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横路不是母骆驼
元宝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静得有点可怕。只有气呼呼的孟和巴雅尔和他的毛驴大摇大摆的无所顾忌地穿行于街市之中。 来到保安队门口,孟和巴雅尔吃了一惊,高大的院墙已经倒塌,土匪猖獗时修建的炮楼被炸的少了一半,门前的街面上到处是零碎的枪支,院子里横七竖八倒卧着十几具关东军的尸体,那一股血腥气令人作呕。 原来,那些日本士兵把广播里天皇的投降诏书,看做是俄国人和美国人的恶作剧,对突然出现的俄国人,几十名关东军进行了顽强的打击。这种行径是老毛子无法容忍的,一群苏联红军如狼扑羊,炮轰枪打,还有几辆路过的坦克车也加入了战斗。元宝镇的关东军第一次遭受到如此猛烈的火力,没多久死伤过半,连炮楼都被端了窝,其余的人纷纷作了鸟兽散。 其实元宝镇这几十个日本士兵,苏联红军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的目标是新京和奉天,那里有数不清的黄金美女,设备和资源。所有的人都在拼命推进,日夜兼程。谁料这帮不识时务的关东军以卵击石,追在后面死缠烂打,打死了好几个苏联红军,关东军的努力没有白费,他们终于激起了老毛子的怒火,遭到了灭顶之灾。 因为忙于剿匪,所以横路这段时间一直在元宝镇常住。战斗打响后,见势不妙的横路把剩余的士兵组织起来,乔装打扮,命令他们一律丢掉长枪,贴身佩戴“*”,顺着元宝镇的小巷胡同,向西南的“杀龙沟”逃窜。 这时候,横路才发现一天都没有看到包布和的身影。 天色已经暗下来,没有了往日的炊烟袅袅,所有的人都蜷缩在家里,满怀恐惧与戒备,甚至不敢生火做饭,沉寂的元宝镇只有这群被称为“东洋先生”的日本人在疲于奔命,痛打落水狗,墙倒众人推是全人类都擅长的伎俩,他们知道如果迟一步,就会被蜂拥而至的寻仇的土匪们碎尸万段。 已经走出了元宝镇很远,横路突然想起有一些重要的文件没有销毁,那些文件的内容是见不得光的。胆大心细的横路告诉下属在“杀龙沟”里等他,明天早上,他就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领导他们继续为“五族协和的王道乐土”而努力奋斗。 横路潜回镇里,钢铁大军过后,街道胡同里陆续有胆大的人出现,没人认出乔装改扮后的横路。他看准时机,从保安队的后墙翻进去,后院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没有。他蹑手蹑脚的走进书房,却意外的看见包布和正在书房里慢条斯理的整理文件,他把一份一份文件分别摆放,全神贯注看得非常仔细,根本没有发觉横路的到来。 横路的心情就像三伏天里跌进了冰窖,愤怒、伤心、失望和杀机一起涌上心头。包布和听到了身后之人粗重的喘息,也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芒刺在背,他知道,该跟这个横路社长做一个了断了! “你原来跟我不是一条心。”身后传来的果然是横路的声音。 包布和慢慢的转过身来,冷静地看着横路的眼睛,横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共产党?” 包布和摇摇头。 “国民党?”横路又问。 包布和笑了,点点头。 “中统?军统?”横路试探着问,“部队派过来的?” “军统,老子的军衔比你高。”包布和用嘲讽的口气告诉横路,“你们在这里整整赖了十四年,该滚蛋了!” 横路厉声问道:“你从我这里偷走了多少东西?!” 包布和不再说话,他闷吼一声,朝横路猛扑过去。两人拳打脚踢,手掐口咬,纠缠在一起,他们心里明白,活下来的只能有一个人。雅致的书房里,一个日本人和一个中国人,一个瘦弱的日本军人和一个彪悍的蒙古书生,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按照命运之神的安排,厮打在一起,必欲取对方的性命而后快。 包布和彪悍健壮,可是平日里舞文弄墨,不懂技击,很快就被行伍多年的横路打得鼻青脸肿。 时间一久,横路怕惊动旁人,杀机毕露,他飞起一脚,将包布和踢开,伸手摸出手枪,包布和见横路把手伸进怀里,知道不好,转过身撒腿就跑,他十分了解横路的枪法,心里绝望地想到:“我命休矣!”。 横路出枪极快,抬手瞄准,枪声响处,包布和应声倒地。几乎就在枪响的同时,横路的胳膊上挨了重重的一击,手枪被打得飞了出去,眼见得这一枪打偏了。只听耳边又传来几声蒙语的怒骂,中气十足。横路定睛一瞧,原来是包布和的老同窗,那个想当喇嘛的蒙古郎中孟和巴雅尔,不过此时,这个蒙古郎中怒目圆睁,把双手握着的镶着琉璃的文明棍抡得如风车一般,那副呲牙咧嘴的狠毒样,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有趣的人。 包布和大腿中枪,倒在地上。回头看时,却是孟和巴雅尔正在用文明棍发狂般地殴打横路,不由得暗叫“惭愧”。他知道时间一长,老同窗那点气力就会耗尽,包布和四下一看,横路的手枪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包布和的一条腿失去知觉,站不起来,情急之下,只好拼力打滚去抢手枪。 横路早年训练时,能够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今天与人性命相搏,偌大的一个蒙古郎中,不但没有看见,反而被他偷袭成功,沉重的文明棍打得横路满头都是火辣辣的爆栗。眼见包布和翻滚过去抢夺手枪,横路知道取胜无望,只好叹口气,拼命抵挡几下,然后跳出窗子,一道烟逃走了。 “幸亏有你。”包布和失血过多,有气无力的说,“连一个东洋倭寇都打不过,看来咱们蒙古人只剩下昨日的辉煌了。” “你们怎么回事?”孟和巴雅尔找了个椅子坐下,喘息着问道:“窝里斗?” 包布和斜躺在地上,举起一只沾满血的手掌,对孟和巴雅尔说:“满洲国灭亡了!” 横路逃出元宝镇后,并没有跑远,天已经黑了,他在镇子的边上找了个荒废的破房子歇下来,躺在地上,排除杂念,养精蓄锐。 第二天清晨,横路精神饱满的踏上前往“杀龙沟”的路途,他对满洲国的王道乐土依然充满信心。困难是暂时的,在天皇陛下的神威下,所有的妖魔都会灰飞烟灭。 横路腹中空空,走了一段路后,有点头晕眼花,离元宝镇六十里路的“杀龙沟”似乎遥不可及,人是铁饭是钢,肚里没食心慌慌,正在步履维艰的时候,他惊喜的看见了一个牵着骆驼的老头子。 几乎没有花费多少力气,横路就轻而易举地扭断了他的脖子。这是来自科尔沁沙地深处的一个农民,也许,他想去元宝镇采购儿孙索要的礼物,没准儿,他想去元宝镇看病、借钱或者讨债,顺便会一会老情人。 横路替他把这些事情全都办了。对于驾驭令人望而生畏的骆驼,横路深谙此道。他从路边折下一根柳枝,用力抽打骆驼的前腿膝盖,用半生不熟的蒙语喝道:“苏的,苏的!(跪下)”
骆驼听到熟悉的指令,闷吼一声,听话的跪了下来。横路爬上驼背,一提缰绳,只为万丈黄沙而生,魁梧高大四肢健壮的骆驼四蹄扬尘,朝“杀龙沟”方向而去。 骆驼的脚程很快,才半个多时辰,横路就来到了枫叶如火的“杀龙沟”,他看到沟边有几个荒废已久的窝棚,那是火烧“杀龙沟”一役,被关东军杀死的一帮倒霉鬼留下来的。 横路爬下骆驼,牵着缰绳,朝“杀龙沟”走去。他在沟边四处找寻属下做的特殊记号,正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熟悉的日语的呼唤,抬眼望去,那些乔装改扮的士兵们,正在不远处在向他招手。这也不奇怪,牵着骆驼的横路太显眼。 横路用力拉着骆驼,高兴的朝他们走去。这只健壮的骆驼必须带着,那可是这群丧家之犬很长时间的优质口粮。 民间传说,唐代的开国元勋徐茂公,能掐会算,有鬼神不测之功。大唐天下安定之后,徐茂公逍遥自在云游天下。 一日,正在走路的徐茂公忽然内急,肚子又痛又涨,便蹲在一堵土墙下拉屎。他心想:“我这一生功成名就,就是还没算过自己的寿数,今天就蹲在这里卜上一卦吧。” 徐茂公确实了得,能够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今日掐指一算,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来今天就是他毙命之日! 徐茂公心里很纳闷,自己身体很好,没病没灾,四下里又空无一人,没有刀兵水火之虞,莫非算错了? 徐茂公不服气,掐指再算,要看看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算完之后,徐茂公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某年某月某一天,盖世英雄徐茂公是在拉屎之时,被倒塌的土墙砸死的! 徐茂公大叫一声,提上裤子想跑。可是人的命天注定,只听“轰隆隆”一声,土墙倒下,徐茂公一命呜呼。 今天横路的遭遇一点都不亚于唐代的徐茂公。走在他身后的骆驼,是一只血气方刚的公骆驼。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带到了“杀龙沟”,自己的主人哪里去了,而且这个人用力的拉着缰绳,说着它听不懂的语音,手上的力道很大,弄得自己越来越焦躁。 骆驼一般在十二月份发情,这只倒霉的公骆驼不知为何在一九四五年的八月份,提前燃起了繁殖后代的欲望。 一股原始的野蛮的冲动涌遍骆驼的全身,它焦躁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它迫切的需要一只美丽的母骆驼,可是前面这个人明显不是能够替它繁育后代的对象,而它有限的智商又无法理智的处理这个矛盾,它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又克服不了心中原始的冲动,只好一伸脖子,拼尽全力咬住了横路社长的脑袋! 横路的属下惊恐万状地看到,那只骆驼咬住他们的长官,左右乱甩,横路凄厉的叫声和他的脑浆、鲜血,喷溅而出,刺激着他们的神经。那只骆驼意犹未尽,又踩了横路几脚。似乎是怕他不死,它还用肥大的屁股重重地在横路身上坐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怪异的嘶叫着,朝元宝镇的方向跑回去了。 那些关东军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直到骆驼跑掉,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们知道,横路死了。失去了这个优秀的指挥官,元宝镇周围的十几伙土匪就是他们的末日。 横路的死处,离那几个废弃的窝棚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