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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夜 古来征战几人回

    东楼月冷冷一笑,轻轻一抖左手,光芒闪烁的冲霄链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滑下,一圈圈盘在他脚边,映着夕阳的余晖,无端地令人胆寒。

    方遐为他周身气势所慑,吞了吞口水,悄悄地后退了一步,再开口时已经失了方才的气势:“你、你休要嚣张,某不惧你!”

    “哦?是吗。”东楼月粲然一笑,霎时间竟如桃花绽放,葳蕤生光。一时间,方遐等人竟被这过分美好的笑容看得愣住了,呆呆站在原地,几乎忘记了身在何方。直到风吹木叶飘然落地,众人眼前划过一道银光,方遐下意识挥剑,只听铛的一声,剑刃和冲霄链相撞,火星四溅。冲霄一触到方遐的剑,立刻像灵蛇一般缠了上去,死死锁住他的鬼首剑,与此同时,东楼月纵身一跃,右手中铁笔探出,点向方遐眉心。方遐见状赶紧向后一仰身,让过了这一击。未料东楼月手腕一沉,凌云笔转了个方向,笔尖向下,朝着他的咽喉狠狠刺下。方遐大惊,想要挥剑拨开凌云笔,却忽然想起来鬼首剑已经被东楼月的银链缠住,动弹不得,慌乱之下只得抬起左手去抓他掌中铁笔。东楼家的笔法向来信奉快准狠的原则,东楼月更是将东楼夜的一身本事学了个十成十,甚至在狠辣方面还超出其父,这一笔下去,硬是将方遐的左手刺穿并将其狠狠钉在了他的右肩位置。方遐痛呼一声,被东楼月推着猛地倒退了几大步,偏偏东楼月借着自己向前冲刺的惯性把铁笔又往方遐体内推进了几分,直痛得他目眦欲裂,殷红的血顺着手指汹涌流下,原本衣服上绣的花团锦簇的夜光白牡丹顿时被染成了可怖的黑红色。

    旁边各路高手见方遐败北,而东楼月左手执链,右手握笔,料定他无法及时防御,互相使个眼色,同时扑向他。他面无惧色,抬腿踹在方遐腹部,并借势将凌云笔拔出,一串血珠随之溅起,恰巧这时有人从东楼月右侧袭来,他连看都没看,铁笔自面前划过,直刺向右侧来人。这一击巧妙得紧,不仅逼退了敌人,还顺便利用凌云挥动时带起的疾风将堪堪溅到他脸上的血珠击散,若不是场合不对,一旁见形势对他不利,已经持刀迎了上来,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蔺无忧几乎都要击节称赞了。右侧突袭东楼月的是一个虬髯大汉,与他外貌极度不符的是他手中的兵器,那是两柄一尺半长的铁尺,十分精悍灵巧,对上东楼月的凌云笔也丝毫不见颓势。东楼月右手以凌云笔点刺那虬髯大汉,左手挥舞冲霄链甩向从左偷袭的男子。

    那人不曾想到东楼月面对强敌竟还能左右兼顾而无半分慌乱,一时间躲闪慢了一分,被银链抽在肩头,顿时皮开rou绽,痛得他下意识抬手去捂,却忘记了冲霄链的特点:巧如蛇、疾如电、利如刀。脖颈一凉,银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空中回了头,一圈圈绕上了他的脖子。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东楼月突然回眸一笑,优雅的薄唇中轻轻吐出一个字:“断!”手中一使力,冲霄链骤然收紧,活生生绞下了男子首级,鲜血喷涌而出,却未曾染上他衣角半分。与此同时,他飞起一脚踢上了右面使铁尺的男子胸膛,直把个膀大腰圆的八尺男儿踢得倒飞出去了四五步远,“噗”地一声喷出一口热血,捂着胸口半晌直不起腰来。

    蔺无忧忙里偷闲看了看东楼月这边的战况,见他以一己之力碾压三个高手,不禁心中暗暗道自己胡乱担心,东楼月平时在林上雪面前百般温柔,伏低做小,不过是因为她是他心尖尖上的人罢了,面对敌人,他依然是那个面上温润如玉,内里却冷酷绝情的淡云阁少主、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兴云公子”东楼月。想通这一点,他长出了口气,反手一刀将一个张牙舞爪扑过来的小喽罗拦腰斩作两截,脚下步伐悠然,手中刀光流转,瞬息间地上就多了数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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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父,接下来怎么办?我等此次行动隐秘,这东楼月是怎么知道的?”董腾身边一个一身灰色裋褐的圆脸小郎压低了声音问他。董腾轻声叹息:“某还是低估了东楼月此人。传言他乃是‘乱世三星’之中谋天下之臣‘贪狼’星,如此一看,果然不虚。侧面偷袭的计策是大王临时与某商议出来的,而他却能提前知道我们的动向,只有一个解释——他的卜算之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绝对可以与当年的‘明月上人’白丽飞比肩。”

    “那、那我们岂不是——”灰衣小郎话未说完,忽听一声金玉相击一般干脆响亮的叱喝在近处响起:“林中何人!”接着,一道银光当头劈下,藏身在树丛中的董腾几人大惊,董腾不过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怔在了原地,忘记了闪躲,还是那灰衣小郎反应迅速,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滚,银链砸在地上,激起满目尘土,呛得董腾连连咳嗽,总算是回过了神来。灰衣小郎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刚想开口说话,就被董腾按住了手,朝着方才突如其来的银链袭来的方向努了努嘴。小郎定睛看去,半空中的尘埃缓缓散去,渐渐显露出了尘埃之后的人影。一身素面浅绯直袖布袍,腰扎一条金銙革带,足蹬六合皮靴,再往上看,一张白净的面庞上挂着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配合着他俊朗的五官,明明应该让人心生好感,可落在董腾等人眼中就好似见到了食人恶鬼,每往前迈出一步,他们就离死亡近了一步。

    “承王董郎妙计,不巧的是,你们的对手是东楼某人。”东楼月含笑一步步缓缓走来,银链拖在身侧,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步履闲适,仿佛刚刚才杀了三个一流高手的人并不是他,他只是豪门世家养尊处优的清贵郎君,读书累了之后于花园中漫步,仅此而已。

    东楼月抬手,冲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动作轻柔地以右手轻轻抚过银链:“冲霄一出,浴血方休。只要东楼月还有三寸气在,谁都休想妨碍林氏上雪。”再抬眼看向董腾时,他已经敛去了方才提起林上雪时眼中泛起的波澜,宁静淡漠地注视着他,双瞳如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噬人神魂。董腾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用大腿上的疼痛强行令自己回神,然后猛地一推灰衣小郎:“快跑!不要回头!”见他还要张口,董腾厉声斥道:“长者令,尔何敢不从!跑!”董腾对这个外甥从不曾如此疾言厉色过,小郎见舅父真的发怒了,忙不迭转身撒腿就跑。“呵,董郎倒是爱护骨rou。”东楼月偏头,目光审视地打量着他,不疾不徐又上前了一步。董腾身边几个亲卫见状立刻上前,把他护在身后:“止步!”

    “区区蝼蚁,也敢张狂。是某沉寂的太久了吗?”

    不,您的鼎鼎大名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不知道的。一旁正在同剩下的几个江湖人过招的蔺无忧听到东楼月此言,默默在心里回了一句。见他分神,对面一个使棍的青年断喝一声“好机会”,当头一棍击来,蔺无忧冷笑一声,身子一转,那青年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就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一探手扣住了他的脉门,右手横刀往前一送,深深没入了他的后心,带血的刀尖从他胸前穿出,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不过片刻,就没了气息。

    “长史阁下,这里有我等,你快离开!”亲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东楼月,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并高声劝董腾离去。董腾为人素来果决,见几人面对强敌依然毫无畏惧之意,心中感动,道一声“多谢”,转身在两名亲卫的护送下大步朝城池方向跑去,东楼月望了望他逃走的方向,垂目光不知在思索什么,久久未动。拦住他去路的亲卫终于忍不住了,各执刀剑,相互招呼一声群起而攻之。“笔走龙蛇!”东楼月飘身而起,口中轻喝一声,不知何时被他收起的银链猛然从袖中蹿出,带着骇人风声而来,几个亲卫四下一散,避过锋芒。趁银链已出,尚未回收的短暂时机,默契地从他的四面同时发起了进攻。

    几人此举正中东楼月下怀。“回!”他一声断喝,手腕一振,银链忽地转了方向。当几人的刀剑来到他眼前的时候,冲霄也到了,耳中只听得咔咔声不绝于耳,几人只觉手中刀剑去势忽然停滞,惊讶地低头看去,突然惊闻利器破空之声,再抬眼时就已经晚了,眉心传来冰凉的触感,紧接着就是蔓延至四肢百骸的钝痛。

    风过林梢,不远处两军阵前喊杀声清晰地传来,战斗还未结束。而茂林之中,战斗已经终结,淡淡的血腥味被微凉的秋风吹散,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众人鼻端。东楼月皱眉,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掩住了半张脸。蔺无忧曾在东楼月手下做事多年,对于他再了解不过,一看他的表现就知道他不定时出现的洁癖又发作了,无奈地摇摇头,低声吩咐身后一个士兵:“速去探听林总管前线战况,务必详实!”士兵应了诺,疾步而走,蔺无忧上前一步:“郎君,就这么放过那姓董的吗?”“谅他也逃不出某的手心。”东楼月拿下帕子,不屑地扫了一眼蒲荷郡城的方向,哼笑一声,伸展左手五指,后又一一屈起,紧握成拳。

    “报!司马,蔺统领!大捷!”方才被蔺无忧派去探看战况的小兵脚步匆匆跑来,面上尽是喜色。

    “莫急。慢慢说。”东楼月转身,语气格外温和,朗润的声音仿若一股清泉潺潺流过所有人心田。

    “桑统领生擒叶晖,承王败回城中,高悬免战牌,林总管已经吩咐收兵回营,让仆来知会二位一声。”士兵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东楼月缓缓勾起了嘴角,也不言语,牵过了自己的坐骑踏燕,认镫上马。

    “回营。”

    “‘贪狼’者,长于诡道也。天下机变,世事浮沉,尽在胸中。有夺天下之才,而无夺天下之志,其为臣也,终不臣也。”

    ——《寻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