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雨凉
我的心疾向来是我最担忧和最不愿提起的沉重。我自出生便患有心疾，婴孩时因此大病一场险些没熬过来，娘亲在庵堂不眠不休的跪了三天三夜，而爹爹访遍名医才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我精心调养多年症状减轻许多，只是偶有发作疼，心像被绞作一团般疼得头皮发麻。我打小受不得太大的刺激，这也是我爹娘对我格外轻纵和顺意些的缘故。 芝风捧着一碟切成薄片，用水浸着的凤梨含笑而来，献宝似的捧到我面前，道：“天气这样闷热，娘娘吃些凤梨吧，酸酸甜甜总让人清爽些。这凤梨难得，是南方快马加鞭送来的。” 我捻了一块放进口中，果真酸甜可口，思及芝风的话，又随口问道：“既是南方急送来皇宫的，想必也不多吧，皇上都分给谁了” 芝风即刻明白我的意思，遂道：“除了鸣鸾宫，只分别送了些到太后，德妃和几位时下颇受圣眷的小主那里。其他人倒不打紧，只是郑妃那里没有，想必是要对此生心了吧。” “不过是一些时令水果罢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之物。郑妃是庄重之人，这点小事是不会多加微词的。”我这样说着，其实也不大确定，谁见自己遭了轻视心里还会轻松的。 芝风垂头，道：“娘娘说的是，是奴婢妄意揣度了。” 屋外忽的炸开一个响雷，接着风也疏狂起来，屋子里那股闷气眼见着消散开了。我深呼出一口气，道：“这场雨终于要来了，拂瑶，去将窗子关起来吧，免得打了雨进来。” 拂瑶依言将窗子都关上，只留了我面前那一扇。黑云压城，天地间昏暗得像掺了墨，下一刻，暴雨便泼天倾泻，如千军万马奔腾磅礴。 我遣了她们俩出去，独自一人在房中小睡了片刻。 醒来时雨已经停了，风还在继续，也只是细微的清风。空气中多了分尘土的独特味道，是雨后的独特清新，我不自觉的做了个深呼吸。 院子里有宫人在清扫被这暴雨疾风打落了一地的残花落叶，依旧坚守在树上的，经过这一番洗净铅华后倒更加光泽鲜妍了。 这又何尝不是这万仞宫墙内的生存法则，经过重重风浪的洗礼后，要么零落成泥，要么，光彩荣耀。 我将窗子合上，回过身见着桌上还躺着的剩了半碟的凤梨忽的生出个想法来。反正这样闲着也是无事可做，不入就着这些凤梨做些凤梨酥来打发时间。再来我一向喜欢自己做这些，有段时间不碰却觉得手痒了，于是唤来芝风和拂瑶来帮我的忙。 我们三个都扎紧袖口，围上围裙忙活起来，往日在叶府也是我做糕点她们俩为我打下手，现下恍然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厨房门口围了许多宫人，大约是觉得我这般身份还做这些着实稀奇吧，一个个伸长脖子朝厨房里看过来。 我此时的心情甚好，于是含着笑颇为轻快的道：“都别看着了，进来跟本宫一起做吧，做好了本宫都赏给你们。” 众人不敢相信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拂瑶瞥了眼不知所措的宫人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都傻愣着做什么呢，娘娘还会框你们不成，快来帮忙啊。” 众人这才蜂拥进来。制点心也不是什么工序繁琐的事情，她们也只是围在我四周看着我做，偶尔给我递个什么接个什么罢了。 绿岚见着宫人都不干活只围着我，见我又一副厨娘的样子，不免微蹙了眉，提醒道：“皇后娘娘，这些事不是有奴才做嘛，您怎能亲自动手呢？拂瑶芝风你们俩也不拦着。” 孙知迷拍了下他近旁的一个小太监的头，斥道：“叫主子在这儿忙活，你们倒干看着，要不要咱家教教你怎么做奴才？” 他们俩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倒叫我哭笑不得了，我忙道：“我不过是找点事情打发时间罢了，何必这么计较。”又微微沉下声音，继续道：“是本宫叫了他们都进来帮忙的，依你们之言，今日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两人对视一眼，垂下头异口同声：“奴才不敢。” 我轻笑一声，又恢复了方才的愉悦，道：“好了好了，本宫知道你们的意思。” 两人不再多说，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拂瑶一边帮忙一边道：“娘娘做的糕点可比御厨的美味，奴婢想着就要流口水了，可快些做啊。” 我不禁莞尔，又忽起玩心，搓了把面粉在她水嫩嫩的俏脸上，她不敢往我脸上抹，倒无辜了芝风，不料却引起了一场“面粉战”，殃及了在这里所有的宫人，倒可惜了这大半袋面粉。 我将新制的糕点分了些给宫人后，又分了些叫人给太后和南音公主送了些去。 原想着叫孙知迷给萧品棹也送些去，却得知他现下不在崇安殿，而是在问月轩珂嫔处陪雨柔小帝姬。 皇宫里的规制，后宫女眷只有太后，公主，皇后和妃位以上的嫔妃可以独居一宫，其余只能居于淑仙宫十二苑，撷芳宫十二轩，甘泉宫十二阁，昭阳宫十二堂和丽正宫十二斋。既以此区明尊卑，亦是对君王纳妃人数的变相限定。 孙知迷见我不说话小声的提醒了句：“娘娘不如送一份给小帝姬吧，小孩子素来喜欢吃甜食。”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道：“也送一份到云烟阁尹修媛处给芷汀帝姬吧，虽是些糕点不值一提，也莫叫人觉得本宫偏心。” 孙知迷道：“皇后娘娘亲手做的东西可比珠玉什么的贵重多了。” 我不禁莞尔，轻轻挥手道：“就你会哄本宫，去吧，别耽搁了。” 傍晚时又落了场淅淅沥沥的雨，不过是濛濛细雨淋不透人的。入了四月天渐渐转热，这场雨恰好将蕴聚的热气全部浇息，我站在院子里，只觉得格外神清气爽。 可在这样难得让我心情疏朗的一天偏总得发生些叫我烦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