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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性善论(5.5K大章)

    燕修文将两只烫透了的野鸡从锅里捞了出来,接着他与龙怜雪一人一只,开始拔下鸡皮上的羽毛。而与此同时,在燕修文的要求下,龙怜雪也坐在石头上,缓缓地开口诉明了她来到德学府的因由。

    其实并没有多么复杂,真正的原因就是一点:需要钱和粮。

    龙怜雪的老家在乡下,村里的人因为一场瘟疫而十室九空,整个村子都陷入极端贫困,食不果腹的状态。

    因为是中医世家,龙怜雪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母在村里跑来跑去,即便他们的医术回天乏力,但龙怜雪依然耳濡目染受益匪浅,渐渐精通了治愈法术和解毒法术。但她的父母倒是希望她修习剑术刀法,希望她能练出本事,将来从军,而龙怜雪也因此学会了足以自卫的武艺。

    当龙怜雪的年纪稍微大了一些之后,她的父母却因为疫病而驾鹤西去。为了能让村子里的居民生活改善一些,她打算到城里谋取一份能赚钱的工作。她来到了大城市,偶然间得知大宗族夏家征收下人,而且工钱也很可观,她便来到夏家成为了夏家的仆人。

    龙怜雪原以为在高位者的家里当下人也能拿到不少的工钱,却因为她容貌过于出众,而又不懂得变通,做人不够圆滑,遭到其他女佣的排挤,更是有不少夏家公子觊觎她的美貌,几次三番想要硬上弓,却无奈龙怜雪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屡次反抗和拒绝,激起了夏家诸位公子的怒火。这样的她不要说拿到钱了,她自己的饭都经常吃不上。

    她也曾找到过夏家家主,说了自己家乡的情况,表明自己不怕脏累苦的态度,只希望能给自己一个能多挣些钱粮的工作,然而家主却不以为意,直到夏家大小姐夏书蝶要进入德学府学习。

    因德学府不允许贵族子弟带下人入学的规定,夏家就挑选了擅长舞刀弄枪的龙怜雪,让龙怜雪名义上以‘德学府学徒’进院修习,实际上作为夏书蝶的丫鬟在生活起居上照顾她。夏家家主承诺若是龙怜雪照顾好了夏书蝶,就赏赐白银万两、粮米千斤。而若是她没照顾好夏书蝶,或者是龙怜雪被逐出德学府的话,不止分文没有,还会将她逐出夏家。

    燕修文默默地听着龙怜雪讲话,她说到伤心处还会不自觉地流出泪水,一番话下来也让燕修文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虽然依旧不能放松警惕,不过这女人的性情,我是大抵了解了。

    “性情纤弱,不敢出头,胆小怕事,弱气自卑,而且脑子也不怎么好使……我仅是作为听众发表一下我主观的看法。”

    燕修文叹息一声,抬起头平淡地开口,毫不留情地说道,“你不适合来到城里,更不适合去那种贵族家庭里当下人。这样的你不但达成不了初衷,稍有不慎反倒会把自己搭进一潭污泥里,老老实实地在你老家的村子里钻研医术不就好了?”

    晨风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令颇有些沉重的气氛多了些幽华。时间已是卯时。

    “不行的。”

    龙怜雪放下了手中的雉鸡,眉头轻颦,眉宇之间流露出淡淡的哀愁,“燕先生,正如您所说,我是个笨蛋,往往什么事情都办不好。那诡怪的疫病连我的父母都夺走了……就算我用心钻研医术,只凭我……最终也一样,只能是一事无成。”

    说到这里,龙怜雪抬起手,用手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而且呀,村里的大家生活都很困苦,饥寒交迫、食不果腹。想让他们的状况改善起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钱和粮米。所以我,我必须要照顾好小姐。”

    提起夏书蝶,龙怜雪的目光便黯淡了下来,“……但是我……我跟丢了小姐……”

    “这点你不用自责了,你自责也没什么用了。”

    燕修文平静地说着,低头拔着野鸡身上的羽毛,“而且你们家大小姐的性格那么讨人厌,甩掉了她你应该高兴才对,倒不如说,真亏你能耐下心来陪着她。”

    而听到燕修文说夏书蝶坏话,龙怜雪居然摇了摇头,一脸正色地看着他。

    “不是的,燕先生。小姐她虽然脾气差了一些,但是她并不是坏人呀!请不要讨厌她啊。”

    “吼?你倒是挺袒护你家小姐的嘛。”

    燕修文饶有兴致地看着龙怜雪,“照你所说,你成为她的贴身丫鬟应该还不到一整天,你凭什么这么信任她?”说着,燕修文想起了两人初次相遇时的场景,继续开口,“你和我素面为谋,而且我这个六祖转世,在你的印象中应该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那为什么昨天晚上你却会想到要救我?”

    燕修文的问题把龙怜雪问愣了。

    “诶?呃……那个……那个……”

    她慌慌张张地思索了几秒,手指上多了些不自然的小动作,似乎是想捻住裙角般地,手指捻住了野鸡的羽毛。

    “因为……凭感觉啊……感觉只要是人,应该都会有好的一面的……”她毫无气势地地小声嘀咕道,脸色微红,显然她自己也知道这个答案很不靠谱,但这的确是她的想法,“而且我不喜欢对人凶巴巴的,并且对人见死不救的话我会觉得良心难安……”

    “人……都有好的一面?”

    燕修文的话音骤冷,缓缓瞪大了眼睛,仿佛性情突变般,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冰凉。

    “是啊……”龙怜雪还没发觉燕修文的异样,呆呆地点了点头。

    而燕修文听后微微眯起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般,紧接着他冷呵了一声:

    “我说……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什么‘人性本善’吧?”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力逐渐增大,他手中的野鸡也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显然内部的骨头被他捏成了粉碎。

    “诶……那个……”

    龙怜雪被燕修文的态度吓到了,原本就对他抱有的恐惧心也顿时被激发了起来,身体瑟瑟发抖着,轻轻颔首。

    “我说臭女人,把你那讨厌的性善论收一收吧。”燕修文将野鸡丢在地上,从树桩上站了起来,眼神阴冷地俯视着龙怜雪,“你真以为这世间善男信女有那么多吗?”

    “可……可是……”

    被燕修文那可怕的气势所压,龙怜雪哽咽了起来,带着哭腔地开口:“可是……燕先生……燕先生你不也没有加害于我吗……”

    “刷!”“砰!!”

    龙怜雪的话音未落,一根树枝就擦着龙怜雪的脸颊,直接刺入了紧贴在龙怜雪身后的大树上。那原本被当成柴火的树枝插入大树树干三寸深,由此可见,虽然刻意没让树枝伤到龙怜雪,但这一击里着实蕴藏着些许货真价实的杀意。

    龙怜雪就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浑身上下剧烈地痉挛着,目光虩虩地望着燕修文。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给这凝重的气氛添了些诡秘。

    早已升起的朝阳所散发出的熹微晨光被浓密的大树遮掩,这森林深处的树荫下依然是一片灰黑。

    “看吧。”燕修文的语气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面无表情地看着龙怜雪,“只要我想的话,随时都能杀了你。”

    “啊……啊啊……啊……”

    龙怜雪的嘴中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呻.吟声,声音细微得如同呓语。

    燕修文绕开地上的野鸡,拔出左侧后腰上的红色唐刀,缓缓朝龙怜雪走去。

    “这可是我在我活的这二十四年里,理解的最为深刻的一个道理。”

    他走到龙怜雪的身前后止步,抬起刀,刀刃前端抵在龙怜雪的脖子上,只要燕修文稍稍一用力,龙怜雪便会就此丧命。

    “不要相信任何人。”燕修文冰冷的话音随着诡谲的阴风回旋着,“无论是你深爱的人,还是你信任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要单凭一个印象,一个感觉,就对其失去警惕心。”燕修文的眼中涌动着滔天狂涛般的怒意,与之相随的是无与伦比的凄凉,“……因为他们迟早会因为某些原因,毫不犹豫地背叛你。”

    燕修文俯视着龙怜雪,他直视着龙怜雪那挤满恐惧的眼神,四目相对,空气阴冷如坟茔。

    “还是不相信我会杀了你吗?”

    燕修文冷漠地说着,“你这性善论已经根深蒂固了,简直让我觉得你有些可怜。”接着,他的嘴角便勾起了一丝瘆人的冷笑,“不相信我会杀你?那要不要我现在就割开你的喉咙,证明你的信仰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听到燕修文那足以唤醒任何生物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心的声音与话语,龙怜雪呼吸猛烈地颤抖着,额角溢出了细密的冷汗,后背上因惧惮而带来的汗水早已将衣服打湿。她发颤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见到龙怜雪居然一言不发,甚至闭上了眼睛,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燕修文顿时恨得直咬牙,手掌中的力道骤然增加,就连那把无上宝刀的刀柄都被他握得咯吱咯吱作响。

    看不惯啊……

    真的看不惯……

    这女人,到底要扮演善人的角色到几时……

    每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错了!人类就是恶意的聚集体!

    圣人也会惜命,卿菊也向往华贵,孝廉会醉于罂粟,菩提也会溺于酒色。

    只要一个契机,再刚正不阿的人也会丑态百出。

    没有任何人是例外……因为,就连我自己,都早已完全变了模样。

    但是眼前这个女人……

    龙怜雪浑身发抖地闭目良久,剧痛一直都没有袭来。半晌过后,贴在脖子上的刀刃也被拿开。

    她依然不敢乱动,等待了几秒并没有察觉到燕修文有什么动作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眼睛眯成一条缝,接着将那只眼睛睁到一半,并没有发现异常后,才缓缓地将双眼睁开。

    燕修文早已将刀收回刀鞘之中,他沉重地吐出一口气,眼神漠然地俯视着龙怜雪。

    “为什么?”

    燕修文的声音和表情,让人无法诇察出他的情感。

    “为什么你能坚守着你那可悲的性善论,到死都不放手。”

    “因为……因为……”

    龙怜雪双手攥成小拳头,手心里捏着的全都是冷汗。她将双拳抵在胸前,微微蹙眉,但嘴角却轻轻上扬,看着燕修文,露出了一个略显苍凉的微笑。

    “燕先生,您说您不信任人类,不被人类信任,您时刻在警惕着周遭所有人对你的背叛……这样的……不是会很孤独吗?不是会让所有亲朋离您而去吗?您孑然一身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感到孤单吗?这未免也太可怜了吧!所以……我选择信任您。您说‘一饭之德必偿’,而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又怎么会是坏人呢?所以我想要信任您。”

    龙怜雪的话语字字清晰地传入耳中,燕修文的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朝龙怜雪伸出手去。

    一看到燕修文又要出手了,龙怜雪吓得赶忙闭上了眼睛。

    然而燕修文既不是想掐她的脖子,也不是想打她的耳光。而是多了一处温暖,她的头顶多了一个温暖的触感。

    这让龙怜雪身体一颤,燕修文伸出满是伤疤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龙怜雪的头。

    “选择相信我?想要相信我?在你不了解我的情况下?”燕修文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透他的表情,“我可是潜入皇宫想刺杀皇上的千古罪人,在你眼中,我应该是个擢发难数、丧心病狂的杀人魔才对吧!你看,即便你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在我朝你伸手的时候,你不是也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吓得紧闭双眼么?”

    “燕先生,我相信的是你的心,而不是您的伪装。”

    龙怜雪倏然睁开了眼睛,直视着燕修文。

    那双黑曜石般清澈极美的眼瞳,却让人潜意识地感觉像万花筒般缭乱迷人——但现实却依然是那一抹青黑色的眼。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燕修文浑身一震,身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僵硬地撤回了抚摸龙怜雪头顶的右手,表情木讷地倒退了两步。

    而龙怜雪原本发颤的声音此时也缓和了许多,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燕先生,无论是您在德学府里对着学徒们挥拳也好,还是在您苏醒时向我挥刀也好……这些,都只是您在保护自己吧!您说您不相信他人,您不想被背叛,所以就直接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无比桀骜无比乖张的强者形象,借此来保护自己。可是您在保护自己的心的同时,您的伪装也蒙骗了自己,所以,藏在您胸膛最深处的本心,与您外在表现的行动,却是截然不同的。因此,我相信您的心,而非您的假面。”

    说着,她微微笑了笑,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燕先生,虽然你可能觉得我胆小怕事,唯唯诺诺没有主见……但其实我是很蛮横、很不讲理的!我不承认您的待人理论,我想反驳您,但我却根本不敢跟您辩论,我只能选择最简单却又最危险的方式向您证明我的想法——即便要付出生命。这大概……就是我最蛮不讲理的地方了吧……”

    龙怜雪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道:“所以不论是现在,还是今后,无论是几次,无论在哪里,您想杀我,我都绝对不会还手的。燕先生,人是会孤独死的,一直伶俜一人实在是太可怜了,我想证明我的念想,我想相信您的心,我想成为您的朋友。所以,我不会背叛您,请允许我相信您吧!”

    龙怜雪轻柔的话语宛如一缕和煦的微风,吹散开了他一直掩在心底的迷雾。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泪水却早已划过脸颊,滴落到地面。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女子。

    纯白的一个孩子。

    不磷不缁,纯洁无垢。

    小孩子的纯真,龙怜雪的纯白,往昔那儿时的我。

    不得玷污的白纸。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

    一直困扰着我的空虚感,原来就是这个啊……

    我……埋葬了本心。

    因为我感应不到了我心脏的跳动,所以我才会这般空虚吗?

    想到这里,燕修文不禁捂着发热的额头,目光不断颤动着。

    不行的……绝对不行的。

    我或许可以杀掉任何一个人……但面对这个女孩……我绝对下不了手。

    被破坏了……

    我的伪装,我的决心,被这不可思议的女孩的三言两语,彻底粉碎了。

    已经……再也下不了手了。

    早在我对龙怜雪露出会心微笑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才对啊……

    这个女人的性情……简直跟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啊……

    理智上在提防着她,但我的内里早已对她敞开心扉了吧。

    所以我看不惯她,看不惯她那套性善论。

    但是我已经下不了手了——

    因为她是我的过去,她是过去的我。

    我没办法坚定信念割开她的喉咙,除却我自己心中最后的这一点天真。

    我再也下不了手了——

    我不想再抹杀一次我自己了。

    只是出于一点模糊的懊悔,或是物伤其类。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修文的心底发出了近乎癫狂的笑声。

    杀人不眨眼的杀人鬼,却杀不了一个幼稚的女人。

    不!恐怕不止是她。因为她让我回忆起来了过去的我……恐怕,我以后会变得无比幼稚吧。

    这还真是无可奈何,因为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渴望感情的:友情也好,亲情也好,无论是什么形式——

    我渴望人心。

    一看燕修文开始盯着自己发愣,早就被燕修文那喜怒无常的古怪性格弄毛了的龙怜雪顿时陷入恐惧,声音不自觉地开始发着颤,小声地开口。

    “那个……燕先生……”

    “龙怜雪,既然你能为了一句想相信我而拿自己的命做赌注,那我也必须要回应你呢。”

    这个时候,燕修文冷不丁地突然开口如此讲道。

    至少在下定决心以前,不要让这个过去的自己受到伤害。

    要问为什么的话……

    “……诶?”龙怜雪被燕修文毫无征兆的突然讲话吓得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他。

    “我已经明白了,”燕修文随手抹掉了脸上的泪痕,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明白了,你是个真正的蠢货,没办法对你置之不理呢。”

    “……呃?”

    因为,这可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呢。

    龙怜雪还没反应过来,燕修文又露出了一个至今为止,龙怜雪见过的最为自然的微笑。

    “还有,不要叫我燕先生,要叫我燕修文,怜雪。”