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百花阁
自古以来在华夏大地,无论是三教九流、还是五行八作,都有各自传承并且多以字辈论名;比如说,黑帮的混混有龙头,脚行的苦力有把头,镖局的镖师有镖头,绿林的响马有总瓢把子,连太监堆里都有大内总管…哦不对,在明朝应该称作秉笔大太监;所以娼门暗户的妓子也有领头的行首。 百花阁,取意百花齐艳,群芳鳌魁,是由成化年间名妓赛貂蝉刁玉儿一手创办而成,时至今日弘治三年已经经营二十余载。 刁玉儿在世时,曾得机缘,被义阳古城娼门众人公推为总行首,虽然仍旧是蒙尘珠玉,但在当年也着实风光无两。 她在任百花阁馆主时,确实鼎盛一时,手下能挂号秦淮头牌的姐儿着实不少,足有百十余众,此幢小楼称被之为百花阁倒也为之不可。 而百花阁入门三规,也是从刁玉儿在任时流传下来的。 当然了,刁玉儿当年若只是定下入门三规的话倒也罢了,虽说限制住了百花阁的经营运作,但也不会因此再寅生出太多变故。 她是秦淮名妓又是当世大家,她之所以创办妓院所欲图谋者并非钱财亦非名望;所求者不过是挽救所有遇到的与自己境遇相仿的孤弱女子,给她们一个安生之地罢了! 入门三规是她创办百花阁时拟定下的规矩,之所以选取有钱、有才、有名望的人作为恩客;为的只是让百花阁能够维持日常运作的同时宣扬名气,吸引更多的走投无路的贫苦女子投奔自己罢了!只是…她不能预料到,这个无心之举,竟然为她引来日后的杀身之祸。 继入门三规之后,刁玉儿又相继拟订了许多规则约束门人,有些合理的,有些不合理的,也有些看似合理实际却不合理的,全凭她个人喜好;只是…她也不知道,这个坏习惯,竟然为她一手创建的百花阁埋下了祸根。 然而时至今日,刁玉儿亡故多时,百花阁还不知变通,严守先阁主门规戒条,门槛太高,使得许多风月常客只得门前却步,不能屋内识香,实在难以盈利;这也促使百花阁在刁玉儿亡故之后,诸多门人会被周遭的风月楚馆一一挖走,更有甚者,有门人争夺阁主失败,便携闺中三五姐妹出百花阁,而自立门户。 所以,待第二任百花阁阁主柳叶儿继任时,收下的却是一档烂摊子。 …………………….. 刁玉儿在任十余年间,虽无过大功绩,但也兢兢业业,勉强胜任;义阳古城中的娼门暗户也因此难得有几年的太平日子。 然而,刁玉儿虽然做了许多年娼门行首,但是其心智仍旧不算成熟;她蒙尘风月,却自诩清高,兼之其性情刚烈多以自身喜恶断事,明里暗里不知得罪多少人,就连她最亲近的帐下门人也深受其累。 她还不是义阳城娼门行首时,柳叶儿便拜在她门下伺候,待柳叶儿挂牌坐馆后,更是被她一手抬举成八百里秦淮之地有名的头牌红姑。 后来刁玉儿在临终前亦是任命柳叶儿为第二任百花阁阁主;按道理说,柳叶儿做义阳城娼门行首也是顺理成章,但实际上娼门行首却另有其人;此人名叫秦婉儿,是柳叶儿同期入门的姐妹,同样是拜在刁玉儿门下,此人更是柳叶儿的师姐 她在世时,帐下门人或许会畏惧她多年积威不敢妄动;但其死后,这群被压抑数年的“乱臣贼子”便开始蠢蠢欲动,图谋报复。 开始时,这群人便暗中挑唆邻近的风月楚馆与百花阁隐隐较劲,籍此扰乱人心、混淆视听。待到时机成熟时,便携暗中培养的势力妄图夺权。 ……………….. 秦婉儿是门中师姐,而刁玉儿一生并无子嗣,按照自古相传的民俗惯例,刁玉儿死后,她应该顺理成章地接管师傅名下全部资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刁玉儿临终时出于种种考量,没有任命她做继承人,反而指名其师妹柳叶儿接手一切,如此以来才促就后来秦婉儿忤逆夺权,落败后出门自立的桥段。 秦婉儿率众出百花阁后,便用多年来积蓄下的缠头金铂自立门户,创建群芳馆;言誓:百花凋谢,群芳独舞。 多年来,她仗着手下的一干姐妹、先前铺垫下的恩客人脉更兼之一位神秘贵人的从旁帮衬,群芳馆果然被她经营的有声有色,近些年声势已然压过百花阁,而且她在贵人的暗中帮衬之下,将娼门行首之位从柳叶儿手上夺走。 这些年,百花阁、群芳馆明里暗地都在互相交量,只不过百花阁入门三试门槛太高,而群芳馆只问嫖资,无甚门槛;所以在诸多的较量中,百花阁一直处于劣势。 或者说,要不是还有刁玉儿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资产,说不得张文若今天就见不到百花阁。 ………………….. 柳叶儿苦心经营,妄图重振百花阁昔日风光;然而她在诸多制臂之下一直无法打开局面。 望着雕栏画栋的阁馆,莺莺燕燕的阁中姐妹,这本该是热闹喧哗、声色犬马最适宜的时辰,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冷清。 柳叶儿已经记不清上一个恩客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忘了百花阁中到底有多少天没再有饷银进账;这段时间,要不是姐妹们各自兑了些私房钱,或许今日连下锅米都没钱买了。 百花阁门槛如此之高,若是豪商巨富不来光顾,仅靠着一些酸臭儒生的些许银钱,无论如何也不能抵够阁中姐妹的每日开销。 那些酸臭儒生若真有才学也罢,总能留下三五篇诗词给姐妹们作曲吟唱,若词雅曲妙,唱出声势,倒还能引得名流士绅青睐;可是义阳城内有名望的名流高士全被群芳馆垄断请完,来百花阁的却都是有名无才的绣花枕头。更可恨的,这群人来就来吧,还从不会账,有些个吃饱喝足占完便宜,还一个劲的哭穷,你不给个三五十两银子还真就打发不走他们。 真可谓:群芳馆势头正当,万众瞩目;百花阁昨日黄花无人问津 …好吧,或许真有人愿意来,只不过这些人,要么是不够入门资格的,要么是够入门资格却是为打秋风来的;为了摆脱这些狗皮膏药的纠缠,无奈之下,柳叶儿便在前门吩咐,但凡来人要进门寻欢,必须取得自己的首肯方可。 ………….. 望着门外若隐若现的绿影,听着环绕在耳畔的略微急促的奔跑声,柳叶儿不禁又头痛起来:不会又是来打秋风的吧?!还是宋老三又来这里向自己提亲?… “阁主,阁主…来了,来了…” 绿衣侍女才刚入得厅堂,还未来得及缓匀气息,就急忙说话,只是话才开头,就被柳叶儿从中打断:“绿珠,我和你交待多少回!自打你入了咱们百花阁,就不再是小门小户的农家女了,你要把自己当成大家闺秀,一眸一笑都要不慌不乱、暗合仪态;你现在这个疯癫样子,哪有什么仪态可言,简直比咱们后街那个张傻子还是不如!…你若是像沫儿一般初来乍到,我倒不会怪你,可你说说你都来了三年了…就把仪态学成这样?…你这番表现,让我很痛心啊!” 听得柳叶儿训斥,绿珠不禁有些委屈,只是她心牵要事不得不说,却碍于柳叶儿往日威势不敢插话,堪堪等到阁主说完话,便赶紧又道:“阁主,外面来了位姓张的公子,要到咱们百花阁找他的友人,孙屠子!”
“找什么?孙屠子?”柳叶儿眉头紧蹙,玉面阴云,喝道:“绿珠,你是存心来消遣我么?!什么孙屠子,李屠子的!…咱们百花阁现在虽然落魄,但还没沦落到连个贩夫走卒都能入门!…你回去告诉那个姓张的,叫他放亮招子…滚蛋!” 绿珠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话了,赶紧补救道:“可是,可是…那位张公子是位读书人…” 然而绿珠话才过半,柳叶儿就不屑地打断道:“读书人怎么了!咱们大明朝多的就是读书人!绿珠,你来咱们百花阁这么久,见过的读书人还少么?…你就忘了他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德行了? 城西的那个朱童生,到咱们这吃吃喝喝玩乐,不会账还不提,竟够胆拿来一把纸扇说是诗仙李白的遗物,非要抵给咱们当作半年的饭钱… 城东的孙秀才,前段时间抱着一坛子兑了水的糟酒,非说是关公刮骨疗伤时用剩下的,死活讹了我二十两银子,还有那宋家的三爷宋癛,不知道从哪抄了本《论语》就说是孔圣人亲手写的,非要用那糟心的破烂玩意聘我做妾… 好么!几个讹人的不来了,反倒是来了个找人的!你说你找就找了吧,随便说个咱们阁中姐妹的名讳,说不得我一心软就让你糊弄进来了,还非要找什么孙屠子!我还李铁匠呢!..绿珠,赶紧回去那个姓张的说,叫他有多远滚多远!别在这给本阁主碍眼!” 见阁主误会张文若是地痞无赖,又多次催促自己离开,绿珠更是急了,赶紧解释起来:“阁主,婢子今天见到的这个张公子和旁的读书人不一样,他可是填的一手好词,端是个有大学问的!阁主,要不您就见见他吧?” 柳叶儿双眼顿时一亮,忙道:“哦?填的一手好词?…绿珠,你可问了他的姓名?” 绿珠道:“这位公子姓张名文若,好像就是咱们本地的学子。” 经过三年的沉淀,柳叶儿不禁忘却了义阳城还有个才子叫张文若的,一听之下大失所望,心想绿珠出身粗鄙、识字不多,她口中的“好词”恐怕好的有限,便不再感兴趣。 她这时正为百花阁前景忧心,哪有心思再理会一个以屠夫为友的张文若,便摇头叹道:“罢了,你待会从账上支取三五两银子带给那个张文若,便请他离开吧。还有,你出门时帮我把房门带上,我想静静。”说罢拂袖转身,往一旁的软塌走去。 “阁主…”见柳叶儿心意已决,绿珠的脸色不由得变得愈发难看,正当她要遵从柳叶儿吩咐离开时,却又想起怀中那张《清平乐》的文稿,不禁又打起精神,驱身来到柳叶儿身前,怯懦说道:“阁主,您就咱给婢子一次机会吧!…这张文稿是张公子临场新作,你就看一眼吧!”说着,便把文稿递给躺在软榻上假寐的柳叶儿。 柳叶儿暗自叹息,不愿说话,就摇了摇头以示拒绝;然而,绿珠太过执拗,见她不接文稿就一个劲地侍立在侧,直惹得柳叶儿心生不快,随手接下文稿,准备眼角大致一扫就将其丢掉。 然而张文若写的这首《清平乐》实在绝妙,柳叶儿只是粗略一看,眼睛就再也拔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