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朱狗道

    日本兵把朱狗道押到三叉河小岛向矢的办公室里就开始审讯。日本人在三叉河还没有建立专门的审讯室，也没有完备的刑具，审讯就在小岛向矢的办公室里进行，拷打就在隔壁的大厅里，那里刚刚还打死过两个人，尸体还没有抬走。小岛向矢打开隔壁的门，让朱狗道看到那血rou模糊的尸体，说：“你要向皇军说实话，不说实话就死啦死啦的！”又用刀尖指着隔壁说：“地上的那两个人就是你的下场。”朱狗道看见那死了的人吓得尿又尿了裤子，腿脚都发软了站立不起来。

    封人美子则给他扯过一条长凳来，说：“朱先生，你不要怕，你先坐，你只要说了实话，就不会死。”朱狗道听封人美子倒还客气，就胆大点了，他摸索着坐到凳子上，不想摔了个狗啃泥。原来他坐到长凳的一尖，长凳的另一尖就翘了起来，他自然就摔倒在地了。凳子翘起的那一尖还要落下来，不想是翻过来了砸了他的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以为是日本人的特殊刑具呢。待凳子从头上滑下去以后，他睁开眼抱着头哎哟哎哟地叫。在场的日本兵看到他这副熊样，忍不住鄙视的笑。

    封人美子则笑着说：“慢点坐，慢点坐，摸准了凳子才坐，我们还要你的头说话呢。”朱狗道说：“你们要我说什么啊，我都吓出粑粑来了！”南方人说的粑粑就是屎，他真的吓出屎粑粑来了，屋子里立即一团臭气。

    朱狗道那天不知吃了什么大蒜葱头烂黄瓜死老鼠臭豆腐，那屎粑粑还真是臭，把个小岛向矢臭得嗷嗷叫，连连摆手，大喊：“拉出去，拉出去，枪毙，枪毙算了！”

    臭气也钻进了封人美子的鼻子，臭得她直呛，好像吃了屎粑粑一样，忙掏出手绢来封住嘴。她想起学中文时遇到的一句成语“臭不可闻”，那时她怎么也理解不了，现在可是亲临其境身体力行真正深刻理解了。

    在场的众日本兵也被臭昏了，没有人来拉朱狗道。朱狗道见没有人来拉他去枪毙，心想自己也说不定会死，索性就屙个痛快吧，他一放闸门就屙了个一泻无遗。屋子里就更臭了，臭成了一缸粪。封人美子就受不住了，站起来要走，丢下一句命令，是：“拉到小河里去洗干净，给他换条裤子！”说完就冲出屋去了。小岛向矢也站起来逃走，踢了朱狗道一脚，骂道：“八嗄牙格，抓了个邋遢鬼！”

    朱狗道在三叉河的河水里洗了半天才洗干净。由于他是坐在地上屙屎，衣服上也弄臭了，鬼子不得不给他换了裤子又换了衣服。鬼子也没有中国老百姓的服装，就让他穿了一身日本兵的军装。这下朱狗道倒不像是个中国老百姓了，而像个日本兵了。封人美子换了个房间来审朱狗道，原先的那间房子的臭气实在是太重了，她也不想在那里怀念起那一幕。这个房子的设备也齐全一些，事先给朱狗道准备了椅子。这下朱狗道就不会坐不稳凳子而摔倒了，椅子是藤椅子可以装下他的整个屁股。朱狗道经过这一番惊吓这一番折腾，胆气也大起来了，好像日本人并没有要立即杀他的意思，他嗅出点味道来了，日本人是想让他说出对日本人有用的情报。

    封人美子对朱狗道说：“朱狗道，你也识相点，那屋里死的两个人你也看到了，他们就是不对皇军说实话，才枉送了性命，你对皇军说实话就免得走他们的死路了。”朱狗道一听又怕起来了，日本人杀人可是不问青红皂白的，一个眨眼就可能要了自己的命，他哭丧着脸对封人美子说：“皇军姑奶奶啊，你要我说些什么呢？”

    封人美子是灵泛人，她一看朱狗道这样子就知道朱狗道是个大蠢子，她一听朱狗道的话音子就知道朱狗道到现在还不明白皇军要他说什么，就说：“蠢猪，皇军要你说，朴地皮是怎么死的，是谁杀死的，面条村的妇女是谁救的，皇军是谁杀死的，镇上谁是共产党？”朱狗道并不蠢，原来皇军是要他说这些，他原先也依稀想到了，只是有点装糊涂。

    朱狗道立即想，那共产党的人可不能说啊，说了那也是死路一条啊！又想，那杀朴泼皮的人虽然蒙着面，但有一个有点像瓜老大，那也不能说啊，说了那两个女魔头会要我的命的啊！他就想，那就只有装蠢猪糊弄日本人了，怎样糊弄日本人呢？

    朱狗道还在想。小岛向矢可没有耐心了，他把长刀在桌子上一敲，大声说：“朱狗道，你说不说？”朱狗道立即站起来对小岛向矢鞠躬，连声说：“说，说！”接着说：“也容我想一想，想得清楚些，说得明白些。”封人美子止住小岛向矢的发怒，说：“让他想想。”朱狗道就装着想了一想，然后说：“我说了。”封人美子说：“你说。”朱狗道就说了起来。

    朱狗道说：“那天下午，朴地皮找到我，说皇军让他当了保安队队长，要我参加保安队，我也想效劳大日本皇军，就同意了，朴队长要我和他一同到镇东门去指认面条村的人，我就去了，真看到面条村的赵启光来了，我们就指认了，皇军就把赵启光杀了挂在镇楼上。”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晚上，朴队长叫我到他家去开会，商量成立保安队的事，也商量第二天指认面条村的人的事，我就到朴队长家里去了，我到了时，在朴队长家里的还有顾万桶、朱史缸、彭鸡鸣，我们在后面的房子里开会，大门都关得死死的，我们在屋里正在商量明天如何去抓面条村的人，如何去找共产党的人，突然，有个人一脚就把大门踢开了，接着扑进来四个蒙面强盗，一个大汉强盗一把就抓住了朴队长的肩膀，紧接着有两个女强盗飞快地抓住了顾万桶、朱史缸，我和彭鸡鸣立即站起来和强盗搏斗，怎奈不是那强盗的对手，只一拳一脚就被强盗打倒在地。”

    朱狗道说到这儿停下来，好像被强盗打倒了。小岛向矢看了他一眼，他立即接着说：“顾万桶和朱史缸见抓他们的强盗是女的，跳起来就攻她们的下身，那两个女强盗可不是吃素的，一用力就把他们的手臂折断了，顾万桶和朱史缸的手臂断了就老实了，连喊姑奶奶饶命，小泼皮有眼无珠不识得观世音尊颜了。”

    朱狗道说到这儿又停下来了，好像被那姑奶奶吓怕了。小岛向矢又看了他一眼，他立即接着说：“那两个女强盗可不是什么观世音菩萨，她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两人一掏腰刀就断了顾万桶和朱史缸的喉咙，朴队长这时也吓怕了，他见抓他的那个强盗只是抓住他还没有杀他，就一脚向那个强盗的大腿踢去，踢中了那个强盗的大腿，两个人就搏斗起来，你一来我一去对阵了好几脚好几拳，最后一脚朴队长吃了亏，被重重地踢飞到墙上，头撞南墙跌了下来，再也跳不起来了，那个强盗走过来抓住朴队长的胸口，把他提了起来，又重重的摔倒在地，朴队长就呜呼地叫饶了，那个强盗不准他求饶，朴队长就说把金条给他好保命，朴队长说金条就放在墙边的柜子里，好汉全数拿去买酒喝，日后有钱还得孝敬好汉，从此就当好汉的狗，但那个强盗也不让他当狗，一示意，有个女强盗拿出刀来，一刀就断了朴队长的喉咙，并说，‘我早就要杀你这个泼皮了，让你活到今天，便宜了你，我这一刀也是为面条村的人报仇’，朴队长没有再说一句话，就死了，金条也被另一个女强盗拿去了。”

    朱狗道说到这儿又停下来了，停了好一会儿，好像是说累了要休息一下。但小岛向矢在桌子上翻着刀，他看到了立即接着说：“我和彭鸡鸣见朴队长被杀了，顾万桶和朱史缸也被杀了，他们功夫好都被杀了，我和彭鸡鸣的功夫差就只有求饶了，我们千求饶万求饶才求得一命，又要保证以后不为日本皇军做事，不残害乡里乡亲，不抓什么共产党的人，才得免了一死，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也是我母亲天天烧香拜佛的结果啊！”

    朱狗道最后这两甸扯远了，也是他故意扯远的，以此来蒙蔽封人美子和小岛向矢，他对菩萨都这样虔诚，他不会说假话的。但小岛向矢的刀口在桌子上翻转，吓得他立即说，“扯远了，扯远了，那时那两个女强盗突然冲上来，飞起大脚就给我和彭鸡鸣重重踢了两脚，大声说，‘死罪免了，活罪难逃，这一脚让你们长点记性’，那一脚真狠啊，踢在我的命根子上，那一脚真重啊，差点把我的命根子都踢粉碎了，我到现在还痛得不能动弹呢！”

    朱狗道的话就这样结束了。封人美子问：“就这些了？”朱狗道答：“就这些了。”封人美子问：“没有别的了？”朱狗道答：“没有别的了。”封人美子一拍桌子，大喊：“拉出去，砍了！”

    立即就有两个如狼似虎的日兵来拉朱狗道。朱狗道做梦也没有想到封人美子会杀他，他说的可是句句是实话啊。他这时唯一想到的就是要保命，他为了保命反应就快了，他扑嗵一声就跪在地上，连声说：“皇军，皇军，我说的可是实话啊，实话啊！”

    封人美子慢慢止住了那两个日本兵，对朱狗道说：“你说的是实话吗？”朱狗道说：“千真万确是实话，如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封人美子说：“是实话也要杀了你，都是些没用的实话。”朱狗道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你要让我死也要让我死得明白！”他这时死到临头了，倒有点不怕封人美子了，说话的胆气倒大了起来。

    封人美子立即说：“那就让你死得明白吧，你净拿些无用的话来糊弄我，那朴地皮是谁杀的你没有说，那面条村的人是谁救的你没有说，那皇军是谁杀的你没有说，那共产党是谁你也没有说，你这是欺骗皇军啊！”朱狗道赶紧说：“冤枉了冤枉啊，那朴队长是强盗杀的我不是说了吗，那面条村的人是谁救的我真的不知道啊，那皇军是谁杀的我也不知道啊！”封人美子说：“那共产党是谁你也敢说你不知道！”

    朱狗道这时为了活命了，他就顾不得王明空的警告了，连说：“知道，知道，忘了说，忘了说，我说，我说，我说，……”他啰啰嗦嗦地还在想对策，突然想到共产党的人已经知道他们暴露了应当是转移了，他刚才在路上也看见卢氏粉面店关了门，刘记绸缎店也关了门，那两个共产党的掌柜应当是走了，又想，不管他们是不是真走了，自己要活命也只有出卖他们了。

    小岛向矢见朱狗道还在犹豫，刀背一敲桌子说：“不要等了，拉出去，枪毙！”朱狗道立即就说了：“别，别，别枪毙，我正在想想谁是共产党的人呢，我也把握不准谁是共产党的人，是要想一想，想起来了，只听朴地皮说过，镇里卢氏粉面店的老板卢争贤是共产党的人，还有刘记绸缎店的刘掌柜是共产党的人，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封人美子听了可兴奋了。她立即走上来把朱狗道拉起来，说：“这就对了，你为皇军立功了，你是皇军的好朋友了，快带我们去抓这两个人。”小岛向矢也很兴奋，终于问出镇里的共产党的人了，那救面条村的人和杀皇军的人都是共产党的人所为了，那在自己手下死了一百多个皇军就可向驴田大佐有所交待了，不是他无能，是共产党的人太厉害了，全日本军都知道，共产党的人杀日本人那是太匪夷所思防不胜防啊，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和新四军打日本军那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啊！

    当下封人美子和小岛向矢各带上一小队日军扑向卢氏粉面店和刘记绸缎店。不过她们全都扑了空。卢氏粉面店已经人去楼空了，门上上着锁。日本人砸开门，里面除了桌椅碗筷以外，人影子也没有。刘记绸缎店也是一样，刘掌柜刘呼众早在两天前就关门大吉了，门上贴了个布告，是：本店由于生意红火赚了钱关门大吉乔迁到燕城燕南街八十号去了。封人美子看了哭笑不得，燕城燕南街八十号那是驴田大佐的司令部啊！

    小岛向矢和封人美子败兴而归。朱狗道也被他们挟持回来。小岛向矢说：“这个蠢猪对我们已经没有用了，杀了算了，省得叫人看管。”封人美子说：“这种人杀了也没有用，留下或许还是一条狗，放了算了，让他去引共产党的人出来。”朱狗道就这样活了下来，对封人美子和小岛向矢千恩万谢，说自己这条命是皇军给的，愿随时为皇军效犬马之劳。他表面上已经是个地道的汉jian了。但他心里是不是个真汉jian，要让他后来的行为来决定了。后来直到日本投降，也没有人明显发现朱狗道有汉jian行为，后来他人也不在十二里镇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