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正推辞间,福贵进屋通报,灵山王元态来访。厅中所有人马上正色迎接,芹瑶掀开竹帘,只见元态手执折扇款款而来。今日元态穿着随意,只一件白色底子蓝紫双色缠枝莲纹镶边圆领袍,袖口的缠枝莲纹绣工相当精致,一看便知是出自宫中绣娘的手笔。 元态略抬手命众人免礼,随后向杨氏抱拳行礼道:“未能随府中下人一同前来送冰,是晚辈做的不足,失礼了,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杨氏俯身点头道:“王爷礼重,老身愧不敢当,只求王爷收回成命,以免落他人口舌。” “夫人多虑,我朝历代都有赐冰的先例,如今丁大人官居六品,父皇赐冰自然不在话下。”元态话中直指赐冰乃当朝皇帝所为,杨氏虽有所怀疑,又不好当面指出,只好默不作声就此作罢。 元态抬手一挥,身后的仆从抬了两架风轮进了正厅,他道:“这风轮才是小王私人所赠,还请夫人笑纳。” 见了风轮听白首先忍不住面露喜色,拉着恨雪的手不住地摇,有了冰雕又有了风轮,再不用自己使劲摇着团扇了。元态抬手,身后的仆从将两张卷得工整的羊皮纸放到他手心里,他又递给文成道:“这是风轮图纸,得知二公子素来喜欢制作物件,本王便把这图纸赠予你。” 文成双手接过如获至宝,躬身道:“多谢王爷。” 拿人手短,杨氏只好让出身后的正厅道主位道:“外头暑热,还请王爷不嫌弃,于寒舍避避暑。” “夫人客气,小王正有此意。”元态当仁不让地坐到主位上。芹瑶、竹书各执一架风轮“呼呼”地摇起来,冰爽的微风瞬间吹遍整个正厅。这般惬意的度夏还是头一回,听白拿了几颗红得发紫的酸李子放到冰雕旁镇着。此番为涵之初见元态,不得不承认元态举手投足间介是与生俱来贵族之气,也难怪敬之不能入恨雪的眼。 恨雪命竹书端一盏绿豆羹来,竹书会意,用银盏盛了绿豆羹回来,恨雪亲自奉到元态眼前,道:“暑热难耐,王爷饮盏绿豆百合羹吧。”她低着头,元态微抬起头刚好看到她的眼睛。长长翘翘的睫毛像开得正盛的福绒花,覆盖在明亮如星的杏眼上,不经意四目相对,再多的思念都化在了无言的目光里。 元态接过银盏,他的手指修长,到显得银盏小巧。绿豆的清香缓缓飘上来,每颗绿豆都熬煮得又软又糯,他含笑问道:“这豆羹是你熬的?” 恨雪面色微红答道:“臣女愚笨,做不来这些,只是提议注入了蜂蜜。” “你这样就很好。”元态不顾众人目光饱含深情说道。恨雪回以微笑,杨氏轻咳提醒她注意分寸,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按住,恨雪咬着下唇退回到杨氏身后。 为不让恨雪难做,元态只将绿豆羹饮了一半便准备离开,不能与她时常见面,他的心不比她好受多少。 送元态出门,竹帘刚一掀开,一股热浪便迎面袭来。午后的日头最是毒,憋闷的更是让人喘不过气,元态自若地走出去,看着院子当中铺得满满的书籍,问身旁的恨雪道:“这些书都是阿蘅的?” 恨雪有些不好意思,地面灰白色的石砖反着日光异常耀眼,她看着角落里摆放的花盆,道:“臣女不才,不懂女红这类女儿家的消遣,唯有多看些书来补拙了。” 走到影壁下,元态停下脚步道:“圣贤之书读得多了,阿蘅便从不将金银珠宝这类俗物放在眼里。我时常想要送些什么给你,今日见了这满院的书才恍然大悟,回去我便命人在王府里修一座书院,定要把全天下的古籍都搜罗来给你,方才显得我对你的情意。” “王爷有心。”恨雪羞红了脸,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车马已然停在丁府门外,想让恨雪回房避暑,又想再多看她几眼,真真是自相矛盾。这时听白一手举着团扇遮着脸,一手提着裙子跑过来,拉着恨雪的衣襟摇了一摇,元态看着恨雪左右为难的样子,道:“你且回去吧,日头毒,当心伤了你。”刚迈开步子,随又回来,“书院的名字可是要由你来取的,仔细想好了告诉我。”恨雪含笑与听白同俯身恭送元态。 正厅此刻清凉无比,涵之陪在杨氏身旁端茶递水。恨雪与听白牵手进来,恨雪见杨氏手握茶杯一动也不动的样子,独自上前跪倒下去道:“女儿知错,请母亲责罚。” 杨氏心中五味杂陈,灵山王此举固然倍显体贴,大为收买人心,无奈身份有别,丁家始终不肯让子女与皇室有任何瓜葛。她对身旁的涵之道:“扶佑蘅起来。”恨雪起身,杨氏看着她出落得愈发精致的脸庞,“你既早已在你父亲面前表面心迹,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做人父母的都希望子女一生幸福,你总不能凭几只风筝,几尊冰雕就认定灵山王是带给你幸福的人。母亲别无他求,只要你慎重。” 杨氏一番话使恨雪早已热泪盈眶,涵之在一旁也心酸落泪,当初怀揣不安之心嫁入丁家,未曾想那是她毕生修来的福气,她真心希望恨雪也能拥有这样的福气。 “母亲的话,佑蘅谨记在心,定当不让家人失望。”恨雪再次表态,她对自己有信心,亦对元态有信心。 一家女眷围坐一团饮茶品,吃冰镇瓜果,杨氏已经吩咐厨房准备晚饭了,若荠还没从礼部回来。待到夜已深,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若荠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与之同行的还有敬之。 丫鬟把宵夜送到各自的房间,若荠囫囵吃了几口,放下碗筷,重重叹了口气,道:“二公主瞧上敬之了,闹了大半日,非敬之不嫁,如若不然便要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杨氏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怎的忽然间就要成驸马了? 二公主元慈现年十八岁,比敬之大了三岁多,两年前曾东台选婿,不曾想竟无一人能博得芳心。心灰意冷的元慈私服出游,无意中结识当届科举李探花并一见倾心。 谁知那李探花家中早有妻小,元慈不忍,更不能看父皇效仿则天女皇令薛绍休妻娶太平公主,故将对李探花之情深埋心底,终日吟诵李探花的诗,对自己宫门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连父皇安排的几桩婚事也一并回绝。
那日敬之随肖少甫到元慈的映月宫请平安脉,敬之深知不能窥探公主容貌的规矩,把头垂得底底的将脉枕放到桌上。 元慈见敬之右耳下有一颗棕色的小痣,不禁忆起同样在耳下长了痣的李探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肖少甫闻声赶忙躬身抱拳,道:“回禀公主……” “孤在问他,你抢着回答做什么?想在孤面前出风头么?”元慈接过宫女奉上的凉茶,先不急着饮,闻着茶中的金银花的香气,“孤要他自己回答。” 肖少甫退到敬之身后,敬之上前深深拜下去,道:“回禀公主,小人名唤尹敬之。”因在太医院尚无职位,敬之在元慈面前自称小人。 “敬之……”元慈把玩着茶盏回味着他的名字,又问道,“哪里出身?” 敬之出门前没想肖少甫打听元慈的好恶,又听不出她话语中有何用意,只得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公主,小人乃江州人士。” 与李探花出身不同,看来不能是同宗兄弟了,元慈如是想着。但他恭敬的举止又让元慈觉得这人好没意思,她道:“抬起头来,给孤瞧瞧。” 敬之微直了身子,目光朝下抬起头,元慈的面色顿时颓委下去,他与李探花相像的唯有那颗痣而已,不过这已足够。元慈伸出手腕放在脉枕上,同时拦住上前欲盖上丝帕的宫女,对敬之道:“过来给孤诊脉吧。” 敬之面露难色,他资历尚浅,不过是个跟在师父身后整理药方的学徒,如何能给公主诊脉?敬之侧头瞥了瞥身后的肖少甫,肖少甫道:“启禀公主,小徒刚入太医院不久,尚无资格为公主诊脉,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孤的身体,孤自己清楚得很,肖太医恐怕忘记了孤自小也是饱读医书的。”元慈始终面无表情,几年的闭门不出,到让她练就得喜怒不形于色。 无奈肖少甫只好向敬之微微点头,敬之会意,躬身上前跪在元慈的足蹋上。看着她裸露在外如雪般嫩白的臂腕,敬之从袖袋里抽出一块碧色丝帕覆在上面,将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轻轻点住脉搏位置。 片刻,敬之收回手,轻道:“公主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气结加上暑热,导致食欲不振,吃些开胃易消化的食物即可。” 元慈整理着袖口问道:“依你之见,吃些什么好?” 敬之略斟酌道:“山药小米粥、山楂麦芽茶或者苦瓜、酸萝卜都是不错的。” 元慈点点头,随后起笔写下一张方子通过宫女递给他,道:“孤这张方子不知能否一解孤的气结之症。” 敬之双手接过,细读之后大惊,纸上赫然几个字大为刺目:做孤的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