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大强子
因为没有等到大姨妈,兄妹俩吃完饭就走了。只是事后才知道,他们兄妹俩吃的一顿饭,是大姨妈家一年的伙食。 据母亲说,大姨妈家两三年来根本就没有钱杀猪,那碗腊rou实际上是老舅家杀年猪后给大姨妈拿回来的。大姨妈家不舍得吃,只是挂在锅头上方的横梁上,实在馋了就拿下来在锅边擦一圈,让炒或煮的菜沾一点点油星味,过过嘴瘾。 结果大姨妈太阳落山时放羊回家,因为没有能见到李八一兄妹而大哭一场。 李八一事后听了这些,心里酸了好长时间,一直想着自己如果有钱后一定要好好帮一下大姨妈家。可是终其一生,他也没能帮上大姨妈家哪怕一点点。 他在外面四处奔波,却后知后觉地听说大强子得肺结核没钱医治死去,大姨爹中风数年在床最后不堪忍受病痛折磨而自杀。 大姨妈家实在是家徒四壁,没有养猪,也没有养鸡,就连睡觉都是睡在堂屋里的泥地上。 没有床,三床席子围着堂屋的火塘铺着,木头削成的枕头,破破烂烂的被子李八一简直不敢相信共和国都成立四十多年了,大姨妈家还这么穷困。这跟电影里说的旧社会有什么区别? 刚要吃饭,夜里生的父亲听说李远方来了,回到家将羊子一关,就赶忙来大强子家找老朋友,非要李远方他们去他家吃饭,而大姨爹又不让,双方僵持不下。 李文生就有些不高兴了:“你喊我一声老书@记,证明还认我这个大哥,咱们都有好几年没见了,你这次又买那么多东西来看我,不去我家坐上两天怎么说得过去?” 大姨妈一听就哭了,还结结巴巴、数数落落地说李八一父子:“你三姑爹从来不来我家,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也不想在我家吃饭,是闲我家穷,看不起我家。” 本来大姨妈平时说话就结巴,此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边说边哭,实在是倍感凄凉。 确实是大姨妈家太穷了,路又远,父亲不让母亲和李八一三兄妹去大姨妈家,就是大姨妈家太好客,去吃一顿饭,就要吃掉大姨妈家一年的rou,实在不忍心。 作为大姨妈来说,她就非常伤心,一个人远嫁彝山,因为穷,亲戚都不愿来往。 李八一走过去,拍着大姨妈的肩膀道:“大姨妈,你别哭了,我们就留在你家吃饭,以后我还会经常来你家的。” 李远方见状,也对李文生解释道:“我们这一次来,主要是为了我侄儿子的病,我儿子在读大学的时候赚了一点钱,说是要领他去拓城看病。” 说着,还有些自豪地拉过李八一,“喏,这就是我儿子,去年考进南中大学读书。”又指了指夜里生的父亲,“快叫老亲爹。老书@记既是我年轻时候的老领导,又是老大哥,你小的时候还经常去我们家。” “老亲爹。”李八一亲热地叫了一声,细细打量这个现任州财政局长、未来市委书@记的老爹。六十多岁的年纪,听说比父亲大了十五岁,两鬓见霜,肤色黝黑,中等身材,长得干干瘦瘦的,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显然这是岁月留下的刀痕。 “哦!这是你老大儿子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说着还对李八一笑呵呵地道,“你怕是记不得我了,我以前去班别,经常在你家吃饭呢。呵呵,几年没见,当年一睡醒就大哭大叫的小娃娃都读大学了,了不起啊,远方,你生了一个好儿子。” 李文生以前在班别当大队支部书@记,李远方十七八岁的时候在大队专门负责接听电话,代传上级领导的指示等,相当于传令兵的职责,算是李文生的手下。 李文生披着一件灰扑扑的单衣,没有扣衣扣,赤着脚,进屋后也不坐凳子,而是蹲在一边,将手里的烟锅塞在嘴里,呼噜噜呼噜噜地抽起来,典型的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老农。 “老书@记你更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夜里生现在州上当财政局长吧?”李远方也笑呵呵地抬了一句。 “呵呵,他啊,前久打电话来,说是去什么省财政厅挂职锻炼去了。”李文生也确实非常自豪,自己的儿子从彝山里独自走出去,化了龙,在整个永仁县也是独一份。
老百姓一般性子直,不像官场中人说话绕来绕去,李远方直接就道:“我儿子还有三年就大学毕业了,到时怕是要你跟你儿子说说,帮他找一个好一点的工作。” 李文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嗯,我儿子回来我会跟他说的,这个忙做大哥的肯定要帮。” 就在这个时候,大强子回来了。他赤着脚,穿着一件发白的蓝色卡机布旧衣服,肩上和手袖磨损严重,到处都是破洞,这是李八一考取大学后换下来的旧衣服。 看到李八一他们,他十分高兴,强忍着咳嗽的欲@望站在几米外跟众人打招呼,也不过来,显然是怕传染给他人。 看到他高挑的个子却像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一样弓腰驼背,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窝深陷,头发灰白,众人都有一种心酸的感觉。要知道大强子今年才三十一二岁的人啊! “大强子,你的病有救了,还不来感谢你老表。你老表在大学里赚了钱,要送你去拓城的大医院看病。”郭玉方一看大强子的样子,也是一阵心酸,就赶忙将好消息告诉了他。 “啊?”大强子吃惊地看着李八一,不知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大姨妈在旁边结结巴巴地将经过说了一遍。 大强子深陷的眼窝里流出了干涩的泪水,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都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只是在一天天等着死而已。 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有救了,可以活下去了,可以像其他人一样继续活着了,他真的不敢相信,怀疑这是一场梦,只是愣愣地站着,嘴唇噏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当最终确认是真的后,他一下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然后剧烈地咳嗽,咳出的是一团团黑色的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