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 轩辕云炽
自幼时起,云炽便不喜欢云炙。 他的母亲,出身于信土滨海之地,“那是龙王翱空,睥睨众生的地方。”母妃在黢黑的夜空下,讲述着伏牺的故事,“你是龙裔,伏牺一族,是龙的子嗣……伏牺始祖,降诞、生息于无妄海滨,以海捕为生。彼时的无妄海,海兽横行,肆虐千里,即便最出类拔萃的渔民都不敢在海兽出没之时出海捕猎,纵使他们曾生缚浑身覆甲、力撼千斤的海鳄,杀死过狡黠多智、残忍暴虐的烈鲨。但没有人敢于挑战龙的无上威势。” “但国师告诉我,龙乃虚无缥缈之物,早已绝迹,甚至没有人知道它是否真正存在过。” 母妃对云炽的话不以为然:“凡人怎能亲睹龙之真容,青阳不能,高阳不能,即便是轩辕,龙也不会屈尊显圣。” “可我也是轩辕……” “你流着伏牺的血!”母妃轻抚云炽的脑袋,继续她的故事,“龙在无妄海掀起滔天巨浪,唤来天风海雨,滨海之地无人敢撄其锋——除了伏牺。伏牺力排众议,独自驾帆出海,寻觅龙踪。整整四十九个昼夜后,伏牺携龙牙复归,以己之血,筑台祭龙。当他的鲜血溶入龙牙时,风消雨泯,晴空重现,龙乘云而至,显真容于凡世,授龙语予伏牺,成就伏牺一脉龙裔之名,龙王之尊。” “天之骄子,龙王血脉。云炽,你是独一无二的。”母妃的话,烙印在云炽的心底。 与他相比,云炙的出身堪称云泥之别。 滔土,伯爵? 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天上年少之时,曾于西南滔土游乐人间。在那段被庙堂众臣私诽为“荒堕不堪”的岁月里,天上拥有了人生第一个孩子,一个被所有人忘却的孩子。 即位后的天上,在国师的奏疏里忆起了自己遗落民间的长子。那时,云炽与云炙已经出世,依轩辕制,帝嗣需谨守三人之数,不得逾越。历经庙堂无日无之的争执后,云炙终得以入居凌霄,获封帝嗣。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百多年来蔽身于滔土田垄之间,与寻常平民无异的破落子爵家族,一跃而成帝室外戚,进伯爵位,获封地千户,家族子弟擢贤录用,俨然跻身滔土新贵。 但这又有何用? 较之伏牺,如区区萤火,何与皓月争辉。 在云炽看来,无论何时何地都彬彬有礼的云炙,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带着僵硬的谦逊与优雅——好似戏子的精心修饰,练达演绎,隐隐然间遗世独立,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如眼前所见。 面对近在咫尺的剑锋,云炙神色如常,静如水,淡如风,仿佛抵在喉咙上的,不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而是一缕随风飘摇的柳絮。 “再来!”云炽回剑后退,向云炙下了战书。 “云炽殿下,胜负已分,何苦徒劳无益之事……”云炙爬起身,但未拾起落在脚边的剑。 云炙一如既往的谦恭有礼,但云炽看到的,分明全是讥嘲与不屑。 “你总是输得这么理所当然么?”云炽咀嚼着涌上喉咙的不快,瞪视着全无还击之力,亦无还击之意的对手。 “自知者明,云炙甘拜下风。” 又是这句话。诸子考评时是这样,御林秋狩时是这样,风怒之乱时是这样……如此般的场景,云炽已不记得到底见过了多少次。 “堂堂轩辕帝嗣,你就没有一点自尊自傲吗?”云炽感觉到胸腔里奔腾的盛怒。 云炙的回答,恰如他在这十多年来每一次面对云炽:“胜负之辨,居能者而取之,云炙技不如人,苛责纠缠亦无济于事,又何须介怀,涂添烦恼尓。”说完,云炙爬起身,看向一旁观战的沥寅:“老师,云炙不才,辜负老师教诲了。” 一直立于藏锋殿廊柱阴影中的剑术教习不改漠然本色:“人贵自知,虽败而不耻。” “惭愧。”云炙向沥寅执弟子礼后,退到一边。 云炽极力将视线与怒意自云炙身上移开:“既为轩辕帝嗣,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怎可轻易言败。”手中的剑,遥遥指向默然不语的另一位兄长。“二哥,我们来。” 云烨应声而出,快意接战,毫不拖沓。 云炽格开云烨的一记斜削,立时变招,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但却被云炙轻易避开。 “二哥,天上下令百官天阶迎接青阳王女,你为何没有出现” 云烨的还击接踵而至,云炽从容以对,不落下风。 “母妃骤染重疾,云烨昼夜侍奉,实在分身不暇。” “谨夫人染疾,可有大碍?”自有记忆以来,已不知听得多少人背地里琐碎过谨夫人气虚体弱,说不得哪天便魂归黄泉。云炽脑海里浮现出仅有数面之缘的谨夫人面孔,无不苍白萎靡,神衰色陨。恍惚之间,手里慢了一拍,险些中招。 云烨似乎明晰云炽心中所想,剑招放缓,容云炽重整旗鼓:“箬韫先生已去看过,幸无大碍,三弟无需挂怀。” 劳驾到凌霄之内歧黄首席,看来“无大碍”却并非高枕无忧,但云炽深知这二哥生性坚忍,他若无意多言,再问下去也只是徒劳无功,故此不再纠缠其中:“如此甚好,箬韫先生的医术折桂天下,有他出马,自是药到病除。”言语间,手中剑意一变,去繁就简,采大开大阖之势猛攻上前。 骤变之下,云烨始料未及,因应无计,顿时落了下风。就此一着错,步步差,不多时,云炽的剑峰便已锁在了云烨的眉心。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云炙爽快弃剑,坦然认输。 “险胜而已……”云炽看着胸前裂开的衣衫,语调轻快。“不过,沥寅师傅,是否我已通过您的考校。”后一句话,却是向沥寅而发。 剑术教习冷色依旧:“有形无神,尚须磨炼。” “三弟,你……?” 云炽心头涌上一股得意:“我与二哥剑术不相伯仲,以我俩现时之力,纵使合在一块儿,对上沥寅师傅怕也是有败无胜的下场,但二哥却突然通过了沥寅师傅的考校,云炽虽冥思苦想,却始终不得其解。直到前几日,在书藏里翻阅到沥寅师傅履历,方得出一丝头绪,今日一试,果不其然。” “愿闻其详。” “沥寅师傅少年时曾是名震轩辕的锦绣剑客,时人赞其剑术‘翩如惊鸿,矫若游龙‘……”云炽偷眼瞟去,见到向来冷若冰霜的述说对象面色微起波澜,心知所料不差。“虽无缘亲睹沥寅师傅数十年前的飒爽英姿,但闻言知意,想必剑路当颇为雍容华丽。不过,我们自接到天上剑诏以来,多蒙沥寅师傅教诲,却鲜有前人之感触,每每试剑,反倒时生肃杀粗犷之意。一名剑客,为何在剑意上有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那便值得探讨了。想来想去,我只有一种解释……” 云烨脸上浮出难以言喻的表情,顿了顿道:“军阵?” 云炽惊讶于云烨思绪敏锐至此,竟一语中的:“二哥所言无差,沥寅师傅在声名鼎盛时,应胤太子之邀,随军出征,远赴沙场。也就是从那时起,锦绣剑客的名声,在轩辕渐渐沉寂,终告消弭,时至今日,除了凌霄书藏之外,竟再也找不到有关剑客沥寅的半点消息,取而代之的,便是这藏锋殿内的剑术教习。” “花拳绣腿,若上了战场,土鸡草狗,徒赴死尓。”一直在沉默中静静聆听的沥寅扔下这一句话,隐入黑暗,转身离去。 “亦是说,云炽殿下凭借老师剑术变迁之道,悟到了藏锋殿习剑的诀窍?”云炙目送沥寅离开的背影,喃喃说道。 云烨淡淡地答道:“无谓诀窍与否,师尊的考校,便是我们这些生在凌霄,养尊处优的帝嗣,是否真能领悟到真正的生死剑术,而非抱定娱人娱己、虚有其表的花架子,顾影自怜,坐井观天。” “既然二哥也这般说了,那我定是通过了沥寅师傅的考校。这藏锋殿,便再不需踏足了。”对云烨的结论,云炽固然心同此理,但已无意再做深究——对于已然解开的谜题,通过的难关,他向来懒于耗费时光。天之骄子,龙王血脉,无往而不利。 在刻意忽视了云炙的存在后,云炽向云烨行礼别过,带着从容与自信,离殿而去。 我注定将拥有一切。 云炽从不怀疑这一点,漫步在这偌大的凌霄之内,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在静谧的沉默中恭候着他。金碧辉煌的宫殿,将收纳为他栖息之所;勇武善战的卫士,尽折腰作他膝下之臣;风姿绰约的侍女,均委身供他怀中之乐。两位名义上的兄长,他们只是凌霄的匆匆过客,命运已注定他们难以在终将属于轩辕·云炽的凌霄留下哪怕丝毫的痕迹。吾乃天之骄子,龙王血脉。 寒星翩然落在他扬起的左臂之上,锋锐逼人的利爪照例在牛皮护臂上添下了凌乱爪痕,自进入地坤月以来,护臂更迭的频率明显快上许多,间或夹杂着些许误伤,但云炽欣喜多于畏惧,信土之滨的猛禽,天生便服膺于龙王血脉。他细细品味着左臂的压力,业已满岁的寒星,已初具海空霸主威势。 云炽溺爱地拂拭着它光滑的羽翼,寒星不时用喙轻触主人手背加以回应,它有着通体纯白的毛色,如雪,似冰,灿烂春阳照耀下,闪闪发光,熠熠生辉。去年山艮月收到来自信土的意外礼物后,看着冰雪间的两颗漆黑宝石,云炽不假思索地用母亲口中伏牺祭龙时所用佩剑之名为幼鹰命名,“它的双眸便是寒星”。 云炽穿过连片的宫殿群落,寒星时而落于其肩,时而盘旋其上,惊走了好几拨儿途遇的阉侍与宫女。他们在害怕什么自己和寒星谁更令人畏惧他百无聊奈地思索着突发奇想的问题,脚步却坚定有力,遵循着心头所向。 凌霄中心之地,轩辕举国主脑——启辰殿,云炽所思所想,所欲所求,尽在于彼。他登上正对启辰殿的东天门门楼,放眼望去,雄伟瑰奇的凌霄主殿一览无余。 寒星尖锐的唳啸先于云炽的眼睛,告知了来者的出现。宽大的黑色袍服包裹着的身体,枯槁近似尸骸,流淌着不属于人世阳间的阴翳气息,两只如夜般深沉黢黑的乌鸦停在袍服上被称为肩膀的地方——它们是引起幼鹰敌意的源头——云炽很怀疑那下是否真有肩膀停靠。来者揭开与袍服同出一色的兜帽,向帝嗣屈身行礼,无发的头颅深深垂下,难窥面孔。 “云炽殿下……”干瘪程度堪比身体的声音,在乌鸦间或的聒噪声中,并未显得突兀,反而深深融入其间。 “内相,希望是好消息。”云炽的声音离夹杂着压抑却明显的不快,天之骄子,龙王血脉,不论哪一种血统都不允许他向渺小乌鸦屈尊。但正如天子与龙的领域不容他物涉足,乌鸦也拥有仅止于它匿藏隐踪的阴影。“阴影下的勾当,乌鸦胜于龙,优于天。” 宫内相晏铘待寒星的利鸣止歇后才开口:“请殿下恕老臣唐突。”他的声音将将够云炽听到,“老臣收到了鸦书。” 云炽用手指触摸寒星的锐爪,很疑惑乌鸦究竟是如何在这上面留下相会的印记。“龙王的好消息?” “传书之人并非龙王……” “哦,内相的乌鸦遍布璇玑,但除了外公,还有谁会向本殿下飞鸦传书。”云炽皱起了眉头,他喜欢挑战,但讨厌谜题,更何况是乌鸦带来的黑色谜题。 晏铘的回答出乎云炽意料:“老臣不知。” “……若本殿下所知无差,璇玑天下,鸦书乃内相独有。” 晏铘对云炽的淡淡讥讽并未在意,语调波澜不惊,坦然接下这欲加之责:“臣之罪也。” 云炽顿感无趣,放弃了已酝酿好的嘲弄,转回正途:“鸦书所言何事?” 晏铘自怀中摸中一卷密封信笺,递与云炽:“笺封明言,‘殿下亲启’,未得殿下应允,臣不敢妄视。” “但龙王传书却尽入内相法眼。”云炽接过信笺,不忘揶揄一句。展开信笺,封蜡之上,一头恶行恶象的异兽清晰可见,比起封笺上“帝嗣云炽亲启”更加引人注意。 图腾看着蜷伏在封蜡上的异兽形象,云炽不禁来了兴致,细细端详下,却又毫无头绪,不知典从何出,又归哪族所有。 “乌鸦们也没见过这般图腾”云炽终告放弃。 晏铘肩上的乌鸦发出聒聒叫声,似是回应云炽的问题。 云炽撇撇嘴,揭开封蜡,取出仅两指大小的细长函件,一眼扫过。 他努力平复呼吸,不露出讶异的表情,但寒星的行动出卖了他,幼鹰猛地蹿起,围绕着主人不断盘旋,尖啸不绝。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它)们之间愈发心意相通。 云炽定定地观察着晏铘,想从乌鸦的统领者身上看到名为真实的印证。 他真的没有看过吗?伪造未拆封的密函,对耕耘凌霄数十年的宫内相而言,不费吹灰之力。或许,连那从未见过的图腾也是凭空捏造的。云炽对自己的学识颇为自负,以往的诸多事实,无不清楚证实了他的博闻强记,即使对象是品类繁杂、花样百出的璇玑各族图腾。 你可以给予他们一切,使之驱策用命。“龙裔身陨于无妄海。”除了信任。 云炽静静等待着乌鸦的回应。 “殿下,是哪一位龙裔?” 晏铘的问题,平静得出乎云炽的意料。他注视乌鸦佝偻的身影,尝试着猜测这黑色羽翼之下的深沉内心。“真龙后裔!”
“真龙后裔,当世唯二。” “其中之一站在你面前……” 乌鸦终于抬起头,面色木然,神情凝滞。“如此,恭贺殿下。” “内相,你是什么意思?”云炽明知故问,天之骄子,龙王血脉,永远不允许成为他人话中所指,在乎尊严,在乎荣耀。 “真龙后裔,唯一足矣。”回应言简意赅,直刺人心。 云炽捕捉到乌鸦回应中的他言:“你认为是我做的?” “只有最强的龙方能登上龙腾之巅,成就龙王之名。”晏铘看着云炽,目光似乎带着无以名状之力,将云炽紧紧捆绑,无法挣脱。“龙王血脉,可以泽被万千,但真龙后裔,只在唯一,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殿下为与未为,都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事实。” 寒星尖利的啸音侨然落幕,乌鸦的聒噪亦告消弥。门口之上,陷入深深的沉默里,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回荡在峙立的两人之间。 良久,浅浅丝音在云炽耳边生长,蜿延盘绕,攀上云炽的肩膀、胸膛、腰肢,无以名状之力点点消褪。云炽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循声望去,一袭纯白衣衫的倩影端坐于启辰殿前,袅袅瑟音悠然婉转,浑然不觉此间的意外听众。 “内相似乎并不怀疑鸦书真伪。”云炽收回目光,打量着面前掌控凌霄乃至轩辕几乎一切轶闻秘辛的宫内相。龙裔陨身,如此重大的消息,为何你竟能视若无物,不为所动。 “臣下的乌鸦,亲眼目睹真龙后裔陨身之战。” 云炽血脉贲张,一拳砸在堞墙之上:“晏铘……” “乌鸦的眼窥探真实,但乌鸦的嘴编织谎言。”宫内相宽大的袖口内滑出一封黑色信笺,“在收到殿下手中鸦书之前,臣先行收获了来自无妄海的消息。兹事体大,未得证实之前,不敢轻下定论。” “所以本殿下正中内相下怀?”云炽强抑怒火,那封黑色信笺封蜡之上,一只双头鸦展翅欲飞。“本殿下倒是没有想到,内相对自己的手下如此猜忌多疑。” “没有人知道离巢的乌鸦会歇息何处。” 那你又有多少歇息之处?云炽不自制地微微退了一步,又强自上前两步:“内相既已确认龙裔陨身一事属实,那就告诉本殿下,龙裔究竟死于何人之手。还是说,你的离巢之鸦尚须再加证实。” “信中所言,海王亲率舰队设伏,龙裔死于鲨祸奔流之手。” “无妄海僭王踏浪”云炽将信将疑,乌鸦的嘴编织谎言,更何况是乌鸦之主。“据本殿下所知,踏浪与伏牺近年来相安无事,少有冲突,怎会胆大妄为到伏杀龙裔!况且,堂堂伏牺龙裔,麾下舰队冠绝三海,岂是他一介海盗所能相抗。” “龙王坐拥内海,但海王纵横远洋。据悉,龙裔驾商船出海,身边仅数十虬卫相护。虽力战,无奈敌众我寡,终告不敌。至于海王伏击龙裔缘由,尚未明晰,不过,似乎与黑榜有关。” “专事暗花悬红的黑榜?”事情愈发复杂难辨,仿佛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无头乱线,纵欲抽丝剥茧,却又无从下手。“这就是内相认为本殿下插手其中的原因?” “臣不敢。”乌鸦的话,听在云炽眼里,分明口是心非。 “除了本殿下,内相可还有别的怀疑对象?” “有。” 云炽有些意外,但却又在意料之中:“但他们有这个胆子?” “除非他们面对的不是龙王之位。”晏铘为云炽模棱两可的猜想下了定论。 云炽细细咀嚼着来自乌鸦的论断,思索着这其中的含义。龙王虽然所出无几,但伏牺一族却是人丁兴盛。“就像一头以产崽为生的猪”——他从母亲的讲述中仅有所闻的粗俗鄙语,对象是四代之前的龙王,那位被戏称为“种龙”的伏牺之主,贡献了族谱上近四代以来一半的名字。那我是否也在其中云炽主动打断这令人不甚愉快的臆想,我乃天之骄子,真龙后裔。作为伏牺一族的顶点,龙王之位对身携血缘资格的族人而言,具有着无可取代的意义,数百年前争锋轩辕功亏一篑的伏牺敖烈,面对主动放弃龙王尊位以免一死的交换条件,宁愿慷慨赴死,也不曾有过丝毫放弃龙王之位的想法。这是龙的尊严,和骄傲。 “有资格觊觎本殿下囊中之物的人有多少?”云炽问道。 晏铘好整以暇,从容回答:“鲸门公伏牺敖忌,镇海公伏牺敖洛,延阳侯伏牺繇,靖海侯伏牺郁朗,鲁邑侯伏牺孟迄,瞻远双侯伏牺衍、伏牺谦兄弟……和敬男伏牺樗,合计四十六人,其中五人年逾七十,二十三人伯爵以下,七人尚未冠发,二人未满周岁……” 宫内相的侃侃而答,令云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他惊讶于龙王族裔在阴影乌鸦眼里的无所遁形。“这些人都在内相的乌鸦监视之下” “乌鸦观察它需要观察的东西。”晏铘的回答,证实了云炽以往所听到的一则传闻——没有乌鸦不可停留之地。 “想必这其中有内相另眼相看之人……” 晏铘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乌鸦的聒噪。云炽心头升起一股由头分明的烦躁,他想抓住那两只扁毛畜生的脖子,一点,一点,一点勒紧,好看看它们还能不能再发出这令人厌恶的叫声。或者,把它们交给寒星处置,让心爱的幼鹰品尝利喙之下用挣扎悲鸣徒劳写就的温热献血。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乌鸦眼中的龙裔仿如画卷般展现在云炽的脑海里,抛开讲述者干瘪嘶哑至乎难以入耳的声音,云炽了解了镇海公敖忌的五个世家夫人的争风吃醋;知晓了瞻远双侯的关系远不如他们的封号般一体无二;还明白了靖海侯郁朗对海王踏浪刻骨铭心的仇恨,尽管这愤怒的来源在云炽看来可笑至极;甚至,他还在不自觉间记下了那两条未满周岁的幼龙的生辰……但到头来,云炽无奈地发觉到事实本质——乌鸦的回答,与他的问题大相径庭。 “退下罢……”话既至此,云炽察觉到宫内相所欲言、可言之事都已尽数托出,剩下的,只怕是乌鸦肚子里的秘密,纵使开膛破肚,得到的也只是一撮腐稞烂谷。注视着黑色的背影隐没在视线之外,挥手召回兀自盘旋的寒星,云炽却无意离开,他倚靠在堞墙边,任凭风中散逸的悠悠瑟音,穿梭耳间,绕梁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