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碑(三)
相思碑(三) 这命运道是有情却也无情,偏偏种了相思,却还要断这相思。 这一年十六岁的厌离出落的亭亭玉立,所谓伊人,不过如此。十三岁的七苦也在这庙堂之上坐了四年。 周边大大小小的势力有老将军们镇守着倒也相对安宁,七苦这皇上这么多年也算过得安稳。奈何人有生老病死,北方的蛮族刚得到晏老将军的死讯,便进了这宫中要求减免岁供,说是求不如说是逼更为妥当。 那北方蛮族族长早就知道这当今天子如今才是个十三岁的毛头小子,若不是晏老将军在边疆镇守这么多年,怕是他们早就反了天了。 “参见皇帝陛下,我等今年收成不好,请求天子陛下减轻今年赋税。”那一身羊皮裘的壮汉立在大殿中央,嘴里说着求,脸上却是看不出一点求的颜色。 “哦?这岁供一事,诸位大臣你们先说说看。”七苦皱着眉头,这事情他是早就想到了的,偏偏却又无可奈何,这大殿之上有人是真心为这江山安稳,却也有人巴不得搅得这山河破碎。他这会儿把皮球先踢给了大臣,小小的脑袋却飞快的转着,既然这岁供不得不减那就随了他的愿,但是这怎么减却大可以做些文章。 一众大臣面面相阕,却无人站出来应话,这一站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里外不是人差事,断然是没有人愿意做的。七苦还没想出来招对付这莽汉,看着一众叽叽歪歪的大臣露出一脸嘲讽的莽汉又趾高气昂的说到:“这江山大事,还需得皇帝陛下做主。” 七苦正锁紧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厌离却端着一盏茶水缓步走着来了他身边,这些日子七苦染了风寒,嗓子不舒服的很,厌离就每日端着这雪梨汤在门口等着,只为了让他一下朝便可少受些罪。 七苦看着雪梨汤下面的小纸条,锁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勿嗔”两个蝇头小楷俊秀温婉。喝了一口雪梨汤,长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那大殿中立着的壮汉,“你身为一族之长,自然也有你的难处,今年朕即应允了你,王土之上,皆为王臣,朕的子民,朕自当关心。”那蛮族族长怕是没觉得会这般顺利,微微楞了一下,七苦摆摆手,“朕有些不适,退朝吧,郑大人,这岁供减免一事,就交给你来办吧。”说完,就让厌离扶着回了寝宫。 那大殿之上的事情让七苦好一顿烦躁,拿在手里的圣贤之书也没有老师说的那般有用,越是看着便越是烦躁,随手把手里的书丢在地上,就大字的躺在地上。厌离正好回来看到这么一幕,随手安静的把那书拿起来弄干净摆在了书架上,随口问道:“皇上这是又怎么了?还在为了刚才的事情烦心吗?”没来由的七苦想起了那鱼汤的事,“厌离,你可还记得你欠朕的鱼汤么?”厌离微微错愕了一下,“奴婢自然记得。”七苦盯着厌离,“我们这就去鱼塘里捉鱼去,快走!”拉着厌离就往外跑着,厌离生怕自己弄倒了他,也不敢挣开,就这么任由他拉着往鱼塘方向跑着。 若说无巧不成书,便也说的就是会儿发生的事的样子了。那蛮族的少族长正巧着也在那鱼塘边玩着,等着他父亲来接他。七苦见那穿戴,没来由的气急,在朝堂之上你父亲欺负我,难不成在朕的鱼塘也要被你欺负不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七苦瞪着那比他大上几岁的少年,厉声的问着,那人也并没把他看在眼里,却只盯着站在七苦身后的厌离:“敢问姑娘芳名。”七苦一听,便把厌离护在身后,“休想打我厌离的注意。”那少年哈哈一笑,便理也不理七苦,转身离开,看着那身影,七苦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时光斗转,这一年的厌离十八岁,七苦十五岁。 两年时光悠悠闪过,那北方蛮族如今俨然成了七苦的心头病,先后几任将军自是不如已故的晏老将军厉害,这两年来大争小战,让那蛮族人愈发嚣张,如此下去便不是个法子,这才趁着太后生辰,邀了蛮族一众贵族来着京城给太后过生日,也让这蛮子选一个妻子,牵制着他。 千算万算,都不如天算。 太后看着地上跪着的蛮族新族长,丹凤眼,卧蚕眉,除了身材较常人壮了点,倒也不是全然一副蛮人的样子,“你这般年纪也是该娶妻的年纪了吧。不知今日这一众女子可有你中意的女子?”那男子倒也不卑不亢,答道:“实不相瞒,臣早有中意女子,两年前随父亲来这天朝与她见过一面,这两年都不曾忘记。”太后放下手中的玉如意:“哦?你倒说说看,是哪位女子?”那男子皎洁的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她说他叫,厌离。”永寿宫的大姑姑听到那名字手中的茶碗涤然落地,那男子抬起狡猾的双眸,露出笑意:“我只要她,我要迎娶她做我的新娘。”大姑姑朝太后使眼色,这厌离是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的人轻易动不得。坐在天下至尊至贵之位的老妇人沉默良久,却是淡淡一晒:“你若要她,倒也可以。”没等他喜出望外太皇太后的语调一转,已近严厉,“只是这丫头深受我与皇上的喜爱,若你讨了去,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一须以政正妻之名,将她置于诸妾侍之上,二不准打她也不准亏待她,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一个小小的蛮族怕是抵不住这天朝的怒火。” 老妇人的声音缓缓在秋阳笼罩的永寿宫中响起,那如指尖拨动的念珠,倏然有声。那蛮族少主一时只觉得胸闷,他忍了忍,不耐烦地催促:“这三呢?” “这三嘛。。。”太后微微闭眼,似乎疲倦至极,“这一生一世,不许再带她回来。”那满足少主惊讶:“朝见也不可?”太后缓缓摇头:“不可。” 消息传到御前,厌离已被人提前带走,七苦闹了几场,砸翻了殿里所有的东西,一连几天称病不上朝,还把自己锁在殿里,成了个鬼不鬼人不人的模样,这天夜里,大门突然从里推开,打着瞌睡的太监总管慌得一回神。只见七苦披发于肩,手提长剑,一副红了眼圈的模样。 那太监总管抱住七苦的腿:“皇上,皇上,您这是要做什么?”早有眼尖的小太监提溜着腿,跑去永寿宫报信了。 七苦猛踹他两脚,却踹不动,便发了狠,那太监口吐鲜血,却只是死命地抱着。 远远的夜色中有一行灯火幽幽至阶前,苍老的妇人之声阻止了他,:“还抱着他做什么?只管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去。”七苦抬起头,瞧见了披着斗篷的母亲,身后的数十个太监并着侍女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灯笼被搁在了地上,烛火一时也暗了下来,唯有满天星斗落下的碎光。 太后轻声开口:“皇上你这是要做什么?”他看着手中的剑,口气甚是平常:“朕要去杀了一个人。”太后听得笑了:“皇上要杀的是什么人,方便与老妇说一说吗?”七苦终于放缓了神情:”母后他欺人太甚。” “他不过是抢走了一件你心爱的东西。”太后从容地打断他,“可这东西,要说有多珍贵,也不过如此罢了。她是比旁人多了一个眼睛还是一个鼻子?” 七苦沉默着,望着夜色中的年纪不大头发却花白的母后。 这出嫁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厌离只是寻常模样,收拾好行装,便准备去天寒地冻的北方了。离告别的日子近了,奉旨送来嫁衣的太监总管客套地同蛮族少主客气完,趁着小解的工夫,悄悄摸入后院。秋阳照遍小院里的草木,厌离正怔怔地望着那垫子出神,门被人轻轻叩响。
她回过神:“是谁?” 太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苦相:“厌离,你可去劝劝皇上。” 厌离起先大惊,慌忙便要跑去开门,那握着门闩的手,稍一犹豫,却是定定地站住:“你怎么来了这里?‘ 太监只好将这些日**中发生的事细说了一遍,无非是皇帝如何难过,太皇太后的赠礼又是何等隆重,“前些天才好些,不知怎么的,这两天却又发了魔怔。厌离,怪我说句不吉利的话,这光景,皇上,皇上他怕是不好。” 厌离听罢,忽地打开门,一把握住他的手,要解他的衣扣。 太监慌忙捂胸:“你?” “把衣裳借给我,坐在这里不要动,天亮之前我会回来。” 厌离穿戴好梁才的衣饰,悄悄溜了出去。一辆马车将她送进了紫禁城。推开殿门而入时,七苦正在发脾气。“狗奴才,你去给她送嫁衣,却忘了回来。难不成,你们一个个都。。。” 东西被他丢了一地,皆是金石玉器,这光景,仿佛是当年,他还小,踮起脚尖要拿书架上的书,而她还是他的厌离。 声音忽地止住了。 皇帝的眼光落在她身上,细细地、一遍遍地看。喃喃着:“是朕做梦的不成?” 忍冬只是淡淡地微笑:“皇上,忍冬来同您告别了。” 他忽地将她整个人压在大殿的朱红柱子下,箍着她的脑袋,埋进她的颈窝,恶狠狠地,如禽兽一般,要将她啃个干净。这积压了十几年的眷念,如今一朝都成了空。他做了十几年的好人,便是不愿轻易糟践了这份真情,如今却是这般结果,你叫他怎么不难受? 他握紧拳:“厌离,朕不将你让给他。你是喜欢朕的,你这一生,说好了都会陪着朕。朕明日。。。。朕明日就。。。” 忍冬忽然接过他的话去:“皇上明日要如何呢?是将我封为皇后,还是向那蛮族宣战?”那双暗淡的眸子里似有决绝的力量,“我自九岁被太后接入宫中,便是只因为能吃得上一顿饱饭,穿得上一件暖衣,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初见我的模样?我们一家四口,全都饿死的路上,独独剩下我这个命大的,那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第二天能否还活着。我自打十一岁起,便在你身边照顾你,日日所念,夜夜所盼的不过是这天下有个好皇上,将来有一日这天下都能过上富足的日子。” 七苦直到厌离走后许久,仍是呆在那里,你希望朕为这天下,可是朕却只想为你,我不明白,也不甘心,为何朕是九五之尊,所爱之人却偏偏要拱手他人? 七苦是厌离的七苦,可是这皇帝却是天下人的皇帝。 这天下的众生,真如她所言,在他的掌中念上,他的一生比她幼时所期许的还要波澜壮阔。开辟山河,远定诸疆,白雪苍茫的漠河之上立着圣宗碑,蛮族的子民都将他称为大君,大漠中开始有驿使往来。 可这风华正茂的圣主明君却早早地就退了皇位,把相国寺破败了多年的后院重新整修,修了一个大大的鱼塘,终日望着那鱼儿游来游去。 她答应他的鱼汤,这辈子怕是再也喝不着了。 后来人们发现先皇驾崩的时候,举国皆哀。 再后来,相国寺搬离,那空下的院子就改名叫了相思祠,大殿上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朱红的二十八字,盛着满满的相思。 四世求佛解相思,为何无果还相思。 佛说,何必问相思,你若相思,便知相思;你若不相思,我说了相思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