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鬼判
下午，我跟随一干人围着京城来的领导参观万寿寺。陪行的除了智圆法师和普照法师，还有市民宗局局长，市佛协秘书长等。参观完毕后领导们便在书画室后面的露台喝茶。露台刚好建在一棵参天古树的下面，浓荫如盖，着实是一个休闲佳地。还可从露台观望茶园。我与另一个随行摄影师偶尔上前拍两张，其余时间便立于露台一角。有几个一直不离领导前后、身着白衬衫的工作人员则站在书画室门口，警觉的眼神一看就是便衣。 只听领导赞美了一番万寿寺的风光盛景，又讨论起万寿寺的历史典故来。一直讲到南宋时期，万寿寺被宋度宗之母隆国黄夫人据为香火院。 “有说隆国夫人逝后葬于此，可有考证？”领导问道。 “据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记载，隆国夫人以此处超然台为葬地，但是超然台具体建在哪里，时间久远，已无可考证。”智圆法师道。 “哦？那我有一疑问。”领导又说道。 智圆法师微笑道：“请讲。” “我读过元代刘一清所著《钱塘遗事》，度宗之子恭宗投降蒙古后，带了不少人一同随往北上，其中便有隆国黄夫人。倒是那太皇太后谢道清，因病留下了。隆国夫人这一去了塞外，还有葬回来的可能吗？所以说不定此处葬的是谢太后，而非隆国夫人。” 领导说完哈哈大笑，为自己的推理有几分得意。民宗局长，佛协秘书长等尽皆附和称道。七嘴八舌又聊跑了话题。 唯智圆法师微微颔首但笑不语。 我无聊地看向茶园。 茶园靠长廊下角，四五个小孩正围成一圈蹲着玩游戏，玩着玩着不知怎么打了起来，我正想哪里来的孩子，怎么不见大人……只见一个略大些的男孩猛地抓住其中特别瘦小的男孩，朝他脑袋一口咬下去……那是一张血盆大口。 我大惊，差点喊叫出声，那些小孩却倏然消失不见。 我意识到又是撞鬼。想起那个云游僧曾说这里多有怨鬼，还特意念经超度。看来真是多得超度不完啊！不禁汗毛直竖，汗水涔涔而下。 这时宾客们尽皆起身，领导要走了。我正在收相机的时候，一张名片递到我的面前。正是那个随行摄影师。 “你就是唐一吧？认识一下。”他说道。标准京腔，嗓音柔和。 我狐疑地接过名片，打量了他几眼。两个关键词：高大，帅气。和其他便衣穿着一样的长袖白衬衫，连领子都扣得严严的。其实这样的帅哥辨识度不高，虽然一路都在跟拍，但我的注意力一直在拍摄对象，对这个同行即便瞟过几眼，也没什么印象。 不过此刻近距离面对面，我注意到他衬衫上别着一个小小的金色徽章，上面印着祥云飞龙。 “可否方便留个联系方式？”他见我不说话，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我把手机号告诉了他，他点点头，说道：“我会联系你的。再见。”言毕快步追了上去。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拿起名片看了一眼。 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简单的名片了，上面只印着手机号码，然后就是一个名字—— 元靖。 回到宿舍打开电脑，准备把拍的图片导出。手里忙着，脑子还在想那个婴灵，考虑等下次法会的时候给她写个超度牌位。忽然发现桌子上的手机没电了，中午走得匆忙忘了带。我充上电，顺手给周派打了个电话，按了免提，一边开始输出数据。 “唐一，你终于来电啦！打你电话也不接，后来又关机。没出事吧？”那头传来周派关心的声音，让我有点小感动。这些年在杭城朋友越来越少，大概因为工作的关系，大学同学都渐渐疏远，除了老姜。 “额……上午睡过头没听见。然后手机没电了，怎么，找我有事？别告诉我又跟鬼王令有关。” “晕！昨晚不是打电话告诉你了么？别说你已经忘了。” 昨晚周派给我打过电话？我怎么记不起来！我使劲回忆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无奈问道：“你什么时候打的电话？说什么了？” “我靠！！！唐一，要不要这样？你不是故意报复吧？当心我抽你。”周派激动地喊道，听那语气，若非隔着电话，他一拳头已经过来。 “对不起……我真的记不起了，是不是睡迷糊了当时？”我只好低声下气，弱弱问道。 “好吧！那我再说一遍，昨晚我妈来电话，叫我带你去找一个人。说好今天下午去，上午打你电话不接，然后又关机。这不一直等你消息呢！”周派没好气道。 我连连跟他赔不是，却是根本想不起昨晚接到过他的电话。查了查手机，记录显示23点35分周派电话打入，通话时间1分13秒。但是我毫无印象。 照片全部导入电脑，我拔出数据线，一边努力回忆昨晚周派那个电话，一边心不在焉地浏览图片。 “算了，当时你也不说话，只是嗯嗯啊啊答应，多半是睡迷糊了。现在还不到三点，我一会开车来接你，这下不会搞忘了吧？嗯？唐一……” 周派絮絮叨叨说道，而我这时注意力却被电脑吸引过去。完全没听到他后面说了些什么。 我发现有点不对劲。把照片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审查了两遍。终于看出哪里不对了。 “cao！”我骂道。 “唐一！干嘛呢？唐一？唐一？” 我盯着照片，缓缓说道：“今天下午寺院有个工作接待，京城来的某领导。他们一个随行摄影师和我一起全程拍摄，但是我拍的所有图片里却没有这个人。” 周派一听笑道：“你都说他是摄影师了，摄影师负责的是拍摄，图片里没有也正常。” “我与他有时在不同角度，在这个角度他能拍到我，我也能拍到他。哪怕是个虚化的背景，至少图片里也应该存在。但是，我这里一张都没有，原本他站的位置，是空的。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我说道。 “结束的时候，他主动找到我，给我一张名片。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简约的名片，上面就一个名字一个电话。叫什么元靖……” 周派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说他叫元靖？” “是的。” “难道是他？不科学啊！他怎么会来这里？除非……” “谁？” “鬼判元靖。” 我怕记错了，急忙找出那张名片想再次确认，结果哪是什么名片，就一张白纸片，一个字都没有。 “靠了……这、这……”我大叫，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派察觉到异样，说道：“唐一你别急，我马上来接你，到门口等我。” 撂了电话，我脑子里还想着元靖那张帅气的脸，还有白衬衫上那枚精致的徽章，还有，他居然知道我叫唐一。 果真不到半个小时，周派飚车飞至。我已提前等在车道门口，车一进来掉个头，我便上了他的车。 “唐唐！！！” 刚坐稳，只听得后座一声尖叫，一个毛耸耸的家伙扑到我肩上，拿大脑袋蹭我的脸。吓我一跳，竟然是曼巴。 “苍天——这是唱的哪出戏？那天我听见它说话后来还以为幻听，原来真的会说话。”我惊诧不已，又不敢得罪它，只好拿手轻轻抚摸它的毛。 周派笑道：“它是无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不过偶尔扮扮酷。” “曼巴，你之前不是挺高冷的？怎么今天变犬类了？”我逗它。 它冷不防伸舌头舔了我一脸，细密的rou刺从脸上刷过一阵酥麻。 “唐唐，听说你今天见到元靖大大了？”曼巴瞪大眼睛，瞳孔因放大而显得格外的圆，期待地看着我。 我望向周派。 “咳……曼巴，你看你这点出息，还不知道是不是他呢！别忘了你是我的宠物，怎么可以粉别的偶像！”周派痛心疾首地说道。 “怎么不可以啦？他可是我的神！他在我心中最棒棒哒……”曼巴娇声娇气说道。 “周派，你在家是不是看韩剧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我忍不住开始怀疑周派的品位。 “他才不陪我看……”曼巴凶了周派一句，又扭头向我：“唐唐，说嘛！是不是看到元靖大大啦？” “求求你别蹭我了实在太痒！我又不认识，是他自己说叫元靖。”我告饶，想将曼巴推回后座，无奈它爪子深深地钩住靠椅，纹丝不动。 “去哪里？”我问道。 “玉皇山。” “福星观？”我叫道，难道要去道观？从寺院出来去道观，听起来怎么都有点不搭调。 “NO。”周派一口否定了我。“到了你就知道了。现在先讲讲下午的事……” “快点说嘛，我好想好想听噢……”曼巴娇滴滴地催道。 “曼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实在受不了，抗议道。“还有，你男的女的？过来我看看，我可分得出猫的公母。” 说着，就要去掰它的后腿。 “流氓！”曼巴尖叫着弹起，弹回了后座。周派极力忍住笑，没料到我对付猫真有一手。 我便把元靖如何跟我说话，给我名片，后来发现名片是白纸片等等详细叙述了一遍。 “我就记得他很高，很帅。胸前别枚徽章。”我再描述了一下元靖的形象。 周派淡然道：“你不用记得他长相，在人界，他想变成谁都可以。” “他是何方神圣？”我问道。 “元靖……元靖……冥界鬼判，他来做什么？”周派开着车，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慢悠悠地说道。 “偶像……”曼巴刚想张嘴说话，被我一眼瞪了回去。一想到收拾的是无常，不由得心里一阵暗爽。 “难不成也是为鬼王令？”我接着问周派。 “未必……不一定……说不好……” “切！” “心虚了吧？昨天才提到鬼判，今天他就出现了。吸引力法则果然灵验。赶紧回忆一下做啥恶事没有？要不然他怎会找上你？”周派扫了我一眼，笑道。 “少扯！他很厉害吗？比你还厉害吗？比曼巴还厉害吗？”我问道。话刚出口便立即后悔，连曼巴都被圈了粉，还需问？ “哈哈哈！……”果然，周派大笑。 “笑个头！”我骂道。 他止住笑，正色道：“虽然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别的不了解，但是我知道，他比我厉害多了。” “你也才见过一次？什么时候？” 周派陷入沉思，显然在回忆。少顷，他开口说道：“那是两年前……” “那一段时间，我在缉拿一个女鬼。她是某高校学生，谈恋爱谈了个渣男，被甩后羞愤交加，从教学楼顶跳下惨死而化厉鬼。此后藏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专门引诱男生，被引诱之人最后都坠楼而亡。我与她数度交手，都被她跑掉了。后来，她竟然扮作我班里的学生想报复我……” “我故意装作上当，实际早已布置好一个局，只等她入瓮。若非元靖突然出现，这只女鬼早被我用雷火之术烧得灰飞烟灭。那时的我比现在好胜，绝不容许这样一个恶物从我手下逃脱。” “元靖为什么要救她？”我问道。 “只因他说此女前世曾在寺院供养过一位僧人，而这位僧人已证得阿罗汉的果位，故此女功德无量，佛缘深厚。当她为自己所造恶行受尽地狱之报后，会再次转生为人，并精修佛法，终有所成。他说若我将她烧得魂飞魄散，消失于此间，我的罪业足够去无间呆上数劫。” “嗯！仔细一想元靖说得在理。他不但救了女鬼，还救了你。现在我已经觉得他比你厉害了。他看得到因果，你不行。”我笑道。 “好吧！这点我承认。只是当时我怎么可能信？好不容易将她困住，岂能轻易放她走。”周派道。 “于是我开始召引天雷，元靖见劝我不听，也出手了。唐一，你绝对想象不出当时的景象，雷火之术是一个大术，我功力不够实施起来自然要麻烦些，元靖也不阻止我，只抱着双臂看着我一个步骤接一个步骤的完成召引，直到引来了雷火，向恶女头上落去，元靖才于虚空中轻描淡写随手一画，画出一个立方体，将恶女罩于其中，结果周围草木都烧焦了，她半点都没烧到。后来我才知道他用的是空间之术，比雷火术法级别高多了，人家连口诀都不掐，随随便便就使出来了。” “好神奇！”听到此，我不由得惊叹。 “偶像，偶像，偶像……”周派讲故事的时候，曼巴一直在后座有节奏的叫。 周派无可奈何的对我说：“看到了吧？我这主人当得多憋气，偶像一出现，高冷酷立变二百五。” 我已笑得喘不过气。 周派道：“故事讲完了，我们也到地方了，下车吧。” “哇好高……我不要爬山……”车还没停稳，曼巴已经在外面大呼大叫。 “它这样叫，会不会吓坏路人？猫居然说人话。”我悄悄问。 “不用担心，别人听到的是喵喵声，最多以为猫叫春……” “你才叫春，你俩才叫春，你俩全家都叫春！”曼巴扑到窗前，一阵乱喊。 我哭笑不得。我宁愿它还是高冷一些。 “走吧，还得爬山呢。”周派一脸无奈。 我开门下车，翘首眺望。只见这玉皇山凌空突兀，峻中带险，屹立于云霄之中，别有一番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