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镜中花,破碎梦
宋临照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那声音来源之处越来越近了,可是那声音却逐渐变小,宋临照心头一紧,脚下步伐加快,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如果不快点的话,可能会发生让他痛苦一生的事情。 正是隆冬时节,屋里的地龙烧得暖暖的,手边是触而可及的温茶,茶水边上,是她最喜爱的芙蓉酪酥,桌上的《山河纪》还好好的摆在那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聂音落感到那么地熟悉,却也是那么地陌生。聂音落记得,她当年逃离聂府的时候,闺房内的摆设就是如此,这一个月来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这么真实,真实到让她早已无法分清究竟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聂家还好好地存在着,她的父兄依旧宠爱着她,她与宋润流的婚约也解除了,甚至于爹爹答应她让她去游历,这些,都是当年在一夜之间便破碎了的愿望,如今居然都实现了。就算这是梦,她也不想醒过来了,原来的永安将军太苦,苦到她无比希望那才是梦,而现在的家人团聚则都是真的。 聂音落知道,自己忽略了很多事情,也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就这样忽略下去,忘记下去。潜意识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唤她醒来,可是聂音落不明白,她一直清醒着啊,为何要醒来? “小丫头,爹爹找你。”聂音灏直接推门而入,丝毫不忌讳她这个meimei可已经十七岁了,聂音落也懒得理他,干脆利落地起身,自己走了出去。 就在她快要走到书房的时候,聂音灏拉住了她的手腕,她回头看他,就见这个一直嬉皮笑脸的哥哥严肃了表情,一身红衣依旧,妖孽潇洒依旧,可是这样的他让她无端地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小丫头,这段时间你开心吗?”聂音落被他的这么一个问题给惊住了,这厮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四目相对的一刻,聂音落努力想要找到他开玩笑的痕迹,可是却只看到他眼中那再明显不过的认真。“开心,自然是开心的,有你们陪着我,我怎么会不开心呢?特别是在经历了那样的梦境之后。”每天醒来就能看到你们,聂家军每天都进行着相同的训练,爹爹每天依旧还是上朝、练兵,从不间断,大哥和二哥也每天去军营办公,就算封侯也还是每天回到聂府,你也还在,每天欺负我,调戏我,可只要是我的要求你都会毫不思索地办到,我怎么可能不开心?聂音落心中千回百转,假装看不见聂音灏的欲言又止,“走吧,爹爹在等着我们。”聂音灏见此,也不再回话,拉着她继续向书房走去。 到达聂葳书房的时候,聂音落发现居然所有人都在,聂葳的书桌上是一个整理好了的包袱,还有他常年所用的紫微枪,包袱上放着的,是那块兵符。聂葳首先开口,“聂家儿女,皆为战场所生,落儿,我本以为我们可以护着你这个这唯一的女儿,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做不到了。”他顿了一下,把桌上的包袱交到了聂音落的手中,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背过身去,最后嘱咐了一句,“落儿,这条路不好走,你要自己小心。” 然后是她那一直沉默寡言的大哥,走到她前面,摸了摸她的脑袋,“照顾好自己,别为任何事情伤害到自己知道吗?” “身为女子,披甲上阵有很多不便之处,若是实在不习惯便养两个女兵在身边,对你的安全也有保障。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啊。”这是她那一直细心的二哥。 “落儿,恒儿交给你了。可惜嫂子不能像承诺中的那样看你长大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别逞强,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没人会怪你,落儿,你才是最重要的啊。”傅红月一如既往地体贴温柔。 “小丫头,对不起,你要好好的,别被别人欺负了啊。你可是我聂音灏的meimei,可不能被别人欺负了。”聂音灏这次没有再调戏她,不过语气中还是带着他一贯的放荡不羁,说完这句话之后,聂音落就见他走到座位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起桌上的杯子就准备去喝,可是聂音落却明显的看到他的双手是颤抖着的。 聂音落突然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爹爹,大哥,二哥,二嫂,三哥,你们放心,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落儿了,我会保护好我自己,我会保护好恒儿,我会保护好宋国的百姓,我会,好好的。”聂音落顿了一下,再开口,语气中却带了几分释然,“这一个月我很开心,谢谢你们特意来跟我告别,你们,也要好好的啊,下辈子,别喝孟婆汤,等着我去找你们,下辈子,我们还做一家人。” 聂葳他们似是终于放心了,眼中带着几分解脱,然后聂音落就看到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她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容,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低声说了一句,“一路,走好。我的,最爱的家人们。” 眼前景色倏然破碎,聂音落其实一直明白,所有的美好和幸福不过是幻梦一场,再睁开眼,她还是那个家破人亡的聂音落,那个岐陵征战满身伤痕的聂音落,那个被好友背叛受困于此的聂音落。无论多么美好的梦,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她没有资格逃避这属于她的命运和职责,她,永远只能是那个孑然一身的永安将军,而不是可以任性妄为的聂家娇女了。那么,就真的忘记吧,忘记这场梦,忘记曾经的心愿吧,已然告别,那便真的告别吧。 “落落,落落,快醒过来,别吓我啊。”宋临照没有想到,刚才那发出声音的不是别人,恰是也在这阵法深处的聂音落,看着她昏迷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陷入幻境中了,如果醒不过来的话,只有一死。正在他焦急不已的时候,聂音落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一样,悠悠转醒。“子卿?”宋临照不知是看到她醒来太过激动,还是她终于肯唤他一声子卿,蓦地抱紧了她的身子,似乎要把她嵌入他的骨血里,那绷紧的双臂用力之大就好像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了一样。
“她终于醒过来了。”岷阳的摄政王府里,花宛茵一身素衣,激动之下向窗口走了几步,任由脚上的铁索割入皮肤中,又一次血rou模糊。 “她醒过来了。”隐邬默然而立,看着眼前自言自语的女子,锦衣滑落,露出圆润的肩膀,仅仅如此,却可使任何一个男人心醉神迷,然而隐邬只是看着这一幕,毫无表情。“似乎,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啊。”那女子喃喃自语,丝毫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在听,若是聂音落在这儿,定会认出,这女子就是大街上被她一鞭子抽飞的燕国公主,燕云晗。 “姑娘,她醒过来了。”悦媣站在尹华香身后,帮她梳理着那漆黑如墨的秀发,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却丝毫不见她有所担忧,似乎早已确定就算她口中的“她”醒过来也没有丝毫用处一样,“悦媣,不要大意,她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这次也不过是我们钻了空子而已。若论心机手腕,她不输于我。”悦媣听到这话似有不服,但看到尹华香脸上的认真,终于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沧獠山。 聂音落没有想到,原来自己一直都处在五遗九蠹阵中,那一场梦不过是幻境,可是这场幻境却也全了她的遗憾,真正与他们告别了一次。即便是在幻境中,他们也不肯伤害她,不肯让她永远地沉睡在虚无的幻梦之中,这,就是她的家人啊。看着眼前这个抱着她不肯松手的男子,她终于真切地意识到,她,只剩下这个人了。双手也抱上他的肩膀,就感觉到他因为她的回应而身子一震,然后,把她抱得更紧。 浮生都是梦,浩叹不如吟。五遗九蠹阵中的一场清梦,终究,只是一场梦而已。这世间万物,在命运的转盘之下,不过蜉蝣,可是谁又知,当蜉蝣也不再甘于自己的命运时,这天地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山洞之外,漫天星辰中,破军星亮,其光芒隐有盖过天狼星之象。 昭梺山下的一户农家,楚渊泽盯着眼前那血流满地的场面,神色不变,正待继续搜寻,却听得房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王爷?”楚渊泽抬手,制止了身后手下的动作,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的进入了屋内,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恰是里屋所在。 楚渊泽环视四周,大手一挥,便把床翻了过来,就看到床底正有一个年约六岁的男孩在瑟瑟发抖,楚渊泽见到他,表情不变,寂然无波的声音响起,“你,可是聂恒?” 那孩子猛地抬头,正好与楚渊泽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