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三）
说书人（三） 那天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的小雨，随着夜幕降临戛然而止，只留下古镇小路上深深浅浅的水坑。厌离看着手中的玉佩，突然笑了起来，儿时那本以为早就忘记了的记忆清晰无比的记了起来，那个翩翩少年，那个手持折扇给自己讲故事的少年，那个教自己读书识字的少年，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年。 镇南王等了一夜也没等到那个客人，等来的却是一直发簪，镇南王轻手抚摸着那雕花金簪，也呵呵的笑了起来，就那么一遍一遍轻轻地抚摸着，就像在对待自己的爱人，重一点都怕划坏了它。 第二天，皇宫里传出来了说书人七苦的死讯，大街小巷的人都在感叹着世事难料，如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太皇太后赐了七苦王侯葬，可没人知道，那诺大的墓地里葬下的只是半张青铜面具，不不不，还有一段极少数人知道的恩怨。 后来的后来，发生了一些没人知道的小事，没人注意，也不值得注意。慕容一族的坟被迁到了皇陵里，每年大祭的时候，皇上一个人都会在皇陵里独自一人待好久好久。老王爷把爵位世袭给了大儿子，自己守着一座只葬着一只金赞的孤坟，整日一坛老酒，一坐就是一天，碎碎念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有时候哈哈大笑，有时候老泪纵横。 那浮生轩里还是没有空席，说书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那日，七苦脱了面具，露出了那被大火烧毁了的半张脸，把自己的贴身玉佩送给了厌离，他在信上说：“浮生轩一别，黄泉路再见。今生缘至此，来世情再续。离儿，七苦答应你的不离，就让这玉佩帮我完成吧，你若喜欢听书，来世我还说书，还说给你听。”七苦把自己在大火中唯一守好的金簪送给了镇南王，他说：“那天母亲早早猜到了会是你来抄家，母亲那天梳妆了好久，就为了在见你最后一面的时候她能像最初见到你的时候一样漂亮，她饿了足足一天，才穿上了那件衣服。就在刚刚我还想杀掉你为她报仇，就在乌云散开的时候，我突然就释然了，你若是真的爱她，就在下半辈子里好好陪陪她吧，她一定很孤单。”皇上在太皇太后那看到半张面具的时候突然就笑了起来，妙人啊，这说书人可真是妙人，太皇太后摆了摆手说到：“本宫累了，有些事情也该过去了，把这面具葬了吧，本宫要休息了，你们都退下吧。” 那日，七苦求着老和尚在自己死后把自己尸体烧掉，尘归尘，土归土。 那日，厌离开始写着一本叫《说书人》的书，一写就写了一辈子。 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没多久，大概也就十年的光景。七苦还是一个小孩，十二三岁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父亲是皇上最小的叔叔，母亲是名门闺秀，那时候啊，醒来的时候可以吃到好吃的，吃过饭可以跟老师读书识字，到了春天的时候还可以放风筝，可以到书库里面看有意思的书，有时候还会去看皇祖母，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她最喜欢自己了……可是有一天，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悬梁自尽，原本幸福安定的生活就像镜子一样碎掉了。那时候，七苦不懂，怎么会突然什么都没有了，一直到很多年之后，他才知道，父亲不是战死的，是被害死的，母亲含恨而死，那双眼睛直到入馆的时候都没合上，可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那时候，七苦跟着一群乞丐在一起靠着嗟来之食勉强的活着，直到有一天，慕容大小姐看到了他，并带他回了家，洗干净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服，吃了饱饭。还让七苦叫她母亲，她那天抱着七苦，抱着抱着就哭了，七苦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是七苦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那是他这辈子最应该保护的人，这个抱着自己哭的人，但是最后还是没能救的了她，不过好在，最后终于帮她洗脱了谋反的罪名，她那么爱干净，这回该能安心了吧。 那时候，还有个叫厌离的小跟屁虫总是跟着他，缠着他给她讲故事，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愿意给她讲故事了。其实那时候，七苦也弄不清楚，自己是讨厌还是喜欢厌离，有她在的时候，七苦虽然烦着，但是很开心；她不在的时候，自己很清静，却也谈不上开心。厌离总是有着很多新奇的游戏，七苦总是跟着玩的很开心。他给她说故事，她带他玩游戏，那么简单，却是满满的开心。 七苦本以为，日子就这么静静的过就很好，也没想过什么仇啊怨啊的。可是那场大火又一次把他已经安稳的生活烧光了，那快死了的时候，七苦就想，其实这么死了也挺好的，可以到另一个世界见到父母了，也可以与眼前这个“母亲”团圆了，只不过小厌离啊，七苦哥哥再也不能给你说故事了，下辈子再补给你好不好？ 慕容大小姐听到自己哥哥阵亡的时候，嫂子自尽的时候就恨透了自己的那个所谓的皇兄，不愧是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的真龙天子，手段残忍，出手果决。她找到小七苦的时候，总算是让哥哥后继有人了，却没想最后终究没能逃过一劫，她早该猜到的，呵！早在哥哥死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自己家也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么？ 她送走了七苦，联络了文武百官却不是为了自己家族，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夫君来抄了自己的家，只希望自己死后能给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夫君留下安定的生活。自己若不这么做？那多疑的皇兄怎么甘心放过自己的夫君？ 镇南王的一生其实还挺传奇，很多说书人都还在说着他的故事。一个马前小卒靠着一身是胆走到封侯拜相的位置着实很很励志，可是或许再重来一次，镇南王或许会选择另一条路，同相爱的女子相濡以沫，安稳一生。可是哪有那么多重新来过。他接到圣旨的时候，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太监叫了三声他才回了声接旨，没有一次的圣旨有这一次沉重，压得他扛了大半生。那是帮着自己走到今天这位置的一百多恩人，直到后来做梦的时候都会想起来，那一百多个鬼魂来找自己索命，那是心中难安啊！可是又怎么安啊？自己是慕容大将军在死人堆里救出来的，自己的仕途是妻子一路铺平的，可如今自己却做了这忘恩负义人，亲手做了那谁做都可以唯独自己不可以做的刽子手。亲眼看着挚爱的女人一步一步走向那漫天的火光里，谁又知道这顶天立地的男人心里藏着多少说不出口的无奈？ 皇太后听说王城里来了位名气颇大的说书人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来了兴致，十年前那小孙子总是喜欢跟自己讲着那些闻所未闻的趣事，自己听着都沾染上那种情绪，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好几岁……哎，这多疑的皇上。召那说书人进宫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看看这王城里传的神乎其神的说书先生是个什么模样，刚一见到的时候差点就误以为这是当年的那个小孙子，若不是那半张青铜面具，还真是挺像的。说书人的规矩，你想听什么那是你的事情，而说什么则由说书人自己定，那段时间，就任由着七苦给皇太后讲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也不知道讲了什么，最后皇太后逼着皇上昭雪了当年的谋反案，还让皇上把本该进皇陵的坟都迁回了皇陵，那日皇太后临死之前把皇上交到身前，对着皇上说：“你这人，天生帝王命，心狠手辣，骨rou相残的事情我早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以为过去的总归会过去，但是这今日越发觉得前日里逼着你做的那些事情是对了，人在做天在看，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皇儿啊，你会有一天明白的。” 那皇上还是当年的皇上，坐拥万里江山，掌百万生杀大权，可是又有哪里不一样了，那好战皇上也开始能止戈就止戈了，那生性多疑的皇上开始对有威胁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攻于心计心狠手辣的皇上似乎也是累了。 有的没的，活着的死了的，爱着的恨着的，想着的忘了的，回来的走了的，开始的结束的，都变成了那广袤大地上的一坯黄土。这世间好似只剩下那大和尚嘹亮深厚的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二世佛来说因果，为何人有善恶分？ 轮回自有轮回道，因果全凭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