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过犹不及的王三蛋
“哎哟,不得了啊,刘老师。”盖利民吧嗒着嘴,感概地说:“你们一年级一班,好人好事层出不穷,小家伙们个个头角峥嵘,都是好苗子啊!” 刘老师领着王三蛋站在盖利民的面前,浓眉大眼又矮又壮的王三蛋腼腆的低着头。校长室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崭新的五块钱,这是王三蛋早晨在上学的路上捡到的。 “等找到了失主,我让他写封表扬信。”盖利民拍着桌子,信誓旦旦地说:“到时候要对王山丹同学进行全校通报,全校表扬。” 刘老师破天荒地拉着王三蛋的手,高兴的回教室去了。那只手的温暖一直在王三蛋的心里沉淀,历久弥新,成为他不多的美好的回忆之一。 那张簇新的五元钱在校长的抽屉里翻滚了几天,始终无人认领,既然无人认领,表扬之事也就无从谈起。沉不住气的王三蛋只好又捡了一张崭新的五块钱,在飞雪连天的礼拜一的早晨放在了刘老师的讲台上。 刘大舌头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性情中人,也许美貌与智慧根本就是两回事。她没有多加考虑,就领着大智若愚的王三蛋,再一次出现在盖利民的办公室里。 盖利民是一校之长,当然是子弟学校智商最高的人。他把王三蛋刚刚捡到的五块钱,和前几天他捡到的那一张五块钱放在一起,仔细地对比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很多疑点。 据王三蛋说,这两张五元钱都是从地上捡起来的。根据王三蛋捡钱的时间来推算,这两天都有零星小雪,早晚冰冻,中午融化,军马场的土路上少不了有一点儿泥泞。可是这两张纸币却像自己打完肥皂刚洗完的脸,干净得一尘不染,用手一抖一揉,清脆作响。 更要命的是,这两张五块钱是连号的。 “机关算尽太聪明,小兔崽子,反赚了一屁股的笋炒rou!”盖利民想了想,对刘老师说:“你先领他回去上课,下午让王师傅来学校一趟。” 下午,在校长室逗留良久的王国志,刚从学校出来,就一路小跑赶回了家里。他迫不及待地掀开军马场家家必备的一对大红色的描画着牡丹花的木箱子,在层层叠叠打着补丁的一堆衣服下面,王国志发现压箱底的三十块钱,少了两张五块钱的纸币。 王国志这才相信盖利民的判断,混小子为了得到表扬,为了当上副班长,沽名钓誉,不惜铤而走险,偷家里的钱去交公,去做拾金不昧的好人好事! 王国志二话不说回到学校,他把已经知道事情败露,浑身筛糠一般的王三蛋从座位上拎回家里,一顿暴打。嘴里“格老子,龟儿子”地吼个不停,王三蛋凄惨的哭声,绕梁三日,尤未散去。 当时的场部,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王三蛋的mama也在九连的场院里干临时工,她挥舞着木铣,忙着晾晒小山一般的小麦。偌大的院子里鸡飞狗跳,连个劝架的人都没有。只有忠心耿耿的大黑狗“锤子”围着父子俩狂吠,它无所适从,完全理解不了眼前惊心动魄的场面。最后,不知道如何是好的“锤子”,咬着王国志的裤脚拼命向后拉扯,撕碎了王国志新穿上的工作裤。 多姿多彩的校园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其中有欢乐,有苦恼,有一帆风顺的幸福,也有使人消极的挫折。期中考试后,苏晓丽不出意料的当上了副班长。刘老师看在王三蛋勤劳肯干,黑板擦的干净的份上,保留了他劳动委员的职务。这对枉费心机的王三蛋来说,算是极大的心理安慰。 与此同时,冬季来临,大地枯萎,气温在零下二十几度和零上几度之间疯狂的变换。所有的生灵,都感觉到了极为严重的不适应。感冒发烧风湿咳嗽的人们,挤满了医院的门诊室。 比人要悲惨的是家养的家禽和养猪场的猪,一场死神带来的禽流感和猪流感,对它们展开了无情的杀戮。 军马场家家户户都养了或多或少的小鸡小鸭,还有小鹅。它们是餐桌上的一道硬菜,也是鸡鸭鹅蛋的主要来源。那时候人们把禽流感叫做“鸡瘟”。场部这次闹鸡瘟是由东向西开始的,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鸡,没多久便萎顿着无声无息地死去了。恐慌的人们开始在小鸡没有传染生病之前杀死它们,收拾干净之后,冻在黑暗冰冷的仓房里。 胡卫东撸胳膊挽袖子,跟meimei胡卫华忙着捉鸡。爸爸没有时间,奶奶杀鱼还行,鸡鸭鹅已经很多年不杀了。爷爷只吃rou不杀生。假仁假义假慈悲。所以这次杀鸡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了胡卫东的身上。 爸爸正在养猪场给刘兽医帮忙,一百多头猪必须再注射一遍疫苗,刘兽医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空闲下来的机耕队职工也被抽调到养猪场抓猪。医院一共只有七个人,其中五个女人,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院长,明知躲不过的胡世文不等领导吩咐,主动请缨上阵。 胡卫东备好了菜刀、砧板,那是小鸡们的断头台。准备停当后,杀气腾腾的胡卫东、胡卫华开始抓鸡,兄妹俩一路包抄,撵得院子里鸡毛飞舞。 “鸡有五德”,这是爷爷边吃白斩鸡块,边讲给他听的。当时的爷爷喝了两盅青稞酒,谈笑间,眉飞色舞,兴致极高。 头戴冠者,文也;鸡冠就像金福山的前进帽,古时候只有文人才戴鸡冠模样的高帽子,那是区别与白丁的身份的象征。足搏距者,武也;就像“备战备荒”和民兵训练,真正的智者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说到公鸡们的战斗力,爷爷还特意提到了老家曾经养过的那群公鸡,是如何的凶猛好斗。临食不争,见食相呼者,仁也;这种情况,胡卫东倒是见到过,和刘老师讲的孔融让梨差不多。守夜不失时者,信也;过去没有手表挂钟,一切行动以鸡叫为准则,有闻鸡起舞的英雄和该死的周扒皮为证。 院子里这群文武双全、勇敢守信的仁者,在小兄妹俩的追赶下,名誉扫地。 胡卫华最先得手,她抱住了一只与她关系亲密的芦花鸡,兴奋的大声喊哥哥。 胡卫东看了那只芦花鸡一眼,说:“这是长生鸡,不能杀!” 这只芦花鸡又肥又大气宇轩昂,全身以白色的羽毛为主,尾巴和脖子上点缀着一些褐色的羽毛,脑袋上顶着一撮孔雀才有的翎羽,显得端庄大气。它跟胡卫东同岁,生日比胡卫东还要大半年多。它啄开蛋壳,羽翼丰满之后,胡卫东方才呱呱坠地,今年已经八岁半了。 鸡瘟曾经在场部肆虐过几次,芦花鸡命运之中,首次遭遇的鸡瘟来势汹汹。别的鸡病死或者被杀了,只有这只芦花鸡因为很小,还不够一刀,所以逃过了一劫。奇怪的是,它在尸横遍野的鸡瘟的杀戮之下,竟然安然无恙。 后来,它又历经了几次鸡瘟,依然毫发无损。这种天赋异禀慢慢的引起了主人的注意。芦花鸡每日里韬光养晦,一副大彻大悟的模样。它安然从容地踱步,吃麦粒,找草籽,捉蚂蚱,下蛋也从不偷懒。有一种乐天知命,随遇而安的豁达。再后来,来到军马场的孟和老人听说了芦花鸡的事,就把它封为“长生鸡”,严令家人对其进行善待,听任它寿终正寝。时光荏苒,一转眼,芦花鸡已是八岁的高龄了。
看到meimei放开了芦花鸡,胡卫东施展身手闪转腾挪,很快就捉住了一只不能放下身份撒腿逃命、犹在拿捏作态的大公鸡。芦花鸡淡定的看了看命不久矣的大公鸡,转身啄起了麦粒。它知道今天又渡过了一个生命中的劫数,按照命运之神的安排,自己将会在几年之后死于钱老五的自行车轮之下。 兄妹俩按住大公鸡,然后用细麻绳仔细地捆好,当胡卫东拿起菜刀时,才知道剥夺一个生命需要多么大的勇气。meimei拼命按住大公鸡的身体,不让它乱动弹。他凶神恶煞的一手抓住公鸡的脑袋,用右手握着的菜刀,像拉锯一样来回的割大公鸡的脖子。 兄妹俩的脸上溅了不少鸡血,就像二扁头被金贵用枪打倒的那一次,血腥的气味令人作呕。偏偏胡卫华还要和大公鸡一起发出凄惨的叫声,吓得胡卫东筋麻手软,几乎握不住菜刀。 更糟糕的是,以为完成任务的胡卫东给大公鸡松绑之后,它居然踉踉跄跄地跑了,又吓了他一大跳。记得山东大老李杀猪的时候,也曾经发生过相同的错误。历史总在不断的重复,真是嘲笑人,反倒不如人。 胡卫东彻底丧失了勇气。他偷眼朝屋里看去,爷爷奶奶正坐在炕上,隔着玻璃窗满脸笑容地看着他。 想起刚才跟爷爷夸下的海口,胡卫东觉得颜面尽失,威风扫地。他想了想,只好出门去找邻居兼好朋友金贵求助去了。 胡卫东走进金贵家的外屋,看见金贵正在洗手,地上横七竖八地对着十多只鸡鸭鹅的尸体,金贵妈正在给它们褪毛,那种怪异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咋啦,卫东?”金贵妈笑着问,“是不是找金贵杀鸡?” 胡卫东连连点头,金贵一边擦手一边不以为然地说:“你自己杀呗!不就是几只鸡吗?” “还有三只鸭子呢!”胡卫东对金贵还是比较了解的,就像金贵同样了解他。金贵一撅屁股,胡卫东就知道他要拉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屎。胡卫东陪着笑脸,双手抱拳,小心翼翼地学着评书里面的话说:“折腾了半天,也弄不死,还得请高手出马!” 金贵这才满意的答应了。 高手出马,一个顶俩。金贵抖擞精神,拿着捞网来到了胡卫东家。俗话说的好,人巧不如家什妙!金贵的长柄捞网,夏季在仙女河捞鱼,冬季在场部捉鸡。这回又一次派上了用场,对于翅膀被剪短的小鸡们来说,在这只捞网下,它们简直无所遁形,左边无生,右边是死,威力不亚于天罗地网。 金贵杀鸡不眨眼,他一刀一个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杀戮。最吓人的是三只可怜的鸭子,脑袋都被剁掉了,还在院子里跑了一圈,洒了一路的鲜血。那种诡异恐怖的场面,吓得胡卫东和meimei尖叫不停。 孟和老人掏出五角钱递给孙子,算是奖励。胡卫东高兴的对金贵说:“走,上大商店买汽水去!” 又对meimei说:“你在家里边等着,回来时给你带一瓶。” 从大商店出来,胡卫东和金贵看到山东大老李背着手走在前面。金贵冲胡卫东使了个眼色,两个坏小子高声唱到:“李广赶大车,给我捎点货。榛子辣椒还有蘑菇。李广的老婆问李广,你为啥多给他两块五。李广说,你婆婆mama地管得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