

    独头虎和老赵头此般抽老千的伎俩玩了不是一回两回,手法相当熟练,心中也早有默契,但没想到四贝勒如此傻了吧唧地一头撞进,连原本的一套激将说辞都没有用得上,岂有不笑之理。

    独头虎不想在赌桌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一边抬起竹筒,一边大声说道:“买定离手,押多赢多喽。”

    当四颗骰子映入众人眼帘的一刻,独头虎瞪得如同铜铃的双眼和一众赌徒惊得合不拢的大嘴,在静得令人窒息的赌场里停滞。

    独头虎斜眼看着老赵头,喉咙里低沉地发出一声威怒:“嗯?”

    老赵头也傻了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半句话来。四贝勒的一万两押的是大字天门,满贯的一赔十八意味着庄家要拿出十八万两白银赔付。

    围在四周的赌徒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额的豪赌,十八万两白银几辈子胡吃海喝也花不完。

    四贝勒旁边的大汉禁不住哈哈大笑,指着独头虎说道:“掌柜的,拿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