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复仇
世上有很多事你总以为永远不会发生，但它却偏偏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你身上。 等你发现这事实时，往往已太迟。 夜色渐深。他们没有燃灯，就这样静静地拥抱在黑暗里。 世上又还有什么事比情人在黑暗中拥抱更甜蜜幸福的呢他们的幸福直到现在才真正开 始。 只可惜开始往往就是结束。 夜色凄迷。 一个阴沉沉的人，一张阴沉沉的脸，眼睛却锐利得好象专吃死尸的秃鹰。 华夜一开门，就看见了他。 他几乎完全没有改变。 华夜从未想到他居然会真的站在门外等着 就好象一个专诚来拜访的朋友，等着主人来开门一样。 可是他望着华夜时，却象是秃鹰在看着一具死尸。 华夜道：你来了。” 丁宝道：不错，我来了，我迟早总要来的，无论谁在我肚子上刺 了一剑后，都休想还能太太平平地活下去。” 华夜冷冷道：你还能活到现在，总算已不容易。” 丁宝道：的确不容易，你永远想不到我这条命是花了多少代价才换回来的，所以我们现 在更不能死，也绝不会死。” 他的瞳孔在收缩，眼睛充满了怨毒 忽又问道：小景呢” 华夜道：你想找他” 丁宝道：很想： 华夜淡淡道：只可惜你已永远找不到他了： 丁宝道：为什么” 华夜道：你想不出是为了什么” 丁宝动容道：难道他已死了” 华夜冷笑道：他若不死，现在怎么还会放过你。” 丁宝的脸突然扭曲，就好象又被人在肚子上刺了一剑。 华夜道：他虽然死了，但我却没有死。” 丁宝长长吐出口气 道：不错，你没有死，幸好你还没有死，这两年来，我日日夜夜都 在求老天爷保佑你们活得长些中 华夜发觉自己的掌心在流汗，所以立刻大声道：你本该求我快死的，因为我若不死，你 就得死，现在你已非死不可。” 丁宝冷笑。 华夜也在冷笑道：在十二月中，做错一件事，就已非死不可，你却已 做错了三件事。” 丁宝淡淡道：我在听着。” 华夜道：一，你不该孤身前来，第二，你本该用婷婷 要挟我，现在却已错过机会；第三，你更不该这么自信的来敲门。” 丁宝点点头 道：有道理。” 华夜道：你本来也许有机会暗算我的……” 丁宝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冷冷道：我根本不必暗算你，也不必用你那丑老婆要挟你， 因为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华夜大笑。 丁宝道：这两年来，我每天都苦练六个时辰，你呢” 华夜的笑突然停顿。 丁宝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现在还活着，只因为我现在还不想教你死： 华夜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忽然觉得很不舒服，丁宝的态度越镇定，他越不舒服。 丁宝逼人的目光离开下他。 正在仰视着凄迷黑暗的夜空，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道： 你还有七天可活。” 他声音中带着奇异而可怕的自信，就象是法官在对犯人下判决。 华夜又笑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自己笑出声来。 丁宝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悠然道 ：再过七天，就是月圆了，我杀人通常都喜欢等到月圆的时候： 华夜冷笑道：你也许等不了那么久： 丁宝淡淡道：也许，但我想你也不必急着要死，你一定还有很多后事要料理，你老婆也 一定不愿意你现在就死。” 最后这句话就象是一根针，一下子就刺入华夜胃里。 他只觉自己的胃在收缩，似已将呕吐。 丁宝道：我可以留在这里等七天，这地方至少 还很干净。” 华夜道：你说什么” 丁宝道：我说的是无论如何，能再活七天总是好的： 华夜看着他。 其实他根本没有笑，但脸上却总是带着种阴险、恶毒自信的笑意。 也正是这种奇异的自信，使他整个人变得更危险可怕。 丁宝缓缓道：七天，整整’七天七夜，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你若安排得很好，那么就 算你死了，你老婆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华夜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枪。 枪上的灰尘已抵净，但却连那闪动的光芒看来都是虚弱的。 他抬起头，冷汗立刻沿着面颊流下。 他的声音干涩而嘶哑，终于忍不住道：你能等七天，我为什么不能” 丁宝笑了。 这次他真的笑了，微笑着道：很好，我明天早上再来，早上我喜欢吃面： 他不让华夜再说话，忽然转身，一妻时就消失在冷雾里。 华夜也没有再看他，刚转过身，已忍不住弯下腰来呕吐。 他不停地呕吐，连胆汁都似已吐出。 然后他就感到有一双冰凉但却温柔的小手，捧佐了他的脸。 却不知是泪，还是冷汗 又过了很久，婷婷才柔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做错了。” 华夜摇摇头。 他没有错，七天的确已不算短，已长得足够发生很多事。 他必须忍耐。 他本有很多优越的条件可以击败别人，但现在却已只剩下忍耐。 婷婷也没有再问。 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她就可以接受。 她轻轻道：现在你一定要去睡了，明天早上我们吃面。” 打卤面。 面已凉了。 华夜凝视着桌上的面，脸上连一丁点表情都没有。 然后他就看到丁宝施施然走进来。 婷婷道：是丁大爷” 丁宝道：是我。 婷婷道：面凉了，要不要去热热” 丁宝道：不必。” 婷婷道：面若不够咸，这里还有作料。” 她的语声温柔而亲切，就象是个殷勤的妻子，正在招待着她丈夫的朋友。 丁宝看着她，看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 道：幸好我要杀的不是你，你实在比你丈夫要镇定得多。” 婷婷笑了笑 淡淡道：你看我这样的女人，会不会在面里下毒呢” 丁宝刚拿起筷子，又放下。 他秃鹰般的眼睛又瞪了她很久，才沉声道：你不会： 婷婷点点头 道：我当然不会。” 丁宝什么话都不再说，忽然站了起来，走入厨房。 婷婷微笑道：你到厨房去干什么” 丁宝头也不回，冷冷道：我杀人喜欢自己杀，吃 面也喜欢自己煮。” 客房里传出一阵阵研声，丁宝竟似已睡着。 华夜睡不着。 他脸上充满了痛苦之色，因为他心里很矛盾，想去做一件事，又不知是不是应该去做。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自己竞已全无信心。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丁宝这么样做，也许正为的要彻底摧毁他的信心。 婷婷柔声道：你在想什么” 华夜道：没什么。” 婷婷道：我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华夜道：哦” 婷婷道：‘他要等七天，也许只不过是因为他比你更没有把握。” 华夜道：也许。” 他承认只因他不愿辩驳。 现在丁宝一定比他坚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的负担多么沉重。 高手相争，死的那一个人通常总是不想死的那一个。 婷婷道：我知道他住到这里来，为的只不过是想折磨你，但我也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华夜勉强笑了笑，道：你刚才的确替我出了一口气。” 婷婷道：现在无论我怎么样对他，他都绝不会报复的，因为 她声音似也有些变了，喘了一口大气 才接着道：因为你若没有我，就根本不会怕 他，是不是” 华夜凝视着她，忽然一把握住她的肩 颤声道：你……你在想什么” 他问这句话，只因他自己忽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婷婷笑了笑，笑得俐嗣瞩凉，垂下头道：我什么都没有想。” 华夜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声音渐渐急促，接着道：你若以为你死了后，我可以放开手对付他，就可以杀了 他，你就完全错了，而且错得可怕。” 婷婷道：我……” 华夜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若死了，我一定也不想再活下去。 我发誓，只要你一死，我立刻陪你死。” 婷婷咬着嘴唇，忽然扑到他怀里，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毕竟是个人，是个女人。 她表面看来虽然坚强，但她自己却知道自己心里多么悲伤，多么恐惧。 她本已打算为他死的。 她希望他能将悲愤化做力量。 到现在她还没有这么样做，只因为她实在太爱他，实在不忍离开他。 没有人能了解他们的感情是多么深厚。 华夜轻抚着她的柔发，哺哺道：为了我，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你，我一定要活下 去……我行J一定有法子活下去的。” 他声音说得很轻，因为这些话他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婷婷的哭声忽然停止，她已猜出他在想的是什么。 然后她就抬起头，附在他耳旁，轻轻说了三个宇：“你去吧。” 华夜握紧了她的手，静静的。 现在无论多么可怕的痛苦和折磨，他们已都可忍受，共同忍受。 因为他们心里已有了希望。 一个美丽的希望。 婷婷心里充满了幸福和宁静，天地间充满了幸福和宁静。 风从窗外吹过，带着田地里稻麦的香气。收获的季节已经来到了。 她轻抚着他的脸，指尖带着无限的怜惜和柔情，轻轻道：“你瘦了” 华夜微笑道：“很快我就会胖起来的。” 婷婷嫣然道：我喜欢你胖一点，明天我婉蹄膀给你吃。” 华夜道：明天我们要出去。” 婷婷道：出去到哪里去” 华夜道：去找景。” 婷婷的脸上发出了光，道：你要带着我一起去” 华夜道：当然，我带你去看他的孩子。” 婷婷大喜道：他有了孩子” 华夜柔声道：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婷婷脸红了，全身都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幢惧，这种感觉使得她整个人都好象要飞了起 来。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问道：你看见过他的妻子没有” 华夜道：没有，我走得很急。” 婷婷道：我相信那一定是个很好的女人，因为他也是个好男人。” 华夜道：不但是好男人，也是个好朋友。” 他叹息着，接着道：除了他之外，无论谁都绝不会将佛怒唐莲借绘我。” 婷婷道：佛怒唐莲究竟是什么” 华夜道：是一种暗器―但又不完全是暗器。” 婷婷道：我不懂。” 华夜道：我也很难说明白，总之，它的意义和价值都比世上任何 一种暗器超出很多，无论谁有了它，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婷婷道：变成另外一个人” 华夜点了点头，道：变得更强更加厉害。”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若非有了它，也许就不是丁宝的敌手。” 婷婷道：我还是不懂。” 华夜道：“你永远都不会懂的，甚至连我自己都不太懂。” 婷婷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道：我……我能不能摸摸它” 华夜笑道：当然能，只不过你千万不能去按那两个钮，否则 他声音突然停顿，笑容突然凝结，整个人都似已全都被冰凝结，就好象突然一脚踏空， 自万丈绝壁上跌入了冰河里。 佛怒唐莲竟已不见了』 婷婷看不见他的脸色，但却忽然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他这一生中，从未如此惊慌恐惧过。 他从未想到这种事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婷婷悄悄地离开了他怀抱。 她并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已能感觉到，已能想象到。 只不过她还不能完全了解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没有人能真的了解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华夜动也不动地坐在黑暗中，整个人都似已被埋人地下。 然后他突然发狂般冲了出去。 婷婷就在黑暗中等着他。 她知道他一定是到掩埋丁宝的尸身处寻找去了，她希望他能找找。 她只求不要再有什么不幸的灾祸降临到他们身上。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心里却已有了种不祥的预兆，眼泪也已流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脚步声缓慢而沉重。 她的心沉了下去，悄悄擦干泪 忍不住问道：“找到了么” 华夜道：没有： 他的声音已因惊慌恐惧而嘶哑。 婷婷听着，心里就好象被针在刺着，轻轻道：你想不 出是在什么时候掉的” 华夜咬着牙，似乎恨不得咬断自己的咽喉。 他从未对自己如此痛恨过。 婷婷没有安慰他，因为她知道现在无论什么样的安慰都已无用。 她只能想法子诱导他的思想，所以她就试探着道：你回来的时候，佛怒唐莲已不在你身 上” 婷婷道：你没有摸过” 华夜道：我……我想不到会掉 他当然想不到。 所有的悲剧和不幸，正都是在想不到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 婷婷又忍不住道：你杀丁宝的时候，身上并没有佛怒唐莲” 华夜道：一定没有，否则它一定就掉在附近。” 婷婷道：你身上并没有佛怒唐莲，却还是一样杀了他』” 华夜的双拳握紧。 他现在才明白，纵然没有佛怒唐莲，他还是一样有杀丁宝的力量。 只可惜他现在才明白已太迟了。 婷婷轻轻叹息了一声 道：你最后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它的” 华夜沉吟着 道：在车上。” 在车上他还摸过它，那种光滑坚实的感觉，还使他全身都兴奋得发热。 然后他就完全放松了白己，因为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值得他担心的事。 婷婷道：会不会是在车上掉的” 华夜道：“很可能： 婷婷道：那辆车呢” 华夜道：已走了。” 婷婷道：你在什么地方雇的车” 华夜道：在路上。” 婷婷道：没有注意那是辆什么样的车” 华夜道：没有： 婷婷道：也没有看清赶车的人” 华夜垂下头，握紧双拳，指甲已刺入rou里。 那时他实在太愉快、太兴奋，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别的人、别的事。 最不幸的是，他为了不愿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在路上还换过两次车。 婷婷的心又沉了下去，她知道他们恐怕已永远无法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