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感冒了
“不知师公想要如何考校徒孙?” “噢~”见张文若不卑不亢地回答自己,老人不禁眼前一亮,笑呵呵地说道“不错,不错。倒有几份胆识!” “老夫一不考校你诗词,二不考校你墨书,便且随意试一试经义吧!”老人扭了扭身子,让自己坐在太师椅里更加舒服,又端起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道了一声茶淡了,才继续说道:“你这般年纪许是五经为学,咱们就从四书经义里取题,然后你和这个…叫观海的小人儿一起思虑破题,佳者为胜,也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张文若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李观海却闻言一愣,他本以为此次考校仅是针对张文若一人,却未料道,到最后竟把自己也拖了下水;他心中又想,自己五岁就能倒背论语,七岁读通论语章句,而今已是秀才功名,即便张文若再是不凡,但比起自己终归差了一些火候,想得此处,不禁心中笃定,也就恭恭敬敬地点头应承此次考校。 “既然你二人并无异议,那老夫这就出题了…”老人微微一笑,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便闭目墨诵了一段论语:“吾十五而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你们便从此句破题吧!” 一听这段文章,张文若沉吟不语,心中思绪万千,脑海里不断地浮现着此段文章,他此刻仿佛是在cao作一台只能电脑一样,很快地便给出结论,心中只道:“这一段出自论语为政篇第四,朱子集注里有言,古者十五而入大学。心之所之谓之志。此所谓学,即大学之道也。志乎此,则念念在此而为之不厌矣。…若从此处固然好,可是…” 思及此处,他不禁望向身旁的李观海,只见他也是愁眉不展,口中默默有词,想来也是想到了此间的关节所在。 “不对,此句定然不会如表象一般简单!”张文若正欲脱口破题,将其之前所想一一道出,却在不经意间抬头看到王教谕若有所无地微微摇头,不禁心中一惊,当即明白了这道题分明就是老人特意挖的坑,此句看似出自简单,朱子集注也有所言,若是遵照集注中的解释给出破题,或许不差,但也绝对不是最好,最多只是中庸罢了;而老人给出的这段文章,其内在却是再说一个人从小到大所呈与世人的人生态度,这是什么?…这是道啊!而儒家集大成者,成道者又有几何?唯一人耳!就是说出这段文字的孔老二啊! “破题一句,圣人所以至于道者,亦唯渐以至之也。”张文若偷偷看了一眼身旁还在思考的李观海,暗道一声抱歉,便与众人给出答案。 “赫赫,有点意思!”老人似是无意地扫了王教谕一眼,再看向张文若时却也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他心中只想:不错,他二人确实作弊了,但也确实没有作弊,谕之又不曾言语,只是摇了摇头,这也没有潜藏破题答案,就以这个动作,能这么快捋清思绪,并一举给出答案…这可不是常人能所及的呀! 张文若才说完破题句,李观海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倒不是落败后的惨色,而是一脸红润的激动。 他心中只想,圣人就是孔子,道的是,孔子之所以成就圣人,也不是一蹴而就,乃是渐进积累。这正好破去这一章的意思,可笑自己竟陷入岔道,还依着老办法,去程朱集注里找线索,输的不冤呐! 见众人望向自己,老人点了点头,当下裁判,道:“此破题极为巧妙,正是谙合文章之大意。” 得到老人的认可,王教谕也点了点头,装模作样的赞了一声“孺子可教也!”便一脸得意地看向老人,似在邀功一般。 见此,老人无奈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呵斥道:“谕之,从这一刻起,你不准乱动,也不准使眼色,若不然,就给我滚出去!” 王教谕闻言一怔,不禁偷瞄老人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张文若,正好二人四目相对,一双尴尬,仿佛再说,露馅了! 于是老人又出了一题,默诵道:“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民已安矣,而视之犹若有伤;道已至矣,而望之犹未见,圣人之爱民深而求道切如此,不自满足,终日乾乾之心也。破题吧!”这一段文字出自《孟子、离娄下》说的是文王视民一节。 听到这段文字,在堂下思虑破题的张文若、李观海均是吸了一口凉气,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会论语,一会孟子,这跨度也忒大了吧! 得咧,谁让出题的老头是他们的师公呢!正所谓老头动动嘴,学生跑断腿….好吧,这并不需要跑,但他们二人还是得从程朱两位老前辈注释的《四书集注》开始辨析此题。 而张文若为了过关,却又不得不cao作起他的“人工智脑”… 上述那段话很好理解,大概可以总结成:历代帝王都是将“爱民如子”作为评判自己是否属于明君的道德标准。而做到爱民如子的君王,就必定可以使得四海升平、流芳百世…. 这是一个道德枷锁,既是对历代君王的评判,也是对每朝每代文人大夫的考验,须知君主犯错,而为人臣子者当以死志相谏…不,可不能这么破题,放在后世想,这是正常;但这是古代啊,一个名为大明朝的封建社会,要是自己真以道德枷锁的方向来破题,自己肿成猪头算是轻的,浸猪笼都是正常! 师傅,我该怎么破哟?! 张文若又探头探脑地看了王教谕一眼,只不过这次他却失望了,只见王教谕正襟危坐,不温不火,拈花一笑,宝相庄严,分明就是菩萨临世,却不救苦救难… 又闻得一声冷哼,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师公对自己的警告;张文若惊得一身冷汗,也不敢再多张望,只把脑袋缩得像个鹌鹑…. 突然间,有人轻轻地扯了自己一把,张文若心里一喜,知道有贵人相助,这一场算是了了;他很清楚,眼下别无旁人,能在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出手动作的,唯有师兄李观海。 于是他悄悄地看向李观海,二人正好四目相对,李观海微微一笑,又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张文若当即领悟;二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同时越前一步朗声道:“徒孙已是想好破题一句,愿呈上!” 二人的细微动作当然瞒不了坐在高堂上的老人,他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要么都是一脸窘顿,要么你二人同时破题….还真不愧是同一个先生教导出来的,真是有默契的很呢!…哼,两个皮猴儿贼眉鼠眼的,还正当老夫年老昏顿如斯不成!…说吧,我倒要看看,你二人如何破题!” “观海小子,你是师兄,为尊,便先从你开始吧!”老人抿了一口茶,随意地说道。 “喏!”李观海淡然一笑,只道:“回师公,小子所思得破题便为:文王视民如伤,雍容不动扰也。”说话这后,他还趁着老人发怔的空档,回头微微一笑,仿佛是在劝慰张文若不用担心一般。 “好!”老人赞了一声,却一脸冷意,“真是不错,古之先贤赵岐(西汉时期的儒家大能)所注,虽时隔千年,然今日读来,亦是有丝竹之雅saorou味。” “该你了!”老人恨恨地看向张文若,没好气地说道:“你师兄给出了赵岐公之圣贤之言,你呢…可莫要让老夫失望才好!” 张文若讪讪一笑,也不多说,直言道:“徒孙破题为:文王常有恤民之心,故视下民常若有所伤,而不敢横役扰动之。” “妙!”老人抚掌大笑,质若癫狂,又抄起一旁空杯掷于堂下,冷声道:“好小子,你果然没让老夫失望,竟然给出孙奭公(北宋儒家大能)的注解,倒也不枉与你师兄师从同门的情谊!”
“好,好,好的很!”老人一字一句地说着,直让在场的三人噤若寒蝉,“老夫年逾古稀,半条腿都要迈进棺材了;临死前,难得出来一趟,本想着过来看看可否有能堪重任的栋梁之材,也好传我衣钵;孰料,一个个净是偷jian耍滑忤逆贼子!…可悲、可叹、可恨呐!想我儒门心学竟会没落如此啊!” “恩师,这话可不好乱说!”王教谕大吃一惊,连忙打断道:“咱们这些人可都是研习理学的,而您老人家更是一代理学宿儒,您老也是个明白人,而今心学没落,理学昌盛,您老怎好将门下学徒送上难路呀!…学生这两个徒弟你也是见到的,虽说油滑了一些,但大体还是好的,恩师…他们前程似锦呐!您老可不能一时糊涂,误人子弟啊!” 听到老人如此悲叹,张文若、李观海均是大吃一惊,脸上颜色瞬时改变,一个个脸色蜡白,暗道不好,他们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师公竟然是心学门人,而且这次过来说是传承衣钵,但这分明是要拉人下水,误人前程呐! 要知道,古人最是讲究门庭宗派,如今儒门心、理分宗,而理学当道,处处都在打压心学门人,若是自己一着不慎误入贼船,成了心学门人,那….以后自己是要走科举,混官场的,若是被人烙上心学门徒,在满是理学门人的大明朝,自己还混个屁啊! “我又不是王阳明,可不敢遭万夫指呀!”望着老人声嘶力竭的无赖模样,张文若一阵无语。 “你说我老糊涂,说我误人子弟?”老人一阵激愤,若不是王教谕还算身手矫健,大耳巴子险些就被扇到脸上。“可笑我四十年理学一朝顿悟,而如今,竟是落得众叛亲离呐!…谕之,就你小子从小滑头,难得收下两个好徒儿,竟然舍不得分给老夫一个传作衣钵,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力排众议,将我家妙妙下嫁给你这个穷光蛋的!” “还能是谁!”王教谕嘟嘟囔囔地说道:“当然是我岳父了!” “那你岳父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他老人家是您的结义兄弟!”王教谕一阵无语,“这都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恩师你也好意思再提?…恩师你不能倚老卖老呀,您放弃理学转投心学,学生作为晚辈不敢拦你,也不会拦你,但是他们…是您老的徒孙,是学生一生的骄傲,您老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再坏人前程啊!” “实在不行,学生还有一个弟子,也是龙凤之姿…”见堂下的两个爱徒一脸无故地看向自己,王教谕满心的不舍,无奈之下,只好当机立断,其卒保帅,便犹豫地说道:“若是恩师不嫌弃的话,我便舍了那个小徒儿,权当给您老当个传承衣钵的后人算了!” “你还有一徒?老夫怎么不曾听人提起过?”老人闻言一怔,不禁激动地问道:“那人姓甚名谁,资质如何?” “他叫孙良,是学生最近新收的关门弟子,资质绝佳,堪比龙凤,只不过…”王教谕有些犹豫地看了老人一眼,小直到老人抓耳挠腮,急不可耐地时候,才心翼翼地说道:“只不过,他才九岁,还有些不大懂事儿!” 岂料,老人抚掌大笑,无所谓道:“九岁好啊!要的就是他不懂事!只要不是个傻子,老夫自信,在我寿终之前,定能将他塑就成一代心学大家!” “…”张文若、李观海、王教谕,一阵无语。 ………… 还在后堂墨书写字的孙小胖,却没征兆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直把辛苦一天的课业弄得尽数污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孙亮无所谓地揉了揉鼻子,暗道:“我可能用功过度,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