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场迟来的瓢泼大雨终于卷走了持续已久的恼人暑热，集了两瓮天降之水藏于地窖，恨雪倚在廊边听雨声。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边，她并不为意，思索着多久没见过元态了，从前竟没发觉天头这样的难捱。

    听白随竹书捧了夜雨来，如此雨水淋漓的光景抚上一曲倒也应时。

    就在这廊下，恨雪不假思索拨了一曲《雨霖铃》，曲罢，听白手执一朵被雨水打落的福榕花，道：“这曲子不甚好。”

    “如何？”不知听白何时学会了赏曲，恨雪倒想请教一二。

    听白用绒绒的粉色花朵轻扫着面颊，道：“分离之时才有《雨霖铃》，此时天气凉爽，心情舒畅，而这曲子太过忧愁，听着听着，便跟着皱起眉头了，所以不好。眼下大雨瑟瑟，私以为一曲《临江仙》也是不错的选择。”听白童言无忌，只说得恨雪无言以对，不小心把心境揉进琴曲里，竟让旁人一听便知了。恨雪酸她道：“平日里只知道秀翘贪吃好美，竟不曾察觉赏曲也自有一套。”

    听白扭股糖儿似的缠住恨雪的胳膊道：“长姐莫怪么，听白只是觉得长姐愈发像嫂嫂了。”

    “胡说八道。”恨雪心虚，让竹书把夜雨收好，“说话越发不过心思了，以后再不弹琴给你听。”

    “听白只是说长姐像嫂嫂，又没说哪里像，长姐急什么，莫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想再听她胡言乱语了，又不甘心被她随意说中，揉着她的小脸，恨雪道：“你只说哪里像，倘若把我说服了，我自会跟你赔不是。”

    听白不解恨雪为何这般较真起来，只好和盘托出道：“嫂嫂不管手上在做什么，目光总是出神，长姐近来也是，嫂嫂是想武哥哥，长姐是在想谁？灵山王么？”

    被听白一语道破，恨雪涨红了脸甩开她的手，怒道：“小小年纪乱说什么还不回房看书写字，仔细又被母亲责罚！”负手回了房，心中忐忑不安，连听白都能看出她的心思，旁人又怎能瞧不出。

    大雨滂沱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雨声凌乱，心情也跟着凌乱，元态此时在做什么，是否也在想她。上次他送来的桃花做成了香囊，放在妆奁里没事便取出来瞧瞧。淡雅的花香略带些香甜，本就不是很喜欢桃花却因元态的缘故对之日渐偏爱，忽想起涵之头上的芍药。

    不是恨雪愈发像涵之，而是陷入爱恋的女子本就是相似的。

    足足下了一天一夜，雨才慢慢停下，之后的几天仍旧阴雨绵绵。

    天气凉爽，人也精神，几个姑娘围坐一团，用雨水打落的新鲜花瓣做胭脂。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恨雪执笔在听白额上仔细描了一朵娇艳如初的梅花，粉嫩的小人着这妆容再合适不过。

    听白坐在妆台边翘着兰花指左右照着铜镜，粉团儿似的小人出落得愈发惹人怜爱，假以时日，她的容貌定在恨雪之上。

    阴雨连绵的几日过后，又是暴晒的天气。恨雪带着竹书在院子里晒书，听白手执团扇坐在葡萄架下左扇扇右扇扇。团扇上画着一串颜色鲜艳的紫色水晶葡萄，葡萄上悬飞着两只蜜蜂，栩栩如生的样子让人垂涎三尺。

    涵之不通诗书，帮不上恨雪的忙，只好坐在听白身边，剥着早上采集荷露时顺便采下的莲蓬。涵之喜欢将莲心入茶，每颗莲子与莲心都分离得干干净净。听白吃着莲子，扇着团扇好不惬意。

    恨雪与竹书撑着厚厚的油纸伞在日头下忙碌着，天气炎热，不消片刻身上便被汗水濡、湿了，水绿薄衫黏腻在脊背的感觉甚为不爽。为恨雪用帕子拭去脖子上的汗水，竹书道：“小姐去休息，剩下的奴婢自己来吧。”

    竹书深知恨雪晒书相来尽量亲力亲为，只是日头实在太狠，担心她的身体承受不住。恨雪摇头笑道：“尽快把剩余的书摆放好再休息也不迟。”连日阴雨不断，几箱子书均有受潮，如不趁早拿出来晒一晒，恐怕发霉影响美观和阅读。

    院子当中很快摆满了各色书籍，涵之从未见过如恨雪一般嗜书如命的女子，不免对她另眼相看。待恨雪坐下休息，涵之浣了手递给她一盏煮得糯糯的绿豆羹，道：“蘅儿meimei这般爱诗书，敬之不能慧眼识珠，错过真是可惜。”

    “嫂嫂又在说笑。”恨雪舀着绿豆羹答道，男欢女爱的事怎好凭读书多少判断。

    提到敬之，听白瞪亮了眼睛再次问道：“嫂嫂可知碧荷姑娘其人？”

    恨雪刚想呵斥她多嘴，涵之扶了扶恨雪的手背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说与二位meimei也是无妨的。敬之在江州时拜了名医为徒，经常随之出诊。一次到江州巨贾周家出诊，为周家小女儿瞧病，那小女儿便是碧荷姑娘。碧荷的模样自是没得挑，品行也是不错，不过她打小就有顽疾，经常寻医问药，谁想一来二去次数多了，竟与敬之两情相悦。”说到这，涵之摇头轻叹，听白伏到她膝头又问道：“那位碧荷姑娘现今如何了？”

    “碧荷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即便是吃尽世间的灵丹妙药也是活不长久。这一点他们比谁都清楚，不过是彼此给彼此留个念想，也是够可怜的。”涵之频频拭泪，听白也跟着伤心。

    恨雪不禁唏嘘，知道敬之重情重义，却不了解背后还有这般惹人心碎的故事。敬之明知今生无望与心爱之人相守，仍还痴守心中的执念，更令恨雪由衷敬佩。

    一阵热浪来袭，伤感之余，到也让恨雪多了几分清醒。这时芹瑶来报，灵山王府送东西来了。

    三人携手来到正厅，正厅中央竟供着三尺来高的冰雕，王府仆人躬身说道：“天气炎热，奴才奉王爷之命为老爷夫人送冰雕来纳凉。王爷吩咐此后每隔一日便送来一尊，还望老爷夫人笑纳。”

    只觉元态待人体贴，恨雪心下窃喜，不想杨氏竟点头行礼道：“如此贵重之礼，还请大人转告王爷，丁门不敢承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