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纨佳哼了一声,佯装嗔怒地瞅了他一眼,“瞧瞧,这小子竟然说起我来了?” “你的确该说呀!”御天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从旁闲雅环胸,斜倚在了凉亭地柱子上,“放心,我换了药方,这碗不苦。安胎加调养的,不信你可以尝尝。” 纨佳将信将疑。分明嗅到药味儿刺鼻,怎么可能不苦? 她借着闻人拓的手,浅尝一口,仿佛不确定周围是否安全的鹿儿,凤眸碌碌转动,“咦,酸甜得呢!”像是在现代品尝的加了糖的咖啡,还是有淡淡的苦味儿,倒是可以接受。 一碗药喝了个底朝天,闻人拓放下药碗,便抱起纨佳,走出凉亭。 他的话却分明是对御天说的,“就封灵远王,宁州为属地,袭还是跟我们回去,宁州王封号改为逍遥。” “呵呵……恒,不愧是本王的好弟弟!” 慕容袭追上几步,爽朗地大笑着,要拍闻人拓的肩,他手却落了空。 闻人拓步履匆匆,抱着纨佳迅速躲了。 慕容袭站在原地,不禁哭笑不得,“抱着蓝儿还跑那么快,小心些,你抱着的可是两个人呐!” 御威不客气地提醒,“义父,人家辅政王根本就不想搭理你!” “嘿,你这臭小子怎么总说些讨人厌的话呐?这几日便要启程回凤安城,你先留在鸾宫吧,和你哥呆着,别等将来分开了就哭鼻子。”慕容袭一掌拍在他稚嫩的肩上,巧劲一推,就把御威推倒了御天身边去。 御威一个踉跄,被御天迅速伸手扶住,他小脑瓜转过去,就发现慕容袭已经不见了踪影。 “别看这简单的一招,厉害着呢,要把人虚浮着推过来,还能不伤了人,不动了骨,又得确定对方能平稳接住……小子,好好学吧!” 为什么哥还是对他这样呢?他精心布置那个锦垫机关,就是想毁掉所有人的,他倒是从没有想过为谁复仇,他只是想毁掉这个扭曲的世界。可是现在,他发现,那一天扭曲的,只有他和御天。 “哥,你不怪我?我伤了你最爱的女人!” 御天怅然一叹,心已被掏空,眼睛却看得清亮透彻。 “她不喜欢责怪和嫉恨,不过,她会杀掉不知悔改的人,宽恕心有良知的人,所以,既然她是我爱的女人,至今仍一心为我,从今往后,我就要做成她喜欢的人。” 他不甘心就这样败给闻人拓! “哥,你说的话好像绕口令呢!”御威听得脑子绕城了一圈,情之一字,本就费解,而御天这一番话像是什么都说明白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小小的他缓缓理顺过来,正见闻人拓抱着纨佳进入鸾宫寝殿,“辅政王才是她承认的夫君,哥,你们那场婚礼不作数了。” “她毕竟是真正的嫁给了我,与闻人拓成婚的那个,不是真正的她。” 他记得,纨佳曾经对他说过,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子,她对闻人拓倾诉,闻人拓却只当她是失忆的疯子。 那时,她还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没了第一个孩子的她,曾经哭得肝肠寸断,是他御天,在半夜梦醒拥着哭泣不止的她安慰。 那时,闻人拓却当她是一个叛徒,她当街献舞,他恣意羞辱。 那时,她不开心了会和他吵闹打架,还会扯他美丽的蓝发。 那时,闻人拓正忙着与索檀雅联络旧情,部署杀慕容袭,除淮浏…… 不过,若纨佳所言都是真的,人真的有前世与今生,难道上天是特意派她来的吗? 她哪也不去,偏偏走进了他的,闻人拓的,慕容袭的生命,完成了一件不可能,却又看上去很简单的事--她统一了混战不休的天下,成为一代女王。 “可是,人家是真夫妻耶。哥,你是假的呀。而且,你这个灵远王,以后都没有机会看到她了。” 御威揶揄打断御天的沉思。 他恍然回过神来,视线坚定地落在御威惋惜无尽的小脸上,“有。” “那片沙漠不好走。” “为了每年能看到我心爱的女子,我会把沙漠变成一片绿洲。”他踌躇满志,比当初决定夺取西夏皇权时更坚定。 在御威的记忆中,西夏的阳光从没有如此明媚过,染了御天的蓝发与锦衣,流光溢彩,仿佛他是从光里走出来的仙人,笑容明和出尘,再没有以前的阴郁。 沙漠的风里卷着沙子,打在皮肤上火辣辣地疼。 冗长的驼队串联,铃声仿若悠长美丽的诗句,一阵一阵,回荡在绯红的暮色里,滚滚热浪散去,天,渐渐凉透。 纨佳与御威共乘坐一匹骆驼,她拥他在怀,不明白他望着沙漠的眼神为何如此悲伤--这种悲伤,带着一股情愁,不像是十岁孩子该有的神情。 “威儿,因为离开家而难过吗?” 普通孩子的心思,她只凭一个眼神,便能够揣度。但是,御威毕竟不是一般的十岁孩子,能造出可怕的杀人机关的小恶魔,是不能用寻常的心思猜测的。 “自从进了沙漠,你就没有开过口。如果是秘密,或者是不能对外人说的话,都告诉义母吧,义母一定帮你保守秘密,或者分担心事。” 纨佳整理了一下头上的纱巾,看向前面骆驼上的闻人拓,慕容袭,金山,苍龙,以及一群俘获僵尸似的杀手。 入了沙漠,他们成了比沙漠更可怕的幽灵,日夜兼程,不停不歇,好在,她和御威只是坐在骆驼上,倒是并不太难熬。 半晌,御威才说,“义母,不是。” “不是什么?”纨佳一头雾水。 “不是不愿离家,是心疼我哥。” “你哥怎么了?” “从此,他就一个人,还有,不知道以后他会怎样和这片无边荒漠厮杀。” “什么意思?” “我哥说,他会为他心爱的女子,把这片沙漠变成绿洲。这样,他就每年都可以方便来看她。” “……”纨佳喉头一紧,心口疼得竟透不上气。 夜渐深,没有人看到她缠绕到脸上的头纱,已经被泪浸湿了大片。 她知道,他是说到做到的。 他曾说,将来,我们一起夺天下,你当我的皇后。 他果真实现了那一天,虽然仅仅只有一天,他仍是做到了。 她不必去想象,也知道,许多年后的某一天,这里将是大片森林,而那时的御天,恐怕已是垂暮之年。 这样深情,又毒辣如魔的男人,是美丽的罂粟,一言一笑都会叫人上瘾,可惜,她只有一颗心,这辈子注定要负他。 倒是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遇到御天,是她慕容纨佳的荣幸。 走出沙漠的最后一天,驼队换成了马车,又行半日,来到边境的慈泉城,一行人就近宿在“夜煞”在慈泉设立的分舵。 宏大的府邸,建造并不奢华,仿佛一座内敛的富商宅院,一眼可见慕容袭的气韵都凝缩其中。 闻人拓对这里并不陌生,与慕容袭交手的那些年,他曾经将“夜煞”的每一處据点,据点的每一處地图,都记在了脑子里。 金山和苍龙却忍不住好奇,借口安顿杀手们的食宿,跟着分舵舵主去参观了。 纨佳一入寝居便即刻下旨,昭告天下,凡是在沙漠栽种一百棵树可以成活三年以上的人,可以从官府领到一万两银子。 直至看到圣旨贴满了大街小巷,沉闷了许久的御威才有了笑。 站在窗口,看着御威在院子里喜悦却不张狂的微笑,并对闻人拓诉说着圣旨的内容,她忍不住祈祷,希望自己的亲骨rou不要这样--让这个十岁的孩子,开心起来,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仿佛烽火戏诸侯,美人一笑,血本无归。 不过,只有隐忍得住如此大悲大喜的人,方能体会且珍惜真正的幸福,浮华过眼,他认得清方向,不会迷茫。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必成栋梁。 她的闻人拓,似乎就是这样的人呢! 他和御威那样相对而立,脸上的慈爱是真诚的,似乎,他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虽然他是俯视着御威的,俊逸的脸上有高深的笑意清浅浮现,仿佛薄云散去显现的星月,美得惊心。 纨佳却分明觉得,他视线已然看向窗口这边,她双颊微烫,有些惊慌地转开头,一瘸一拐地挪动着已经能走路的腿,走到床榻一侧的屏风厚,宽衣准备沐浴。 吱呀一声,门板被推开,听到水声潺动,细微的脚步声踩过地毯,沙沙地响……纨佳一颗心乱了节奏。 “早就叮嘱过你,沐浴要被人扶着,为什么不听话?万一摔倒了怎么办?”闻人拓说着,担心地绕过屏风来。 “我不喜欢被人盯着,这里的丫鬟都冷冰冰的,个个都是杀手出身,有煞气,对孩子不吉利。” “那就叫我进来呀!” 见她无辜地嘟着唇,仰靠在热气四溢的浴桶里,闪动着水灵灵的凤眸望着自己,他的怒火就闷闷地发不出来。 热气熏蒸,俏颜嫣红,吹弹可破的肌肤被漂浮在水面上的粉色的花瓣映衬,细腻剔透。 虽然一路长途跋涉,在他的悉心照料之下,她却并没有饿瘦。孕期丰盈的体态,更显娇美,长发散在颈侧,掩着惊艳的脸儿,平添几分成熟妩媚。 见她又赧然往水里沉,他恍然从这旖旎的美态里挣扎回过神来,忍不住上前来伸手试水温,“会不会太热?” 她有些紧张地盯着他沾湿之后,扶在浴桶边沿的手,修长的指,有一滴水落在水中,她心慌意乱,耳根更热。“不……不会呀。” 他视线掠过水面,触及水下她隆起的腹部,幽深一黯。“不要泡太久。” “嗯,我知道。”见他的手从浴桶边沿离开,她暗暗呼出一口气,这才开始理顺发丝,清洗头发。 若是叫丫鬟进来伺候,得是洗头一桶水,一脸一盆水,沐浴又是一桶水,此處靠近沙漠,用水极不方便,因此,她才坚持自己沐浴。 “洗好了叫我,不要自己出来。” 她只是担心他会脱衣挤进来……“你……你要出去吗?” 这一路上,他总是忙忙碌碌,不得休息,这本该是休息的时候,他又要做什么? 自从下了马车,他就不见人影,刚刚回来,又要离开……是她的错觉吗?他似乎是在躲着她。 “恒,我让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呢!” 看出她的紧张,他忙握住她的手,“只是写点东西,就坐在这边。” “要写什么?”她只是想安安静静与他独處片刻,哪怕不说话,只要他在,她惶惶的心,便能安宁。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深邃的眸中却略带宠溺,“还不是因为女王陛下你的圣旨?若是大周皇朝的百姓都热衷于到沙漠来种树,需得想出另一条财路铺垫在前才可以。否则,国库没几年就空了。” “我在你眼里,是任xing而为的人么?” “当然不是,不过,圣旨所言,绝非小事。如今,大周不是从前的伽神,没有什么太后华服与摆设让你召集百官拍卖换银子,再说,大周皇朝里,更没有几个贪官污吏让女王陛下折腾。” 他长腿一身,勾了一旁的矮凳过来,卷起袍袖,坐在浴桶旁为她清洗长发。 乌黑的发丝勾在手中,顺滑地令人心醉神驰。 淡雅妩媚的体香盛开在夹在花香的缭绕热气里,他的精神便再也无法集中。 此刻,他倒也看出,她凤眸里光芒灿亮,自信满满,显然是不必他再多忧思。 “恒,那个圣旨我真的不是任xing而为的。” 是非任xing,他自然懂得她的心思。前一刻在院子里,御威炫耀似地对他说,御天要为了纨佳在沙漠植树,而纨佳下了这道圣旨呼应,用意不言而明。 他担心未来,吃味她心里解不开的愁,吃味御天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宣泄心中的相思,而他鞭长莫及,再也无法约束……可他不能烦乱,也没有理由生气她做这些。
“恒,在你成为辅政王之前,我就下令鼓励经商,南方种茶,养蚕,北方蓄养,种粮,还有沿海近湖之處,渔业兴盛,各處发挥所长,优势互补。而且,我在宫外也开设了几家商铺,都是做丝绸和茶叶,苍龙的千刀门也有不少收入……我们不缺那点银子的。任何人都夺不走我,如果我真的那么容易就爱上别人,也不会被你一再地伤害后,还……唔……”她的话尾音都被他深沉的吻吞没。 浴桶中,花瓣激荡,她被他拉近,后脑被他大掌托住,她微扬着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心神被他略带怒气的黑瞳吸纳。 这样的他,不禁让她想到暮色四合时的沙漠,有着吞没一切的可怕魅力,天是血色,沙染成赤色,风贴着沙,徐徐轻移,看着那景象,不知不觉就醉了。 一声无奈轻叹随着花瓣荡漾水面,她手臂伸出,也顾不得满身地水,勾住他的脖颈,顺从了他邪肆爆发的火气。 炽吻情浓,终是失控,她混沌迷醉,不知道怎么就被他抱到了床榻上。 尽管吃醋到抓狂,他却还是温柔小心,进袭轻缓,万般谨慎…… 却只有如此,他才能真切感觉到,她只是属于他的。 晚膳已迟,她软腻在他馨香的怀中,一动不想动,肚子却分明饿了。 “恒,好像……该吃晚饭了呢!” 他一手拥着她,一手轻抚着她微隆的腹部,不过近六个月,似乎比有孕七个月的还大呢,是他等得太心急,生了错觉吗? 来到慈泉,他一下马车,就问过几个孕妇,瞧着纨佳似乎是有七八个月身孕的样子,如果是七个月或者八个月……日期又不对。 他脑子有些混乱,一会儿想到那场战争,一会儿又想到伽神皇宫里的明争暗斗,一会儿又想到凰翼阁时,他撞见的纨佳与慕容袭的那个拥吻,一会儿又是纨佳自杀之前,被慕容袭无微不至地呵护于马车里……他不想怀疑,却又管不住自己的脑子。 心被纷杂的思绪搅乱,大手不听使唤,就从她腹部轻颤了一下,缓缓移开,拥着她的手臂也松了。 纨佳敏锐察觉他不对劲,“恒,我不想让你伤心的,可是,御天改过,我必须给他一个让他活下去的理由和机会。否则,那片沙漠会吞没他。” “我知道。”御天对她的心,他看得清楚,她对御天的无奈和愧疚,他也一清二楚。 “我这辈子是为你而来的。”她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这里,从上辈子开始,住着的只有你,其他人再好,也不能进驻。” “我知道。”他只是太贪心,太霸道,太自私,看不得她对其他人一丁点的好,哪怕是施舍和怜悯。沉痛地叹了口气,他终是躺不住,坐起身来,视线还是克制不住地,瞥向她的腹部…… 她被他看得羞窘,忙扯过睡袍穿上,掩住身体。 “恒,你还是在生气吗?”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呀,心尖堪比麦芒,他这样沉默,这样表示理解,这样一句一个知道,反而让她更担心。 他没有回应,兀自拿过衣袍抖开,冷风呼啸,他转瞬便穿戴地整整齐齐。壮伟的身躯山一样,背对着床榻,冷酷的气韵,让纨佳心底生寒。 “恒,话已经说到这里,不管你能不能体会我的心,我都不准你心烦去找别的女人诉苦聊天,心里不高兴,还是要告诉我。” “我知道。” 他口气比窗外的月色更淡,凉凉地,刺透了寝帐的温馨。 她讨厌这三个字,“我知道”。 他所谓的知道,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体谅了吧。她也只能不要再为此纠缠。 “吃饭吧,不要饿着肚子睡觉。” “好。”既然她格外叮嘱了膳房,为他准备爱吃的菜,就算胃口缺缺,他还是应该尝一尝。他笃定,他若是不吃点什么,她定然也会饿着肚子入眠。 菜端上桌案来,他飞扬入鬓的剑眉讶异挑高,这些所谓地他爱吃的菜,都不是山珍海味,而是他不曾尝过的。 受尽了沙漠的炙烤,一道一道清凉浓香的菜肴,色香味儿俱全,瞬间了拢获他的嗅觉,视觉,和味觉,勉强撑起的胃口,豁然大开。 细长的玉指勾住金黄地酒壶把手,葡萄酒倒进螭龙夜光杯里,琼汁般,清香甘美的酒香弥漫开来。 “喝点吧,可以让心情好些。”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竟是酸甜的?” “这是附近的村民自酿的,为了方便老少皆可饮用,多加了糖。”纨佳调侃地斜睨他一眼,又巧妙避开了他的视线,“尚能尝出甜味儿,说明你心情还不算糟糕。” 她又指着桌上的几盘菜给他介绍,“三彩菠菜,蒜香茄子,毛豆炒河虾,南瓜饼,还有百合莲子豆浆汁,辅政王素来饮食挑剔,不知道这几样能不能合你胃口?” 若是那些大厨下手,怕是每一盘都堪比宫廷粥膳。能将这些廉价普通的农家小菜,变成精致可口,色香味儿俱全的美食,只有她才会有这样的精妙的心思。 他伸手,握住她搁在桌沿上的手,暖热的温度,从掌心,穿过手臂,直暖了他冷凉失落的心,“纨佳,你又为我亲自下厨?” “没有,厨子怎么会允许我这有身孕的女王陛下进油烟之地?他们齐齐跪在地上,不允许我碰锅铲。” “那这些……” “我写了详细的做法,让他们做好的。” 他拿起筷子,挨个品尝过,才发现,她竟不曾碰过筷子。“怎么不吃?你现在可是两个人,不能饿着。” 她又把酒杯斟满,“等你不生气了,我再吃。” “我没有生气,吃吧。”他筷子伸向毛豆炒河虾,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先给她夹菜。 那是他的习惯,从她穿越之后,在巩魅地宫养伤,他是鄂伦时,就亲手为她夹菜,以前不管如何别扭,他也总是先顾着她的胃口……这点突然地改变,让她心口猛然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