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后院起火
约翰将军一个箭步猛冲过去，劈手夺过士兵手中的急报。 其上所写，与士兵口述的并无差别，只是内容更加详细精确而已。 就在平叛大军一路南行，势如破竹的攻入塔兰托行省，快要打到省会城市之时。叛军军队绕过了约翰将军的侦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阿伯丁行省南端，攻城略地。如同三把锋利的匕首，直插心脏要害。 眼看柯奇士老贼的老巢就在眼前，以八连胜积累下来的高昂士气——士气就是士气，甭管其中来的是否有诈——攻下这最后的城池堡垒，应该并不困难。 偏偏在这个时候，自家后院起火了！ 敌人根本不跟自己正面对抗，却玩了一出围魏救赵的把戏。 继续前进，踏平敌人大本营，斩杀柯奇士老贼，阿伯丁之围自然不救自解。但若战事稍有不顺，拖延日久，或被叛军头目柯奇士逃掉，而阿伯丁的守备军力又抵挡不住叛军大军的攻击……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若此刻挥师折返，近在咫尺的胜利，就这样眼睁睁的放弃掉，又实在让人不甘。 似乎料到心腹爱将的为难，在军报的最后，有爱德华兹大公爵很通情达理的批注：“……着平叛大军最高统帅约翰将军，斟酌情势，便宜从事！” 将军大人直想哭。 没有哪个将领喜欢在行军作战时，还要受到千里之外一些不合时宜命令的束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正是约翰将军极为推崇的领军信条。 若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他一定会对“斟酌情势，便宜从事”这八个字感到欣喜不已。 但现在…… 毫无疑问，大公爵阁下必然以保存己身作为首要选择。哪怕以留守的军力，加上一省战争潜力，未必不能对抗战力孱弱的塔兰托大军。 但约翰将军能就这样直接下令原路返回吗？平叛可是军国大事，岂能如此儿戏，说不玩就不玩了？ 再说了，这回帝国特使——或者说监军——的阵容，可是史无前例的强悍啊。这话可怎么说得出口。 想到魔法天才少女雅琳娜长公主，黄金斗士“蔚蓝剑圣”卡顿，还有一脸阳光温和，杀黄金斗士却如砍瓜切菜般的绝顶天才安东尼，约翰将军就觉得头皮发麻，无法淡定。 手中捏着急报，约翰将军思量良久。终于，他一咬牙，对那士兵下令道：“召集所有千总以上的军官，立刻到议事大帐中集合。另外，请长公主殿下等特使也一同参加会议。” “是！” 那士兵领命而去。 …… “大公爵传来的急报，大家都已知悉。蒙公爵大人信任，许本将便宜行事。但兹事体大，本将也不好专断独行。更担心自己才能不足，考虑不周，误了国家大事。因此，召集各位同僚，和请长公主殿下前来，一起商议。务求找出一个最合适的办法，以解决当前的危机。” 议事大帐之内，约翰将军端坐上位。在他一侧，是雅琳娜公主、卡顿和安东尼。唐锋沾了他们的光，也坐在了安东尼身边。 再往下，则是阿伯丁中高层的各级将校十余人，按职位高低依次落座。 约翰将军话音落下，帐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阿伯丁的将校们目光来回移动，看看约翰将军，又看看一边的长公主殿下，脸色十分古怪。 有那心思单纯，性情耿直的汉子要开口说话，也被身边同僚暗中拉扯，拦了下来。 这样二选一，左右总是要得罪人的话，谁开口谁就是傻瓜。 唐锋冷眼看去，见众人神情各异，目光乱瞄，就是没人说话。当下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启禀将军！末将认为，敌军大本营已近在眼前，此时应加紧进程，毕其功于一役。只要打下塔兰托省会奥斯特里茨城，阿伯丁的危局自然可解。” “不妥！”一位大胡子千总也站了起来。 来自阿伯丁的将领，自然更在意自己家乡的安危。此时既然有人开了头，也就不必再装哑巴。 “奥斯特里茨城的守备力量是强是弱，我们暂未得知。但阿伯丁本土的危机，却是实实在在的。急报上也说了，白岩镇、望山镇都已经被攻陷。晚一天回去，不知道又有多少个郡、镇被叛军占领。” 唐锋转头看他，说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应该就此回去。两地路途遥远，即使急行军，也至少需要半个月。若叛军于路上加以阻挠，则耗时更难以预计。还不如加紧进军，与敌人拼速度，比效率。” 又一位高大的军官站起来：“拼的不单单是速度和效率，还有人命。每时每刻，都可能有阿伯丁的军民倒在叛军的屠刀之下。唐锋千总可有考虑过这一点？” “我们在这争论的时候，塔兰托叛军的屠刀难道就停下来，等我们争出结果才再次挥下去不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说这个有何意义？”唐锋立即反唇相讥。 “哟~感情死的不是你们的人，就不知道心疼了。” “所谓‘慈不掌兵’，既然心疼士卒，为何要派他们冒生命危险跟敌人拼杀？” …… 越来越多的将校加入了这场论战，场面闹哄哄的，显得有点混乱。 唐锋自从领军以来，话就变多了，但尤以今天为甚。只见他一人面对十数位阿伯丁将领的责难，却能说得条理清晰，合符情理，丝毫不见慌乱，颇有孤单英雄独占群英的风姿。 倒是那些将领，颇有几个争的面红耳赤，直喘粗气。眼看着再这样下去，就要卷起衣袖，挥拳打人了。 但真正能做主拍板，拥有一锤定音权力的人，却一言不发，安坐如山。 约翰将军静静看着手下的争论，似乎也是举棋不定，拿不住主意。 雅琳娜公主也没有说话。 她当然希望大军继续前行，平定叛乱。但她心里很清楚，大军的指挥权不在自己手中，前进或折返，全由人家说了算。 剑圣大人更不用说，论拔剑砍人，他无惧任何人。但论耍嘴皮子，剑圣大人自认还远远比不上“闷葫芦”唐锋，开口只会自取其辱。 现在就看安东尼的了。 公主殿下和剑圣大人，都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少年。 安东尼一脸平静。 他目光看向争论热烈的众位军官们，但视线茫然，好像没有焦点。 别看场中吵得热闹，差点快要打起来了。实际上，大家心里清楚，能做决定的，只有默不作声的约翰将军。 但约翰将军虽可拍板定论，也不好只顾自己，而不理帝国特使一方的态度。由此，就有了这一场貌似各抒己见的闹哄哄的场景。 通过大家一通争论，集体决议，也好分担将军身上的决策压力。 说到底，这只不过就是大军能不能打下塔兰托，和爱德华兹大公爵能不能抵挡住叛军攻击的问题。无论继续进军或挥军回援，本质上都不算错。只是双方立场不同，观点有所偏向而已。 只不过，安东尼从这场争吵中，嗅到了一点异样的味道。 “……为将者，当为则为。遇有利战机而不懂进取，怕这怕那，畏手畏脚，如何统领军队。世上本无稳胜不输的战局，打仗哪有不冒风险的。若怕危险，怕担责任，众位将军又何必出征，参加这场平叛之战。” 唐锋平时只是少开口，并非拙于言辞。此时许是吵的烦了，言语之间渐渐也带上了火气。 轰~ 此话一出，好像一点火星落入了火药库中，顿时群情激奋。即使安坐上位看戏的约翰将军，脸上也漏出一丝怒容。 “你说什么！” “你以为就自己会领军打仗了？老子参军的时间比你小子年纪还长！” “谁怕担责任了？” “……” “……” “都给我住口！”一声暴喝蓦地在大帐中炸响，把所有将校的怒火通通压了下来。 端坐主帅位置的约翰将军面沉如水，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射向唐锋。 “唐锋千总，这是你个人的看法，还是……” 约翰将军没有说下去，眼光扫向他旁边的安东尼和雅琳娜公主。 唐锋心中恼怒。这算什么？想以官阶压人吗？ 同时也不禁有一丝后悔。 但无论如何，这事绝对不能牵扯到头儿和长公主殿下。 正要答话，旁边的安东尼已站起来，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把他按回座位上。 少年拱手，向约翰将军歉然道：“唐锋年少气盛，说话有欠考虑，还望约翰将军和众位大人们不要见怪。在下代他向各位赔礼了。” 随即又对周围其他军官躬身道歉。 到底还是年纪轻，经验浅，跟那些在军队和朝堂上混了十几年、几十年的军官们没法比。被人一番挑衅，火气就上来了，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入了套。 安东尼心下概叹，毫无自觉唐锋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上好几岁。 不过生命的质量和内涵，不但在于长度，更在于它的宽度。 一个在偏僻山村出生、长大、老去的白发老者，与一个出生于大家族，被当做继承人重点培养的少年人，两者相比，在人生阅历、眼界乃至心智方面，后者未必就比前者差了。 以此而论，被小白灌输了一整个强盛文明的详尽历史，遍历沧海桑田，看尽人间冷暖的安东尼，其“年纪”确实要比任何人都要大得多。 少年如此干脆利落的赔礼道歉，出乎阿伯丁一系军官的意料之外。约翰将军愣了一下，一时也不知如何接下去。 另一侧的副官眼珠一转，开口说道：“然则继续前行或者原路折返，终归还是需要有个决断。末将认为，既然绝大多数将校都认为应该回援阿伯丁，我们是不是该相信大家的判断呢。” 约翰将军瞄了一眼自己的副官，脸上毫无表情。 但跟随将军多年的副官，还是从一些外人难以觉察的细微处，感受到一丝欣喜和赞赏，心下不由有点得意。 突然，大帐之外传来了一阵阵喧哗吵闹之声。 随即，一位下级军官入帐汇报。 “报告将军！不知何人在军中传播消息，说塔兰托大军攻入我阿伯丁行省，大肆烧杀抢掠。兵士们忧心家乡，情绪激动，都要求大军挥师回救，赶走叛军。” “岂有此理！”约翰将军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各级大队、中队、小队队长都是吃干饭的吗？！居然让人在我军中散播谣言，扰乱军心而不制止！传令下去，各级军官约束各自部曲，回营休息。不得私自走动，不得讨论喧哗，违令者斩！执法队巡查各处营地，严加检查，抓捕散布谣言的jian细。” “是！”那军官领命而去。 约翰将军回头，目视安东尼：“安东尼先生，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两军争战，全凭将士齐心，三军用命。既然众将校和底下士兵都要求回军，本将也不好一意孤行，违逆所有人的意愿。你说呢？” 到这份上，安东尼再说什么，就真变成他口中的“一意孤行”了。 “将军说的是。” 约翰将军又转向雅琳娜公主：“长公主殿下，您的意见是……” 雅琳娜张了张嘴，看向安东尼。 安东尼朝她点了点头。 少女咬了咬嘴唇，无奈答道：“全凭约翰将军做主，本宫并无意见。” 会议结束。 众人陆陆续续的离开议事大帐。 雅琳娜公主一行人走到一处无人地方，唐锋立即一脸愧疚的道歉：“长公主殿下，头儿，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被人利用，误了大事。” 他本来就不笨，回头想想，立即就发现自己被当枪使了。 阿伯丁一系的军官们，分明就是借机会营造出一种“大家都同意撤兵”的氛围，好让公主一系无话可说。自己只顾逞一时口舌之快，被利用来激起对方将校们“群情汹涌”的假象而不自知，真是愚蠢之极。 安东尼摆摆手：“站在他们的立场，肯定是先要保证自己家人乡亲的安全。即使没有这一场争吵，他们也要另外想办法撤兵的。你只是适逢其会，不用自责。” 卡顿眉毛一扬：“什么？听你的意思，是那些阿伯丁军官在算计我们？” “绝对是了，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刚好就有jian细散播消息。”雅琳娜公主愤愤的说道。 “那倒不一定，塔兰托方面也希望我们撤兵，也许确实有jian细。”安东尼道。 卡顿看向安东尼：“你小子不是一向鬼点子多吗？怎么就不想个法子，阻止他们退兵了？” “没用的。”安东尼摇了摇头，叹息道。 “约翰将军有一点没说错。一支军队，只有上下齐心，力往一处使，才能打胜仗。勉强继续前行，以他们的士气军心，扳不倒柯奇士，损兵折将倒有可能。还不如就此退回去。最起码，有这一支大军在，可以震慑塔兰托叛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唐锋抬起头，接过话题：“现在退回去，只怕也不容易啊。” “是啊。”安东尼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从一些列看似错漏百出，实质有心而为的布置安排可以确定，对方主帅绝非易与之辈。如此大费周章的把阿伯丁上万大军调动的来回往返，疲于奔命，难道单单就为了拖延时间？ 不可能的。 将心比心，若换了自己设计布局，这么大的时间跨度，这么长的行军路程，在拖时间之余，又岂能不往里面加点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